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那黃舉人做過官,家底想來豐厚,官場上又有人脈,不論科舉還是做官,都對女婿大有幫助。
隻說那黃小姐嬌豔如三春桃花,一笑起來勾魂奪魄,多少少年人睡裏夢裏都是她的倩影,就曉得小秀才豔福不淺,頭一婚雖然運氣不大好,到底二婚叫人拍馬都趕不上。
小秀才越得意,就越想把宋秀秀踩到泥地裏頭去,叫她曉得同自己作對的下場。倒是宋秀秀成日在田莊上勞作,沒工夫搭理他,他奚落兩回到底沒意思,隻得回去讨好黃小姐。 再說那黃家小姐黃珍珍,最是有個不安于室的毛病,與小秀才過明路前整日打得火熱,誰知訂婚後便不那麽把人放在心上:她曉得自個兒要嫁給小秀才,往後要與這個人過一輩子哩,如何不趁如今多
與别的人多往來往來?
黃太太恨得要死,生怕小秀才反悔,黃珍珍這個禍害嫁不出去,往後帶累她親兒子。
誰知小秀才看着精明,實際是個銀樣镴槍頭,最糊塗不過,半鎮子人都曉得黃小姐給他往頭上戴綠油油的帽子,隻他不曉得,每日癡心不改地往黃家跑,在黃小姐與嶽母跟前炫耀他的學識。 那黃太太做過官太太,很有幾分見識,曉得有出息的讀書人是啥模樣,見小秀才這般,沒幾日便看透他底細,心道這兩個人倒是歪鍋配爛蓋,再合适不過,遂不去管黃小姐,隻敲打她兩回,叫她少鬧
出醜事來。
黃珍珍可不覺得自個兒有啥醜的,她有一套說法:“往後我要嫁去他家,相夫教子、任勞任怨,如今叫我送快些也不成?我又不跟人胡來,不過說笑兩句,也說不得?”
黃太太哪裏管她的歪理,揮揮手道:“你愛咋樣咋樣,隻婚事别出岔子就成。”
她不曉得黃小姐心底還藏着老大一份不甘,她這樣容貌人品,任憑哪個男人都逃不出她手掌心,唯獨宋好年把她看得路邊野草一般,沾都不願意沾,她若是不拿下宋好年,決計沒法安心嫁去柳家。
黃珍珍惦記宋好年,宋好年隻惦記他媳婦。百合如今肚子鼓起,整個人往後仰,走路時非得手扶着後腰不可。
她有時拉着宋好年的手放在肚皮上,隔一會兒,那裏頭就踢打一下,似與宋好年打招呼。宋好年興奮得不行,直說:“爹在這裏哩,真乖……”
百合禁不住大笑,宋好年連忙勸她:“别笑太大聲,仔細肚子。”
百合噘嘴道:“你隻曉得肚子,就不想想我?”
她一撒嬌,宋好年如何抵受得住?登時潰不成軍,連連讨饒:“好媳婦,你早上說想吃蘿蔔絲兒餅,我給你做去?”
百合道:“你去揉面,把蘿蔔拿來,我幫你擦成絲。”
“我做就成,你不許動。”宋好年生怕累着百合。 百合不幹:“我娘生臘梅跟青松時,頭前還在地裏做活哩,沒過一個時辰就生下來。我是頭一胎,也就生我前四五天才沒做活,我雖不像她,到底也不能嬌氣——聽人說,擡着孩子時多動動,才好生出
來。”
宋好年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再想想宋秀秀生孩子時的艱難,隻得把洗好的蘿蔔拿來,不敢叫她蹲下,把籃子、木盆都架得高些,她坐着就能夠着。
蘿蔔擦成絲,焯水瀝幹,和炒過的蝦仁、豬肉餡兒一起包進面皮裏,煎到兩面金黃出鍋。 宋好年專門把餅做得小些,一個餅就半個巴掌大,百合三五口就能吃一個,一層層的外皮酥脆,裏頭蝦仁鮮嫩,蘿蔔絲清爽鮮甜,又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百合吃得高興,對宋好年道:“這小東西原先多
挑嘴,誰曉得一上四個月,竟再也不挑,反能吃得很。”
宋好年點頭:“能吃才有福氣哩。”
“你瞧我如今胖了少說二十斤,原先的衣裳都穿不上,全都得另做不說,雙下巴都出來了。就這模樣,我怕你嫌棄我難看哩。”
宋好年正給媳婦舀雞湯,聞言笑道:“你原先太瘦,如今正好看,我哪會嫌棄你?”
這倒不是假話,百合如今豐腴不少,但臉上桃花潤色,一點兒斑都沒長——爲這李彩鳳還擔心:人家生兒子的多半要長斑,不長斑反補貼娘的,隻怕是個女娃兒,女娃娃才這樣體貼娘哩。
宋好年倒不在乎:“不管男娃女娃,曉得孝敬他娘就成。”
白裏透紅的臉色,黑鬒鬒的頭發,表情舒展又慵懶,百合如今這模樣出門走一遭,說是哪家的少奶奶也有人信,一看日子就好得不得了。
李彩鳳等人雖憂心她生閨女将來遭嫌棄,也有些羨慕她滿足幸福的模樣兒,捏着她的臉說:“瞧瞧,這一把隻怕能掐出水來!别人生娃娃都艱辛得很,就你養得比做女娃娃時還好。”
百合做女孩兒時連飯都吃不飽,又黃又瘦,看着像個小老太婆,哪有如今的風光?
