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哭笑不得地安慰他:“哪裏就那麽容易留下病根?這是養孩子的症狀哩。”
先前沒診出來時不覺得,吃喝都沒問題,剛診明白百合就開始孕吐,嘴裏沒味兒,懶懶的不想吃東西。
宋好年聽劉郎中說,百合要多吃些好東西不養身體才行,免得叫這孩子掏空身子,因此十分上心,成日盯着百合吃東西。
她吃不下也不要緊,一頓吃幾口,一天五六頓換着花樣吃,半個月下來非但百合氣色不錯,連宋好年也跟着紅光滿面——百合吃不下的東西,自然都是他吃掉。 這日夫妻兩個正在屋裏說笑,百合傷還沒好,便不下床,背後靠兩個秋香色大引枕,手上打幾條絡子。宋好年在一旁給她剝栗子吃,毛栗子埋在炭火盆裏,噼裏啪啦炸開口子,滿屋子都是誘人的甜香
。
忽然門口有人叫:“二哥。”
宋好年出門一看,正是宋秀秀抱着圓圓,見她穿得單薄,人在風裏搖搖晃晃,看着比在柳家時氣色還差些,連忙把人讓進門叫她烤火。
宋秀秀進門坐在火盆邊,宋好年才瞧見圓圓的模樣,跟她娘一樣又黃又瘦,要不是宋秀秀抱着,他竟認不出這孩子來。
宋好年不禁問:“咋成這樣哩?” 宋秀秀眼圈兒一紅,含淚把這些日子在家的情形斷斷續續說給哥嫂聽,“不拿我當個人也罷了,權當是我往日不對,如今遭報應。我的圓圓可幹過一點子壞事不成,她才多大一點,咋就那樣心狠叫她受
委屈?”
圓圓聞見屋子裏食物香氣,哼哼唧唧地要起吃的來,宋好年歎口氣:“我才給你嫂子煮的肉湯,你吃些,我再給圓圓煮碗米湯去。”
說着就去廚房開火,把晌午剩下的酸蘿蔔排骨湯熱一熱,又取個罐子給圓圓煮米湯。 等宋秀秀吃完飯,米湯也差不多煮好,上頭一層厚厚的米油,下面米粒全煮得開花,裏頭再加一勺豬油,稠嘟嘟、香噴噴,圓圓好些日子沒正經吃到過有養分的東西,一勺米湯喂到嘴邊,就飛快地嘬
起來。
宋秀秀一邊給閨女喂吃的,一邊心慌:她如今跟着爹娘和大哥大嫂過日子,卻跑來同二哥訴苦要吃的,二哥管她一頓飯還好,豈有天天管她的道理?
果然宋好年道:“吃完飯烤一陣火,大冷天的少往外頭跑,你大人還好,圓圓哪裏受得了?”
他一想到自己也快有孩子,就滿腔父愛,連圓圓受不得涼都能想到。
宋秀秀不想回去受大嫂白眼,可她憑啥留在二哥這裏?心裏一慌,眼淚又往下掉,不敢叫宋好年看見,隻悄悄抹淚。
她動作瞞不住人,百合問:“你哭啥?”
“沒啥。”宋秀秀同百合沒那麽多話說,就是訴苦也是跟宋好年訴。
百合便不再問,偏宋好年也不問,倒是很有興緻地拿百合才打好的絡子逗圓圓。那絡子顔色紅豔豔,下頭又留着長長穗子,圓圓才吃飽,烏溜溜的眼珠随着絡子轉動,不時發出興奮的叫聲。
宋秀秀一坐就坐到下半晌,宋好年問百合要吃啥,百合想了想道:“這兩日總喝湯,倒想吃點幹的東西,炸個蔥花豬肉餅吧。”
“那麽油你能吃得下?”宋好年瞪大眼。
“我就想吃這個!”
宋好年哈哈笑着往廚房走,又回頭道:“秀秀,陪你嫂子說會兒話,回頭吃了飯再回去。”
他不想養活這個妹子,但留她一兩頓飯還做得到,不然她回去也要帶着圓圓挨餓,平白叫人心酸。 那裏宋好年把面劑子擀成兩個手掌那麽大的面餅,上面鋪一層調好味道的肉餡,因爲百合愛吃香脆的東西,又摻些核桃碎進去,然後把面餅卷起來,用手壓扁再擀成圓形,下油鍋炸到兩面金黃酥脆就
行。
宋好年原先就會做飯,娶了百合之後做飯的機會不多,但功夫也沒丢下,似炸肉餅這種食物,他沒多久就能做好。
想着單吃肉餅怕膩,又拿醋和白面煮個白面疙瘩湯,多放大蔥,酸酸辣辣的開胃。
飯端到東廂裏,幾個人圍着炕桌一道吃飯:百合吃飯有個毛病,叫她一個人吃吃不多,要是有人陪着,能比尋常多吃小半碗。
肉餅滾燙,上頭還冒着油泡泡,宋秀秀暗想:這些各油,大嫂怕不得用一個月?
