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後,一大早地面上白霜茫茫,腳踏在草葉上,咯吱咯吱直響。百合早上點豆腐出了一身汗,覺得廚房裏氣悶,便到外頭透氣,解開一顆扣子吹吹風。
文娃娘看見連忙說她:“你仔細吹風着涼!”
“我年輕火氣旺,不怕哩。”百合笑着回一句,又走回去做活。
才說嘴就打嘴,百合仗着自己年輕不把文娃娘的提醒當回事,不料當日午睡起來就覺得不大對頭,頭昏腦漲,身上到處發疼。
宋好年見她恹恹的,忙問:“咋了你?”
百合才要說沒啥,嗓子嘶啞,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喉嚨才道:“怕是早上着涼了。”
她還要起來去做活,宋好年哪裏能放心?硬把人按回去,說:“你好好養着,好了再起來,家裏這點活算啥,我一個人就能幹完。”
百合身上沒力氣,一碰身上就跟細針在紮似的,骨頭縫裏都戳着幾根,隻得躺着,心想睡一覺大約就好了,迷迷瞪瞪睡去。
不料再睡醒,頭痛得越發厲害,涕泗橫流,當真是染了風寒。 那年她才一穿過來就病得要死,但打那過後再沒得過病,要不是這一回,百合都差點忘了自己也會生病。這年頭一點子頭疼腦熱都有可能發展成要人命的大病,百合不敢怠慢,叫宋好年取厚被子來給
她蓋上。
她還想再說些啥,宋好年道:“你少操些心罷,我曉得要做啥子哩,你就好好歇着,隻當乏了這些時候,給自己松快松快。”
說着便取一個套着棉窩窩的瓷壺裝上熱水放在床邊,給百合倒碗水喝:“你先潤潤嘴,我給你煮蔥白水去。”
他照顧病人是很有經驗的,百合一點兒沒覺得不舒服,靠在他臂彎裏喝幾口水,依舊卧回被窩裏頭。
宋好年從雜物間取一把鋤頭,到不遠處的茅草房院子裏掘幾根蔥白出來。經霜的大蔥有些發蔫,但蔥白還是嫩生生的。
回來把蔥白掐頭去尾,撕去外層老皮,沖洗幹淨切成幾段,放進砂鍋裏,倒些清水進去煮。
待到涼水煮開,加一坨紅糖,煮到蔥白爛軟、紅糖融化,便把砂鍋離火,蔥白紅糖水濾成一碗。
上回他往家帶了些胡椒,這東西極爲難得,從前貴比黃金,這些年倒是慢慢便宜了些,他們咬咬牙也能吃得起。
百合得空把胡椒研磨成粉,密密裝在小罐裏封口,輕易不肯用。宋好年開罐取一勺胡椒粉,攪勻在紅糖水裏,端給百合。
宋好年把百合輕輕扶起來,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碗湊近她嘴邊,百合才嘗一口就說:“你放胡椒啦?”
“嗯,這東西能發汗。”再貴也是個調料,還能比他媳婦金貴不成?
蔥白辛辣刺激,紅糖甘甜味美,兩種東西煮在一起味道有些奇怪,再加上異香異氣的胡椒,一碗熱騰騰的湯很難說究竟是好喝還是難喝。
百合喝得直皺眉,偏生幾口下去,身上便微微出汗,舒坦不少,細細品味,回味似乎也挺好。她有些舍不得這湯的味道,就着宋好年的手一氣喝到見底。
她一喝完就縮回被子裏:“我得捂一捂。”
宋好年又是心疼又是發笑,道:“你都多少日子沒能好好歇過了,快睡一會兒。”
他一回想,媳婦自從嫁給他,還真沒有多少高樂的日子,不是在做活,就是在想法子賺錢。也虧得她能時不時給自家找點樂子,要是換個愁眉苦臉的人,這日子過得不定怎樣愁苦哩。
晚飯便是宋好年自己動手做的,百合病中沒胃口,宋好年炒了個醋溜白菜,酸溜溜的開胃,白粥裏煮些豬油渣進去,又香甜又養人。
飯後百合還多了一盅冰糖蒸梨——豆腐店後頭院子裏長着一棵大梨樹,秋天結得兩個拳頭那麽大的梨,皮薄肉細,咬一口汁水四濺。
宋好年把梨子蒂連着周圍那一小圈果肉切下來,用個小勺子剜去梨核,填些冰糖進去,再用兩根竹簽把切下來的蒂封回去,看起來還是個完整梨子的模樣。
這個梨子放進碗裏隔水蒸一刻鍾,冰糖完全融化,和果肉融爲一體,用勺子輕輕一舀,果肉便軟軟地積滿一勺,又潤又甜。
冰糖蒸梨分量不多,便是沒胃口的人也能吃一個,百合嗓子裏像是卡着一團稻草,吃完蒸梨便覺得潤了許多。
