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就是人在外頭,一顆心也牽念着家裏,每回回來,百合都能給他些新的驚喜。
這一回的驚喜更是大得怕人——他媳婦不聲不響,跟柳府合辦了個粉條作坊,他們開豆腐店借柳府的錢已還了五貫,剩下十貫往後隻管從作坊利錢裏頭扣。
非但能還債,自家還能落下不少好處,人說“妻賢夫禍少”,家裏有個好媳婦,能旺家哩。
幾個月不見,宋好年跟百合兩個有說不完的話。有一事定然要問:他不在時,有沒有人來鬧事?
百合便笑着把宋秀秀和臘梅打架的事情告訴他,“小姑娘拌嘴打架,都不打緊。”
宋好年道:“臘梅看着腼腆,也是個暴脾氣。秀秀都是人家媳婦了,還不省心,你道她還小?她公婆可不拿她當孩子。” 百合已經好些日子不曾見着宋秀秀,也不把她放在心上,隻兩眼放光地瞅着宋好年帶回來的土豆和辣椒,又歎口氣:“這些個土豆要給明年留種子,好好兒放在地窖裏紅薯旁邊,到年底下炒頓土豆絲吃
,别的可不敢動。”
宋好年笑個不住:“買金銀首飾都不見你這般高興。”
“見着金銀首飾我自然也高興,可那東西不能吃不能喝,到底比不得這些個東西是一家子的本錢,往後咱們發家緻富就靠它們哩。”
她如今在粉條作坊裏摻股,除了紅薯粉,還可以做土豆粉,隻要有原料,想做啥都非常方便。
說來也奇怪,宋好年回家後,日子還是一樣過,生意還是照樣做,百合偏就覺得格外有趣味些。臘梅道:“你平日裏隻五分高興,姐夫一回來就變十分,我竟那樣不如你眼不成?”
百合笑:“你入我眼幹啥?入得小福的眼就成。”
臘梅跺跺腳往外走,不成想汪小福正從外頭來,兩個人差點撞在一起,汪小福連忙問:“臘梅你咋了?才剛撞到哪裏沒有?吓着沒?”
那眼裏當真隻有一個臘梅,再沒有别人。
百合抿嘴在一旁笑,臘梅愈發羞惱,瞪汪小福道:“就你話多!”一甩辮子往店裏去。
汪小福不明所以,看看臘梅背影又看看百合,一時不曉得自己該追上去還是該說正事。
“嫂子,大叔這兩日還好吧?”汪小福定定神,到底決定來說正事。
看他神色不同往日,百合便曉得必有大事,笑着把他引到李篾匠屋裏:“爹,小福找你說話。”
百合能猜到汪小福的目的,朱氏也不傻,她原在廚房門口擇槐樹葉子,瞧見汪小福進門,連忙放下手頭活計溜進東廂裏,眼巴巴監視着汪小福和李篾匠。
“娘,你幹活兒咋幹一半哩?”百合有意助汪小福一臂之力,試圖把朱氏叫出來。
朱氏道:“懶丫頭,你自己幹活兒會累死不成?少想着總靠老娘,有事情自己做去!”
百合啞口無言,隻得自己去分揀槐樹葉子。
原是她今日想做槐葉冷淘面,一早叫宋好年摘了不少新鮮葉子下來,分揀出細嫩的葉子榨汁,好揉在面條裏頭調顔色。
宋好年走過去幫忙,兩個人低頭分揀竹匾裏頭的葉子枝幹,手指時不時碰到一起,宋好年這個不要臉的,拿手指勾百合的手心,百合拍他手背:“幹啥?好好做活!”
他無辜地說:“我這不是在做活?”好似那作亂的手不是長在他身上一般。
明明隻是揀幾片葉子拉個手,偏這人不曉得是開了哪一竅,撩得百合面紅耳赤,骨酥腰軟,軟綿綿嗔道:“晴天白日的别搗亂!”
宋好年這才哈哈笑起來。
東廂裏聽見他笑聲,李篾匠叫:“大年,大妞,你們都進來。”
百合早好奇得不行,小跑進屋裏,之間朱氏氣鼓鼓地坐在炕沿上,汪小福站在地下一臉笑,李篾匠神色有些複雜,又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爹,咋啦?”