宋好年先拿一個肉餅,用幹淨草紙包着下頭遞給百合,免得油弄髒手,再包一個給宋秀秀,最後才是自個兒。
宋秀秀也好些日子沒吃到過熱乎乎的新鮮飯菜,晌午才吃下去的排骨湯又克化光了,照着肉餅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裏頭面餅柔軟,肉餡鮮嫩,油順着嘴角留下來,宋秀秀趕緊拿手去擦。
肉餡裏頭放了蔥花和核桃碎提味,比一般的豬肉餅更好吃,百合才吃了一個就不肯再動,倒是又喝了半碗疙瘩湯。
宋好年好聲好氣地勸她多吃些,百合道:“我都不得下床,吃這些個東西也不消化,沒得糟蹋。”
宋秀秀看他們兩個恩愛,眼眶裏一熱,幾乎又流下淚來:她早該曉得,柳如龍當初待她冷冰冰,不是爲着他讀書人的矜持,全是因爲他讨厭她。
吃完飯宋好年沒忘把剩下五六個餅子給宋秀秀包上:“你帶回家去,烤一烤就能吃。”
宋秀秀咬着嘴唇點頭,沒說她敢多用柴火靠肉餅吃定要再受大嫂磋磨的事情,再在這屋裏待不住,抱上圓圓轉身就要走。
百合突然叫住宋秀秀:“往後你啥打算?”
宋秀秀一愣:她沒丈夫,隻能靠娘家,厚着臉皮在娘家一日一日熬下去,等到圓圓長大出嫁,她就是立時撒手也能閉眼睛。
這就是她全部的打算。
百合歎口氣:“你往常多厲害一個人,如今就認命不成?”
宋秀秀低頭不語,她在家時厲害,是因爲有朱氏給她撐腰,出嫁後厲害,是有秀才娘子的名頭。如今她啥都沒有,活似叫人拔了牙的老虎,哪裏還厲害得起來?
百合不耐煩跟她說話,又實在同情圓圓,同她說:“你如今且吃不起飯,往後就能吃得起?圓圓要咋長大,長大後她的嫁妝咋辦?”
宋秀秀悚然一驚,忽然想起宋好節說起要賣掉圓圓換彩禮的事情,登時慌張道:“二嫂,我曉得你聰明,求你教教我!”
“這事情别人教不了你,我不是你,不曉得你能幹啥。”百合道,“你家去自個兒想想,往後你就這樣過日子?到底啥樣才是長久的打算?”
百合不敢給宋秀秀出主意,别看宋秀秀如今看着好欺負,她這樣的人最不肯講理,若是百合出的主意叫她過不好,将來隻怕要把罪過賴到百合身上。
宋秀秀心事重重地走掉,宋好年笑她:“你不是不管秀秀,咋又說這些個?”
百合道:“我哪裏曉得?就看她怪可憐的。”
她畢竟受過高等教育,同宋秀秀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姑娘有啥好計較的?讨厭她歸讨厭,并不希望她落難到泥地裏。
好些人巴不得同自己不睦的人落難,瞧見别人過得不好他才能暢快,别人過得稍微好些,他就好似在火上烤,日日夜夜詛咒人家倒黴。
好在宋好年和百合都不是這樣的人。
宋秀秀回到家裏,果不其然董氏又是一通說:“帶着個娃娃還不安生,成日家往外跑,還想勾搭個漢子咋的?”
宋秀秀沒吭氣,低眉順眼地回朱氏房裏,見朱氏又尿了滿床沒人管,滿屋子臭氣,隻得先給她娘換被褥。
朱氏褶皺的眼角有淚撲簌簌往下掉,宋秀秀小聲道:“娘,這樣的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你說我分家成不成?”
朱氏一下子睜大眼,驚恐地看着閨女,想說啥又說不出,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叫喚,跟圓圓也差不多。
宋秀秀道:“我曉得,我一個閨女沒資格提分家,分家後你在大嫂手裏也過不好。我有個法子,我和三哥分一家,你跟着我們,爹跟着大哥大嫂,反正爹還能做活,大哥樂意養他。”
鄉下地方分家,哪個奉養爹娘哪個就分得多,若似宋秀秀這般安排,牛氏跟着宋好節和宋秀秀,宋好節還能多分得些家産。
牛氏一時猶豫不決,但宋秀秀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裏好似一團火在燒,整個人精氣神提高一大截。
等宋好節不曉得從哪裏閑逛回來,宋秀秀便悄悄鑽進宋好節屋裏同他說分家的事情:“趁如今娘還在分家你還能多分些,等娘一去,大哥大嫂仗着要養活爹,還能給你留多少東西?” 宋好節一雙老鼠眼滴溜溜亂轉,還真叫宋秀秀說動,笑嘻嘻地說:“你這榆木疙瘩也有開竅的一天,還真有點子拿法,成啊,回頭我就跟爹和老大提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