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爲着自家是宋秀秀娘家,要來打探消息,也情有可原,可也不用成日往自家跑罷?
這倒不怪百合愚鈍,實在是正常人再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哪個讀書人家未嫁的小姐,看上一個人還不知足,還想把另外一個人也勾到手哩?
别說讀書人家,就是青柳鎮上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村姑,也做不出這等事體。
再一層,小秀才本就爲人不安分,同宋秀秀夫妻不和睦,黃小姐同小秀才好還可以理解。宋好年跟百合兩個恩愛得蜜裏調油,哪裏容别人插足?
因此哪怕再叫百合往離奇裏頭猜,她也想不到黃小姐勾住小秀才還不知足,竟還打算對她丈夫下手哩。
若是百合曉得黃小姐打的主意,定然立刻放黑虎攆她出去,從此再不許上門,偏她不曉得,還得敷衍黃小姐,與她說些閑話。
黃小姐聽百合說起今年的收成一類,隻覺俗不可耐,要不是爲着還想見宋好年一面,幾乎立刻就想起身離開。
好容易等到宋好年回來,劈頭一句話就道:“黃小姐咋還在?天晚了,媳婦,送黃小姐回去罷。”
百合看看外頭天色,連忙點頭:“一說話便忘了時辰,竟已經這會子,黃小姐可休怪我啰嗦。”
黃小姐款款起身笑道:“不妨事。”帶着一身香風就往外走,想着這下宋好年總該來送自己了吧,趁着天晚,到底要不要裝作摔倒,倒在他身上?
不料宋好年大馬金刀往那裏一坐,百合帶上黑虎去送她家去,黃小姐咬咬嘴唇,暗恨宋好年不解風情,戀戀不舍地去了。
百合直把黃小姐送到家門口,看她進去,才帶着黑虎往回走,沒兩步就見宋好年站在路上望着她笑。
她禁不住加快腳步走到他跟前,笑着問:“你咋又出來哩?”
宋好年道:“不放心你。”
他不想同黃小姐打交道,能避則避,偏又不放心媳婦在暮色裏走路,因此不遠不近綴在後頭,黃小姐一進門他就趕上來,免得媳婦獨自走夜路害怕。
百合莞爾:這才幾步路,她又帶着黑虎,哪裏會出啥事情?這個人啊,待她真是好得讓人心顫。
兩個人攜手并肩回到家裏,宋好年就發現百合模樣有些奇怪,雙眼亮晶晶,雖不說啥,卻黏着他不放。他想放手去往炕洞裏塞些柴草,媳婦沒骨頭似的依着他,笑嘻嘻地也要去。
宋好年心裏一動,捧起百合的臉啄一口:“莫心急,在這裏等我。” 百合依依不舍地放手,兩個人之前如有黏稠蜜糖,千絲萬縷。宋好年差點叫她看得走不動路,好容易燒好炕,免得半夜裏火炕熄滅覺得冷,快步走回屋裏,就見百合已經放下頭發,正坐在桌前有一下
沒一下地通頭發。
梳子篦子還是他專門從省城帶回,繪并蒂花圖案,宋好年隻覺得胸腔裏一把火燒上來,四肢百骸都燥熱而饑渴。
他壓抑着躁動,走過去幫百合梳頭發,百合往後一倒靠在他身上,覺出他身體變化,不禁輕輕笑起來,順着頭發摸到他手腕,拉到前面親一口,笑着問:“你還在等啥?”
宋好年呼吸急促,一把抱起百合,啞聲道:“等你準備好。”
……
兩個人成親好幾年,夫妻敦倫的事情早做得熟練,非但不覺得厭倦,反而越來越好。連百合都驚訝:“這事體,還能更好?”
她原以爲先前兩個人就已好到極緻,沒想到和睦夫妻之間,隻有越來越好。
宋好年拿鼻尖蹭她,小聲說:“我就是覺得你越來越好。”啥子讀書人家的小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哪個都不如他媳婦叫人安心,給座金山他都不換。
第二天百合就覺得有些腰酸,一早使喚宋好年給她揉腰。揉着揉着,這人眼見一截細細腰肢、滑溜溜肌膚,逐漸隆起的曲線沒入布料中,越揉越不對勁,末了到底又要一回。
于是百合沒能起來。
外頭天氣也不好,細細碎碎地下起雪沫子,百合半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背靠棉被繡鞋墊。
宋好年拿小石磨在廚房磨玉米粒,聽見有人推開門進來,一張望:“黃小姐?”
黃小姐見着宋好年,又是羞澀又是歡喜,脆聲道:“宋大哥,宋娘子不在家?”
宋好年一點兒都不想當黃小姐的大哥,悶聲悶氣道:“我媳婦身上不舒坦,正在屋裏躺着哩,不方便接待黃小姐。”
黃小姐臉紅心跳地走近他,仿若沒聽見他說不方便,反而笑道:“那宋大哥就不接待我一下?”