李篾匠悄悄抹把淚,說:“我把三妞許給小福啦,明日就叫人提親,你們兩個準備一下。”
宋好年先替結義兄弟高興:“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朱氏狠狠剜宋好年一眼,嘟囔道:“都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肉,我竟是拍不得打不得,連句話也說不得……”
百合曉得她心有不甘,這時候幾個男人都高興得很,留她在這裏也是敗興,連忙道:“娘,家裏人多我擀面擀不過來,還得你老幫忙。”
朱氏有幾分得意:“我十二歲就能給一大家子十來個人擀面,你且學着點。”被百合撮到廚房,由那幾個男人商量汪小福和臘梅的婚事。
嫩槐葉搗成汁,用紗布濾一下,拿汁子摻水去和面,面粉就會變成脆生生的綠色。把面擀成極大極薄的一張,手起刀落,切成細絲。
下滾水煮透,撈起來放入涼水中浸漂,顔色鮮碧。再撈起瀝幹,燒些菜籽油放涼,拌在面裏頭避免粘連,還想再涼一些,就吊進井裏頭去鎮一會兒。
再用蔥姜蒜末并秋油、醋、花椒粉等東西調成汁水,擦些胡瓜絲進去作碼子。
另外拌個泡菜,拿幾樣蔬菜配上脆生生的鹵豬耳,最适合有些悶熱的天氣。
百合把飯擺進東廂裏,臘梅還沒回來,百合道:“咱們先吃,這東西不怕放,過一陣三妞要再不回來,我去店裏給她送飯。”
汪小福道:“嫂子你别忙,我給臘梅送去就成。”
宋好年點點頭:“反正咱們該說的都說定了,明兒你叫媒人上門來就行。”
百合去廚房,取幾個大碗裝上兩碗面、兩個菜,裝在籃子裏,拿紗布蓋上,交給汪小福:“你們自己去店裏吃罷,若是還覺得不足,豆花随便你們吃。”
汪小福今兒得遇喜事,看誰都順眼,笑嘻嘻地說:“多謝嫂子疼我們。”
百合抿嘴一笑:“往後還不曉得是叫嫂子還是叫大姐哩。”
按着汪小福和宋好年的關系自然是叫嫂子,可要是依着臘梅,可不是得叫大姐?
家裏幾個人坐下吃飯,朱氏問:“大妞,你說話算話不?”
“啥話?” “你先前說,三妞的嫁妝不用我們管……”朱氏竟是個十分有遠見的人,這裏衆人都在高興臘梅的親事定下來,獨她率先想到定下親事就要出嫁妝錢,舍不得這注錢——閨女都是賠錢貨,有錢都要留給
青松。
“老婆子,你說啥哩!”李篾匠反應過來,連忙喝止。
且不說臘梅是他親閨女,他也疼她,閨女出嫁當爹的豈能不出假裝?就是大妞有心出嫁妝錢,他也得豁得出去這張老臉才行。
“這些日子,咱們不是吃大妞的、喝大妞的?一家子吃個出嫁的閨女,你還不足興,還想叫大妞把三妞的嫁妝包圓?”
朱氏不服氣:“又不是我拿刀架在她脖頸子上叫她給三妞出嫁妝,是她說,三妞的婚事不用我們做主,嫁妝也不用我們出。”
百合歎口氣,真心覺得對這個娘發火也是白發,倒不如自個兒保重些,免得氣出病來。
李篾匠指着朱氏,一句話都說不出,冰涼清香的面條吃在嘴裏直發苦:兒子是人,閨女就不是人,就合該叫爹娘糟踐?
百合怕李篾匠原本就重傷的人再氣出個好歹來,連忙說:“爹别急,這話是我說的,三妞的嫁妝就我來出。”
宋好年在一旁點頭,他早就做好自家小兩口給小姨子出嫁妝的準備,一點兒不意外。
李篾匠道:“我們是你老子娘,就像那吸血的螞蟥似的,揪住你不放了不成?大年你也該管着些大妞,娘家人成天住在你家,吃你的喝你的,你還要給三妞出嫁妝,你是不是傻?”
他這輩子統共沒跟人紅過臉,這會兒疾言厲色一通說,别說百合跟宋好年,就是朱氏都有些懵:老頭子好大脾氣!
李篾匠歎口氣:“别叫人仗着你們人好,蹬鼻子上臉占你們便宜。”
百合曉得自家爹好歹是個明白人,因問:“爹,你倒是想想,如今家裏還有錢不?”
李篾匠愣了愣,看朱氏,李家的錢都是朱氏在管,李篾匠手裏就沒錢。
朱氏垂頭喪氣地坐着,沒好氣道:“沒錢!你遭這一難把家底子都掏空哩!”
其實還沒到掏空李家的程度,但朱氏的爲人,總要預備給青松留一份家底。 百合道:“爹,你别同我争。如今你和娘的養老銀子都爲着治傷花得七七八八,又上哪裏湊三妞的嫁妝銀子去?往後你腿能好便罷,要是出個一星半點兒的差錯,你們養老都成問題。就是手頭還有幾貫
錢,你們也拿穩當了,留着防老才好。”
朱氏不斷點頭:“養兒防老,有錢不留給青松,青松往後拿啥子養我們?” 百合說的是一個理,朱氏說的完全是另一個歪理,百合忍不住翻個白眼,對朱氏道:“你老可閉嘴吧,再多說,我隻管搜你的箱子去,總能給三妞湊兩貫錢的嫁妝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