百合隻顧笑,又問起李小鳳出嫁的事情,李小鳳和臘梅年紀差不多,田舅舅那邊有人打聽到,托田舅舅來說親。 田舅舅打聽一番男家,也覺得不錯,便來與柳義說,兩下裏一說和,前些日子李小鳳就嫁去城郊一戶殷實人家做小兒媳婦,上頭雖有兩層婆婆、三個嫂子,到底她是小兒媳婦,人家不指望她如何能幹
,隻消人活潑讨喜、不糊塗攪家就成。
前兩日李小鳳回門,滿面紅光,可見日子過得不錯,李彩鳳也爲妹子高興,與百合說起時滔滔不絕。
李彩鳳自生下杏兒,将近十來年再沒有消息,提起别人的肚子隻有羨慕的份兒,杏兒給她娘寬心:“我比男娃還能幹哩!”
李彩鳳伸手在杏兒額頭上戳一記:“我看你比男娃還能鬧騰是真!”
一屋子大人小孩兒嘻嘻哈哈地玩笑,李彩鳳嘴上說笑,手上不曾閑,從各家各戶讨來的碎布頭洗得幹幹淨淨,裁剪成合适大小,縫成一件五彩斑斓的小被子,将來好裹孩子。
百合與她說:“姐,你這份情可大哩。”
“不說咱們多少年情分,單你待杏兒好,我給你做點東西怕啥?”李彩鳳笑着睨百合一眼,“你如今不方便拈針動線,趁機多打幾根絡子,回頭釘在襁褓上頭好收拾。”
杏兒也到了學些本領的年紀,不但跟着百合學認字學算術,也跟她娘學做飯、縫紉和灑掃,她性情活潑,大人也不肯勒逼她,隻當玩耍一般。
這會子湊上來看百合打絡子,看了一陣自己也要玩,百合給她三根線,她坐在一旁,兩隻小手沒一會兒就纏出一個線疙瘩,皺着臉要哭不哭:“解不開了哩……”
李彩鳳說她糟蹋東西,百合忍笑,給杏兒一個錐子道:“拿這個慢慢解去,仔細戳到手。”
杏兒苦着臉在一旁解繩結,一時宋二妹進來,先贊:“喲,我們杏兒也會做活計哩,回頭嫁給我家駒兒好不好?”
杏兒說:“駒兒且打不過我。”
宋二妹大笑,抹着滿頭大汗說百合:“我們在外頭辛辛苦苦種地,曬賊一般,你倒輕巧得很。”
“清明那會子點了些西瓜子下去,再過些日子就有西瓜吃。你可别抱怨了,你不曉得我擡着這小東西受多大罪,就跟擡個日頭在懷裏似的,熱得不行。”
虧得修房子時牆打得厚實,屋子裏涼快,要不然這個夏天還不曉得多難熬哩。
宋二妹哈哈笑,拍手道:“不生在這會子就好,要不然坐月子有得你受。”百合這一胎算起來不是生在冬月就是生在臘月裏,正是好日子。
百合也道:“就是,要是這樣天氣,一個月不叫我沾水,能把我逼死。”
杏兒終究是個小孩子沒長性,解絲線解到一半,回頭與百合說:“嬸嬸,你聽外頭知了吵得很,我給你捉它們去!”
百合大奇:“你還會捉知了?” 李彩鳳翻白眼說:“你不曉得,她如今跟一幫男娃學得比他們還淘氣,弄個竹竿,頂上粘一團面筋,拿着去黏知了,一黏一個準兒。回來拿馬蓮編個籠子裝起來,搖得哐哐響,等玩殘了就扔給雞鴨吃—
—就這樣性子,往後怎麽嫁的出去?愁得我喲……”
百合聽得十分好笑,對杏兒道:“做事情講究個有始有終,你先解完這個,回頭再去黏知了玩,正好我想吃枸杞芽兒炒面筋,回頭新做出來的面筋分你一團。”
杏兒這才高興起來,繼續同手裏亂成一團的絲線搏鬥,虧得她人小,手上力道弱,線疙瘩沒纏死,耐心解一會兒,手越來越熟,沒多久也就解開了。
“行了,玩去吧。”百合給杏兒一團面筋,叫她自個兒尋竹竿玩去,“走路仔細看腳下,老看天上仔細跌跤。”
李彩鳳在一旁囑咐,“再一個,不許去水邊!” 水邊柳樹上知了最多,可這時候白水河水量也大,一個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前兩日就有個男娃玩水時失足掉下去,如今屍身還沒找着,宋好年跟李彩鳳怕吓着百合,都沒跟她說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