宋好年沉着臉說:“我媳婦不方便,黃小姐還是請回吧,免得對你名聲不好。”說着回身繼續去磨玉米。
黃小姐氣急,趕上去問:“我就這樣入不得你眼?”
宋好年奇怪地看黃小姐一眼,正色道:“我自有媳婦,看她便夠,黃小姐還是個未嫁的姑娘家,休要将這種話挂在嘴邊。”
說着喊一聲黑虎,叫黑虎攆黃小姐出去。
百合在屋裏聽見他們說話,隻沒聽真切,披衣出來道:“她來啥事?”
宋好年說:“沒啥事,我看她是閑得慌。外頭風大,你快回去,待會子糁子磨好我喊你。”
曬幹的玉米粒碾成碎片,用竹篩篩去影響口感的浮皮,煮粥喝有玉米清香,百合愛喝這個,說是比大米粥還有味兒。
宋好年把碾好的玉米糁子裝進兩個白布口袋裏,口袋不大,一個頂多裝一二十斤糧食,進屋去對百合說:“媳婦,你煮糁子,我把這袋子給秀秀送去。”
百合點頭笑:“你去罷,可快些回來。”
看看外頭下雪沫子,又追出來給他罩上一頂鬥篷,這才回去做飯。
玉米糁子要做飯真是再簡單不過,一鍋水燒開,把才碾好的糁子下進去,同煮粥一樣不時攪動,待煮熟就離火,讓它利用自身熱氣再縮水濃稠一會兒就好。
廚房角落裏堆幾個白蘿蔔,心裏一點都沒糠,又水又脆,擦成絲用鹽一殺,把汁水滗掉。
炒鍋裏放一坨豬肉煉化,七八成熱時,放上兩勺幹辣椒面,下蔥花和綠辣椒丁子,再趁熱下蘿蔔絲進去炒散,離火再放鹽和花椒面。
這樣炒出來的蘿蔔絲沒有蘿蔔特有的沖鼻氣味,味道偏老,回味格外悠長,無論佐飯還是拌面都别有滋味。
饅頭切片,和雞蛋一起炒到金黃焦香時,宋好年也帶着一身寒氣回來,百合連忙招呼他吃飯。
吃炒饅頭就蘿蔔絲,饅頭脆香,蘿蔔絲辣中帶一絲甘甜,覺得幹就喝口玉米糁子,暖呼呼的糁子粥一路滑落肚子裏,整個人都舒坦起來。
宋好年邊吃邊道:“蘿蔔絲單吃辣嘴,這麽一炒倒叫辣椒的辣味給隔過去。”
百合給他添飯,順嘴問:“秀秀這兩日咋樣?” 宋好年歎口氣:“還不是那個樣子?得虧屋子裏有個炭路子,倒還暖和,我同她說不可總憋在屋子裏,免得中炭氣,就是圓圓,也得經經風才長得快。隻秀秀自個兒衣裳都不夠穿,好些的棉衣改個小被
子裹了圓圓,哪裏出得門?”
百合面色一動,似要說啥又止住,宋好年笑:“咱們兩個還有啥不能說的?”
百合這才道:“我倒是有衣裳,隻怕秀秀穿不了。”
她們兩個身材差得大,百合的衣裳宋秀秀無論如何套不進去,宋好年也沒往這頭想,笑道:“用不着你的衣裳,回頭我問問娘和大嫂,她們有舊衣裳給秀秀送兩件過去。”
第二天宋好年果然去老宋家,問牛氏和董氏要衣裳,然則牛氏癱在床上,董氏這個小氣鬼當家,從牛氏破爛得不行的衣裳裏頭挑出兩件叫宋好年拿去給宋秀秀穿。
宋好年見那衣裳不曉得窩了多久,上頭還有虱子在爬,不禁背後一癢。
他小時候頭上長疖子,渾身生虱子,虱子在破棉絮衣裳裏外亂爬,比街上那些個捏虱子玩的乞兒好得有限,人嫌狗憎。
長到十來歲自個兒開竅,每日去白水河裏洗澡,洗了幾個月才把虱子滅完,打那以後見不得這東西,見着就渾身不舒坦。
董氏想用不曉得從哪裏扒拉出來的髒衣裳打發宋好年,宋好年沒接:媳婦好幹淨,他要惹一身虱子回去,她定要嫌棄。
宋好年道:“沒有衣裳就算了,我到别處問問去。”
董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有就不錯,你還挑剔上了,真當自個兒是啥金貴人!”
宋好年沒理她,最後還是百合從宋二妹那裏要到兩件舊衣裳,宋二妹跟宋秀秀身材差不多,倒是能穿。
宋好年雖沒跟宋秀秀說這事情,鎮上就那麽大,一點子事也瞞不過人眼睛,到底有人瞧出門道來,與宋秀秀說起這事兒。 宋秀秀早曉得自家大嫂不是啥好人,當時就冷笑:“她就摳吧,我看她能把那些個東西帶進棺材裏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