宋好年又燒熱水給百合擦身子,屋子裏生火盆,暖烘烘的,不怕再着涼。百合病中怕冷,他可是健健康康的一個人,熱得滿頭汗,百合連忙說:“你可别脫衣裳,别跟我似的也招風寒。”
“我曉得。”宋好年收拾好屋子,回來摸摸百合額頭,在桌上備好水壺,才要摟着百合睡覺,就被他媳婦狠狠推幾下。
百合說:“我病着哩,你也不怕過給你。你今晚要不先去東屋裏将就一晚上吧。”
李篾匠回家後東廂便空下來,天氣轉涼後百合又把主卧從東屋搬到東廂,等天熱再搬回去。
宋好年說:“東屋裏好些日子沒住人,又冷又潮,我住回去才是要生病哩。”
百合還在猶豫,他湊近說:“放心,我身子骨壯,哪裏就容易過病氣?再說你病着我不放心,你不讓我跟你一起,我半夜要起來看你幾回,才真是要病倒。”
這人要一心堅持些啥,百合便犟不過他,隻得由他鑽進被窩裏,兩具身子貼到一起。
宋好年到底年輕,身上熱騰騰的,百合不由自主地貼近他要汲取熱量,就聽他在黑暗中笑着說:“你看,還不要我來,這會子不知道是哪個往我身上貼。”
百合白日裏睡足,這會兒睡意不深,聞言道:“反正不是我,不曉得是哪個狐狸精看上你啦。”
宋好年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小夫妻兩個敦倫十分頻繁和諧,這會子懷裏摟着如花似玉的媳婦,如何經得起她這樣撩撥,一下子便有了反應。
百合吓一跳,連忙裝睡不敢說話,宋好年也不忍心折騰她,咬牙道:“待明兒有空,我再好好收拾這個狐狸精,今兒且放過她!”
百合悄悄長出一口氣,宋好年的手便摸過來,拉着她的手往下握住那處,小聲道:“今天不收拾狐狸精,你總得給我點甜頭吃。”
百合無法,含羞帶澀地由他拉着手覆在那裏,耳根燙如火燒,一動也不敢動。
次日百合身上便松快不少,隻是頭還發暈,宋好年不叫她起來,到店裏送一回豆腐,把店托付給李彩鳳,自個兒回來照料百合。
他回來時身邊還帶了個小尾巴,正是杏兒,杏兒人機靈又嘴甜,趴在床邊一長一短地與百合說話,問她:“嬸嬸,你難受不難受?喝水不,吃東西不?”
又說她得病時如何難受,如何想喝水之類的,有她在百合便不覺得無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孩子話。
宋好年去菜地裏收剩下的一畦蘿蔔,把各樣菜蔬一樣一樣收進地窖裏碼好,隔一陣就進來看看百合,問她有啥想吃的,要不要去茅房,還有沒有哪裏不舒坦。
杏兒在原地急得跳:“大年叔,說好你幹活、我照看百合嬸嬸的,你不許跟我搶!”
原來宋好年是用這個理由把小姑娘拐回家陪百合的。
看百合一切都好,宋好年又去做活,杏兒這才滿意。
她過家家酒似的照看了百合一下午,竟一點兒也不厭倦,等李彩鳳來接她,杏兒還不肯走,跟她娘說:“娘,我走了誰照看百合嬸嬸哩。”
李彩鳳道:“喲,你小小的一個人,也能照看你嬸嬸了?别是你淨搗亂,還要你嬸嬸照看你罷。”
杏兒不服氣,拉着宋好年和百合給她作證,宋好年說:“今兒可多虧杏兒,不然家裏這麽多事情,我一個人顧不過來。”
百合也說:“彩鳳姐你可别小看我們杏兒,明兒我還得求她來照顧我哩。”
杏兒揚着頭,驕傲得不行,李彩鳳幾乎要笑破肚皮,面上還得裝作正經模樣,哄着閨女回家,叫她明日再來照看百合。
回家路上杏兒道:“娘,我可不是爲着好玩。”
“哦,那你是爲啥?”李彩鳳曉得閨女自來就很會說歪理。
“我聽人說,肚子裏懷娃娃時女人很辛苦哩,等你懷上我弟弟,我就要照看你,如今我就是先學學,到時候一準兒照看得很好!”
李彩鳳沒想到閨女還真有一番道理,這事情是她的心病,杏兒一番話算是說到她心坎上,鼻子一酸幾乎落淚。
又聽杏兒說:“你給我生的兄弟要陪我玩,要是不聽話,我就教訓他!”
她神氣活現,已經想好自己将來教訓兄弟時的威風,就盼着爹娘給她生個兄弟出來。卻不曉得她爹娘對此幾乎不再抱有希望,隻盼她一輩子平安順遂就好。 年底事忙,沒過幾日百合便能起身做事,比先前更加精神。到臘月,家中養的豬已經十分肥大,選個好日子,便請宋大貴來幫忙殺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