百合生下孩子當日,迎春就托人把消息報回柳山村去,宋好年這裏與老宋家甩脫關系,家中數得上的老人隻有李篾匠老倆口,兩口子聽說閨女生兒子,都十分高興,當日便趕來探望。
朱氏自诩生過六個孩子,養活四個,經驗豐富,到處指手畫腳,不許百合挪動,又不許人開窗戶,以免奶娃娃見風,把百合氣得不行。
她非但要做百合的主,還要與穩婆挺腰子,虧得這穩婆見過多少不講理的人家,不與她計較。
百合捶着床頭怒道:“你經手過幾個孩子,人家經手過幾個孩子?你定要如此,便回家去,我受不得你伺候!”
見百合發怒,朱氏這才勉強收斂,把做主的事情交給穩婆。還是雪娘機靈勸她:“你老隻做個享福的老太太,閑來帶着哥兒做耍子豈不好?那些個事情勞心勞力,又不讨好,你老何苦沾手?”
朱氏道:“他們年輕不曉得惜福,如今享受得這樣好,還不曉得要花多少錢财哩,回頭人家穩婆走了,自家也沒錢了,她上哪裏尋後悔藥去?”
這位也不是沒成算的人。
雪娘笑道:“你老放心,穩婆的一應費用都由我們家老爺承擔,再不費宋爺一文錢。”
朱氏吓一跳:“你們家咋這樣大方?”上下打量雪娘一番,見她生得十分美麗,這樣标緻的小娘子,竟叫陳彬差遣出來伺候人生孩子,朱氏不由尋思,這陳老爺莫不是個冤大頭?
冤大頭陳老爺隻比李篾匠兩口子遲一日趕來,還沒忘記帶上臘梅和青松,那兩個聽說大姐生孩子,都好奇得不行,一定要來看看。
陳彬進門便拉着宋好年的手大笑:“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宋好年滿臉笑容,對陳彬道:“這回我媳婦能順利生産,多虧陳大哥請來穩婆,又有雪娘從旁幫助,要是隻有我和迎春,還不曉得忙亂成啥樣哩。”
陳彬笑嘻嘻地随宋好年去吃茶,叫随從一擔一擔地從車上往下卸禮物,青松和臘梅早按捺不住,一溜煙跑進産房裏看大姐和小外甥。
臘梅還好些,青松是李家最小的孩子,見着小娃娃格外喜歡,姐弟兩個望着奶娃娃,他張張嘴、動動眼睛,這兩個都稀奇地小聲尖叫。
雪娘額上青筋直跳:青松再是親兄弟,那也是個外男,如何能随便進出産房?
再一看這些人都渾不在意,才反應過來,鄉下地方哪有京城那些個講究?外男啥的,也不曉得宋娘子回京城後能不能得個名分哩。
要說還是宋爺肯爲娘子着想,若是才一曉得自個兒不是宋家親生子,就着急到京城去投親,隻怕京城那邊也得防着他趨炎附勢,要輕看他兩分,更看輕娘子。
偏偏他這人很能穩得住,但這等穩重、安貧樂道,就叫人敬重。再加上宋娘子生下長子,身份又貴重兩分,便是京城那處再不滿意她出身低,也勉強能抵得過,至少能得個名分。
他們穩坐釣魚台,安然不動,京城隻怕要着急……
果然陳彬那裏吃着茶道:“你喜得麟兒的事情,昨晚我已飛報京城,隻怕不多久就要有回音,叫你帶着孩兒上京祭祖哩。”
宋好年一算,要祭祖時自家兒子還不滿百天哩,頓時有些不高興:“過年時天寒地凍,我兒才多大,媳婦又才生産過,怎好老天拔地地趕路?”
陳彬一呆,“是我思慮不周,隻是消息已經報上去,隻怕容不得推脫。”
宋好年皺眉道:“既是一家子,爲啥說不通?陳大哥,你隻管替我去封信,就說待來年春暖花開,我再帶着媳婦孩子去見他們。”
陳彬拗不過宋好年,隻得應下,心裏暗暗叫苦:從沒見過這樣直通通頂回去的,回頭我可咋寫文書?
半晌又問:“你可給哥兒取名字沒有?”
陳彬這裏兩難,按理說這個孩子的名字該等京城那頭來取最好,可要是文書裏滿篇都是“哥兒”,瞧着也不像話。
宋好年也正爲孩子的名字發愁:“我跟媳婦想了十幾個,都不大滿意,陳大哥,你見識廣,有啥好字不?”
陳彬咧咧嘴,他哪裏敢給這個孩子取名字?哪怕宋好年随便叫個“毛毛”“狗蛋”,他是哥兒親爹,無所謂,京城那頭想來也舍不得責備他。
可陳彬啥身份,宋好年一口一個陳大哥,已是他占便宜,回頭要跟宋好年一家子請罪,免得人家怪他僭越。要是他敢在哥兒起名的事情上指手畫腳,一準兒吃不了兜着走!
