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節回來也沒給宋好年的日子造成啥變化,他過得順風順水,每日不是在豆腐店做活,就是回家照看菜地。
如今他們的菜地已有很大一片,自家的糞肥不夠,百合拿爛菜葉子跟養豬的人家換,一擔糞肥能換到一筐菜葉子,他們的菜長得更好,養豬人家也能省些豬草剩飯,皆大歡喜。
饒是如此兩個人還是有些忙不過來,百合便琢磨着來年雇兩個人幫忙照料菜地。宋好年道:“舊年我還給别人種地,如今都要自己雇人啦。”
百合笑着說:“雇得起爲啥不雇?”菜地規模擴大後,光是鋤草一項就讓她十分辛苦,畢竟這年頭可沒有滅草劑,純天然是天然了,要想菜長得好,就要加倍用心思。
宋好年也不願意百合太過辛苦,有時候他都覺得媳婦是不是太累乏了才遲遲懷不上孩子,不過這話他沒往出說,隻點頭道:“成,雇了人你也清閑些,我們上縣城看小福和臘梅去。”
先前青松抱怨吃不飽,百合每隔十來日就要炒些肉醬給他,自臘梅搬去城裏,這活兒就叫臘梅接手,免得回回叫車夫帶東西,老麻煩人家。
小夫妻隔幾天還要往柳山村跑一趟,給李篾匠二老帶些吃的穿的用的,拾掇拾掇家裏,朱氏其實也是幹家務一把好手,不使喚閨女也能把家裏料理得整整齊齊。
李篾匠一天好過一天,宋好年覺得肩頭負擔也輕下去。他見天往老丈人家裏跑,誇他孝順的人多,也有人說酸話:“自家爹娘不孝敬,就曉得孝敬老丈人,還不是叫婆娘給拿在手心裏?”
橫豎說酸話的就那幾個人,宋好年曉得緣由,都是不對盤的人,也不往心裏去。
轉眼秋涼,十月初一寒衣節,要祭祖、送寒衣,他們小夫妻爹娘俱在,祖輩自有爹娘去供奉,因此不必特别做些什麽,隻往老宋家送些香燭燒給祖先,就當盡了後輩一片心。 因着宋好節不樂意見宋好年,宋好年連老宋家門都沒得進,隻在門口把香燭交給金寶,金寶見人也不曉得叫二叔,爲着他奶奶支使他出門拿東西,老大不高興,噘着嘴瞪宋好年一眼,搶了東西便往屋
裏跑。
屋裏屋外彌漫着一股子肉香,牛氏爲着宋好節受了委屈,這些日子正翻着花樣給他弄肉吃,不再似先前吝啬。
宋好年回到自己家裏,也是一股子肉香,叫他一下子開懷起來,進門問百合:“做啥吃的哩?”
百合正洗手,見他回來,笑着說:“蒸了個糯米丸子,配豬肉白菜炖粉條吃。”
“小娃娃才吃糯米丸子哩。”
百合瞪他:“你不樂意吃,我給杏兒吃去!”反正那東西杏兒喜歡。
宋好年忙說他沒不樂意吃,就是……還覺得像是哄娃娃的東西,說得百合自己也有些發愣:“你說,我該不會是想生孩子了罷?”
宋好年哈哈笑:“咱們不是老早就想生?”
百合心裏直打鼓,這年頭生孩子是個掙命的活計,一屍兩命的數不勝數,再有感染的、得病的,月子裏沒伺候好,一上年紀,各種毛病都跑出來。
百合自己沒經曆過生育,但是參加過好幾個高中同學孩子的滿月酒,聽她們說生的時候剖腹、側切什麽的,一陣陣汗毛倒豎。那還是在上輩子,醫療很發達,生孩子很安全的時候。
這時候明知道醫療落後還想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對宋好年是真愛。但真愛并不能緩解她的恐懼,宋好年見百合臉色有些不對,忙道:“不急啊,你還年輕哩,慢慢生。”
百合白着臉抓着他的胳膊道:“我怕難産……”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宋好年連忙對天說,“她年紀小不懂事,諸天神佛不要放在心上。”
回過頭來教訓百合:“這等話那能夠亂說?”
百合叫他一說也反應過來:雖說這年頭醫療不發達,可穩婆也是有的,再有營養跟不上,胎兒體型普遍偏小,隻要孕婦體力跟得上,再稍微講衛生一些,用沸水沖燙器具,生存幾率就能大大提高。
再說她還沒懷上,想那麽多幹啥……
自己想明白,百合便笑着說:“你洗手去,我去舀飯。”
糯米蒸丸子是在肉餡外頭裹一層提前泡了一晚上的糯米,把胡蘿蔔切成片,一片一片放在籠屜裏,再把一個個沾好糯米的丸子放上去蒸。
肉餡的鮮香和糯米的甘甜混合起來,外韌裏嫩,咬一口滿嘴流油,宋好年嘴上說着小娃娃才吃,實際吃得香甜,連底下托着丸子的胡蘿蔔都吃幹淨了。
豬肉白菜炖粉條也是一如既往好吃,叫人精神頭十足。
最後剩下十幾個丸子,兩個人帶去柳義家給杏兒吃,不料才走到柳家門口,就聽見裏頭隐隐有争吵和哭鬧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要是别人,這時候就該走開,免得撞見人家尴尬事,但他家和柳義一家子素來親近,這時候更要進去探問。
一進門就瞧見杏兒縮在角落裏哭得傷心,百合連忙過去把杏兒抱起來,拿糯米蒸丸子哄她吃,再看柳義和李彩鳳,臉上都有些傷心不忿之色,誰也不看誰,隻管歎氣。
宋好年道:“大哥,出啥事哩?你往常教我,有氣不該往媳婦身上發,你跟嫂子這些年的情分,哪裏就隻當爲一點子小事生氣?”
柳義歎口氣:“不是啥大事,我們拌兩句嘴,回頭就好了。”
李彩鳳也勉強笑道:“難爲你們這時候還過來,我們日常也拌嘴,隻沒叫你們看見過,這回算是叫你們看笑話了。”
百合哄着杏兒說:“哪個看你笑話,我隻管撕他的嘴!既是小事情,你們就自個兒說清楚,可别過夜,沒見杏兒才都吓成啥樣了。”
柳義夫妻兩個連連保證自己會好,宋好年跟百合一離開,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杏兒看看爹又看看娘,隻覺得丸子也不香了。
第二日在店裏,李彩鳳便有些魂不守舍,不是給人拿錯包子,就是算錯錢,有幾個心急脾氣大的客人說她,文娃娘跟百合連忙在一旁勸解,好歹把人弄走。
百合拉着李彩鳳到後頭院子裏問:“彩鳳姐,你同我說實話,到底咋了?”
以李彩鳳的能爲,要是小事情,隻怕當場就能解決,能留到過夜,到如今心不在焉的模樣,一定是有啥大事。
李彩鳳眼圈兒一紅,拉着百合的手道:“妹子,你趁着年輕,抓緊生兩個孩子傍身罷。”
百合一聽話音不對,心裏閃過好幾個猜想,“大哥做出啥對不起你的事情了?”
李彩鳳搖頭說:“不是他,是我這身子不争氣。”
這下百合明白了,還是爲着沒兒子的緣故。她上輩子很是吃了重男輕女的虧,最看不上那些個重男輕女的人,當下立起眉毛冷笑道:“他既嫌你不能生兒子,他倒是生兒子出來啊!” 李彩鳳和柳義吵架,就是爲着沒能給杏兒生個兄弟出來的事情,李彩鳳再潑辣也是個女人,還不像百合受過現代教育,骨子裏是覺得自己對不住柳義,忽聽百合冒出這麽一句,又是錯愕,又是好笑,
禁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來。
百合這才道:“兒女都是緣分,你又不是不能生,好些人四五十歲還生娃娃,叔叔倒比侄子年紀小,你們急啥?”
好聲好氣勸了半晌,又說:“你在他柳家屋裏操勞這些年,又生了杏兒,大哥不說謝你,還爲這吵架,回頭我跟大年說道說道去。” 李彩鳳說:“百合,我跟你不說虛的,杏兒她爹原是說,我生不出孩子,恐怕是爲着總在店裏做活的緣故,想叫我收了攤子回家去。可我想着,包子攤總是個收入,要是往後我真個沒法給杏兒生個弟弟
,總要給她留一份家業才行。這活比種地輕省又賺得多,我不願回去。”
鬧半天,症結還是在自己身上。百合有些尴尬,又替李彩鳳着急:李彩鳳是有才能的人,縱然沒受過一天教育,腦子也比許多人都靈活,手腳又麻利,是放在哪裏都能拼出一份好日子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隻在家做農活看孩子,未免太可惜些。
再說百合也不信李彩鳳回家去就能生兒子,要解決這個問題,還得宋好年去跟柳義說。
回家跟宋好年一說,宋好年也道:“大哥想生兒子,誰都想,可不能爲這事傷嫂子的心啊。再有杏兒,都唬成啥樣了,往常大哥可是把她看得心尖子一般。”
百合歎氣:“再是心尖子,如何比得過命根子?”
就是她上輩子,生不出兒子的人家還叫人嘲笑欺負哩,有些二女戶直接叫村裏人說成“絕後”,更何況是這個年代。 宋好年試着去開解柳義,也不曉得結果如何,百合想了半日,也隻有深深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