宋好年還眼巴巴看着陳彬,陳彬道:“要不然你把你們想好的名字都給我,我寄信去京城,請他們定一個好名字?”
虧他絞盡腦汁想出這麽個主意,既叫自個兒有東西可彙報,也算是宋好年主動示好,與京城親近的意思。
宋好年便與陳彬說了幾個名字,陳彬一聽便笑:“都是好名字,你們很是花心思哩。”
宋好年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孩子還沒生下來,我和媳婦就開始想名字,男名女名都有,這回是個男娃兒,女名就沒拿出來。我們統共認得那幾個字,全用在這上頭哩。”
陳彬在鎮上腳店住下,到洗三結束才離開,順道帶走雪娘。
雪娘走前給百合留下一套法子,悄悄道:“婦人生孩子後往往身材變形,我師門有一套體術,娘子照着練起來,不但身形好恢複,更能強身健體。” 百合正發愁自己的肚子:生孩子之後,肚子并不會立即縮回去,聽有經驗的人說,要好幾個月才能慢慢恢複,年輕還好,年紀越大越不容易恢複,像朱氏生青松之後,腹部松松垮垮一團總往下掉,到
如今都沒見恢複。
沒有女人不愛美,松垮的腹部固然是會孩子付出的體現,若能恢複美感自然最好。
百合又驚又喜:“既是你師門的體術,你往外傳會不會有麻煩?”
雪娘笑道:“說到底都醫家的東西,藏着掖着有啥子意思?”再說,這位身份貴重,她師門的東西能給貴人看上,是師門的福氣。
雪娘手裏其實有不少好東西,這回百合能生産這樣順利,也與她先前給的一套鍛煉法子有關。百合親身試過,曉得有效,因此十分信任雪娘。
這套體術在月子裏就能練一小部分,雪娘走過幾天,百合便慢慢鍛煉起來,果然惡露排得更快,胃口大開。
百合自己奶水豐足,原先準備好的奶羊便用不上,羊奶還是她喝。再好吃的東西,這些日子下來也有些絮,百合閑來無事隻能或坐或躺地逗兒子,有大把時間琢磨吃食。
這日她忽然想吃炸鮮奶,一說出來,衆人個個目瞪口呆,朱氏忍不住在百合頭上摸一把:“莫不是燒糊塗哩?”
百合道:“我又沒說直接拿油去炸羊奶,照我說的法子去做,保準沒錯兒。” 宋好年倒不覺得有啥,反正就算沒炸好,也就浪費點油和奶的事情,因此照着百合說的,洗出玉米澱粉來,和羊奶、白糖一起煮,這東西越煮越稠,有些漿糊的模樣時,倒進木盤子裏晾冷,沒一會兒
就凝固,再拿刀劃開成條。
再熱一鍋油,在奶條外頭裹一層面糊,在鍋裏炸到金黃色撈出來就成。
炸出來的奶條奶香味兒十足,外頭酥脆,裏頭奶糕有些融化,吃在嘴裏還不住流動,活似脆皮裹着一包奶水,口感十分奇妙。
朱氏年紀大的人愛吃爛軟甜食,她比百合還愛吃這個,跟李篾匠說:“往日裏我看大妞就是個有成算的,你看她,連吃的都這麽多想頭,果然能過好日子哩。”
李篾匠心說:往常你天天說大妞不聽話,浪費糧食,将來總有她受苦的時候,咋忽然就換個口風哩?
脆皮炸鮮奶是個新鮮玩意兒,可也不是人人都愛吃,大約是羊奶的緣故,臘梅一聞就直皺眉,非說膻得很。
百合疑惑地嗅來嗅去,道:“不膻啊,吃起來比聞着好哩,你嘗嘗。”
臘梅擰着眉拈起一根,才放到嘴裏就忍不住幹哕起來,一張臉皺得苦瓜一般。
百合一愣:“三妞,你怕不是也有身子哩?”
臘梅愣愣地說:“我也不曉得,姐,你咋知道哩?”
百合哭笑不得,想起臘梅在生育方面的知識還不如她,連忙叫宋好年去請郎中,不多時,劉郎中來診脈,道:“恭喜恭喜,真是喜脈哩!”
這下可真算得上雙喜臨門,臘梅歡喜得不曉得該咋辦才好,餘下衆人一邊給汪小福帶喜訊去,一邊不許臘梅再勞動,隻許她與百合一道養着。
臘梅自己算一算,肚子裏這個大約是在中秋節懷上的,不由羞得滿面通紅,第二日汪小福趕來,她先劈頭蓋臉怪汪小福:“都是你,害我丢這樣大臉!” 汪小福笑得見牙不見眼,“哪裏丢臉?你這樣厲害,真是再光輝不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