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大娘笑道：“你少跟我弄鬼，趁早拿出來大家看看，我同老爺去說。” “真是啥事都瞞不過大娘，我弄出這東西來，說不得意肯定不是真的。隻是又費時間又花人力，我自家做，也就隻夠個自家吃，想來想去，若是府上願意開作坊造粉條，竟是再好不過。”百合笑眯眯地
說。
開作坊是大事，升大娘做不得主，她想了想道：“論理這事情我做不了主，你教我粉條菜的做法，回頭我上給老爺試試，他若是喜歡，你就有幾分指望。”
百合便把粉絲留給升大娘，同她說了酸菜粉絲湯和螞蟻上樹的做法，道：“這東西本身沒味道，全靠湯底、佐料的味道來襯。”
百合走後，升大娘也不着急先弄菜給柳老爺吃，她總得自家先嘗嘗，才曉得這東西究竟如何，好不好上老爺的餐桌。
這日柳升回家，就見着兩樣先前沒見過的菜，“喲，這又是啥新花樣？”
升大娘道：“大年家的新弄出來的東西，叫個粉條，說是拿紅薯做的，你嘗嘗看究竟能不能成。”
升大叔眼睛一亮，趕緊夾兩筷子螞蟻上樹到自己碗裏，肉末香濃自不必說，粉絲軟糯筋道，又沾滿了油的軟滑，口感十分美妙。
“好吃！”升大叔又叫升大娘給他盛一碗湯，湯裏的粉絲又是另一樣味道，吃起來滑溜溜，襯得湯味愈發清爽。
“這個大年家的，又想做啥子事情？”柳升想，大年家的這個小媳婦不算多出挑，可三五不時弄出點子新花樣來，合起來看，能幹竟是這鄉下地方頭一等的。
升大娘便不太在意地把百合想合作造粉絲的事情一說，又道：“你看這事情可行不？要是不成也沒啥，大年家的不至于爲一事不成就跟咱們生分。”
柳升一拍大腿：“哎你個傻婆娘，這樣的事情豈有不趕緊答應下來的？回頭大年家的等不到咱們回話，去同他們族裏一說，你道宋家族裏就湊不出份子錢來開個作坊？”
升大娘瞪大眼睛：“這事情這樣要緊？” 升大叔道：“上年收了那些個紅薯，上萬斤！就是莊戶天天吃，也吃不了那許多，拿出去賣也賣不了多少收入，勉強不蝕本罷了。要是能做出這粉條來，不說咱們鎮上，就是縣裏且得家家戶戶争着買哩
。”
上年收的紅薯堆在莊子上地窖裏，莊戶們翻着花樣吃了一段時間都有些膩，柳老爺問柳升要咋處理，柳升也沒個頭緒，隻得道：“這東西是防着荒年哩，如今就是吃不完也不打緊，慢慢吃就是。”
柳老爺有些失望，道是：“同年們書信往來，道是京裏有拿紅薯做粉條的，軟滑剔透，形如春雨，妙不可言……隻是不曉得做法，徒呼奈何！”
柳升萬沒想到，這大年家的竟真的能做出粉絲來，簡直是指一條康莊大道出來，偏生自家老婆子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不曉得那東西有多重要，差點錯過。
柳升再也坐不住：“我得趕緊去找大年家的說說，明日告訴給老爺，老爺定然高興。這事兒要是叫柳忠搶先，哼！”
他跟管家柳忠是柳老爺的左膀右臂，一個管着莊子，一個管着家裏家外大小事情，和氣歸和氣，五個手指頭還有長短，兩個人在主家面前也要争個高低。
下絆子使壞心眼的事情不敢做，在這等好事上頭使勁，就是柳老爺看着也高興。
這樣大的功勞，若是叫宋家族裏得了去便罷，大年家的畢竟是宋家的兒媳，可要是落到柳忠手裏頭，往後幾年柳升都得在柳忠跟前服軟。
升大叔坐不住，升大娘這才曉得事情不簡單，還是勸道：“你急啥子？這時候就是你去，人家就不吃飯？依我說，你正經好好吃完飯才是，也好好想想要咋跟人說。”
“你說得也有道理。”升大叔拿粉絲湯泡上一碗飯，一邊吃一邊問升大娘，“大年家的跟你說這事時候，有透露别的啥沒有？”
升大娘搜腸刮肚地想當時百合的神态、語氣，越想越後悔：“啊喲，當時我要曉得這事情竟這樣好，一口答應下來豈不是好？”
柳升也這樣想，隻是升大娘到底是個内宅婦人，雖然見多識廣，總是差着幾分遠見，倒也怪不得她。
吃完飯天都快黑了，如今宋好年不在家，宋家隻得百合一個婦道人家，奉養她爹娘過日子。
若是再晚些，升大叔也不敢上門去，唯恐叫人說閑話，妙在李篾匠是個能同升大叔說話的人，他去宋家探望李篾匠，倒也說得過去。
這裏百合他們才吃晚飯，聽見升大叔聲氣在外頭說話，百合便對臘梅笑道：“你看，升大娘不識貨，升大叔可是個識貨的哩。”
連忙把升大叔迎進來倒茶，請他到東廂裏和李篾匠說話。
柳升在鎮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往常見着，李篾匠都得不着他一個正眼，自打百合同升大娘交好，李篾匠倒能混一個笑臉。 李篾匠如今能靠在被子卷上坐一陣，同人說話，他跟柳升年紀相仿，說些歲月不饒人之類的話，又歎：“我這樣無用的人，就是一病死了也沒幾個人疼惜，不想竟沾了閨女的光，能叫老哥哥上門來瞧我
，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柳升笑着說：“你的手藝可是頂好的，我看呐，大年家的心思巧，就是從你這裏來的哩。”
李篾匠爲人不算玲珑，倒也聽得懂弦外之音，這下便曉得柳升來找百合必是有事，便叫百合：“請你大叔去堂屋裏說話，這屋子裏我住久了氣味腌臜，别熏着人。”
柳升站起來，又說些讓李篾匠好好養傷的話，才轉身去堂屋，跟百合說：“你大娘才跟我說粉條的事情，我這就來找你哩。她婦道人家不懂，不曉得你是給我們讓利，還道你要沾我們的光，唉。” 百合笑着說：“大叔這是哪裏話？咱們說啥沾光不沾光的，就是沾光，也我沾府上的光——沒有我，府上照例是青柳鎮頂尖的人家，多我幾個點子也不過是往熱竈裏添把柴，可府上對我們的好，那是大
雪中送炭火給快凍死的人，我們都記着哩。” “要是沒有府上接濟，我和大年哪裏住的上這樣的房子，做得起如今的生意？”百合笑呵呵地說，“就說這回的粉條吧，一弄出來我就想到府上，不光是爲着我跟升大娘的情分，也是爲着除了你們府上，
别人家沒這個能爲。”
柳升原還怕百合仗着自己有技術拿腔拿調，聽過幾句話，心裏暗道：這是個懂事的人，一點不驕狂，倒有些老爺說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意思。
柳升便問：“你拿着粉條去找我家老婆子，想是已有了章程。她不曉事，也做不得主，你且與我說說是咋打算的？”
百合給升大娘送粉條，爲的原就是引升大叔或是管家來好談生意，這時候便把自己早拟好的章程拿出來，不緊不慢地說：“我的一點子想頭，是想建個作坊，專門壓粉條。”
她有條不紊地掰着指頭數一百斤紅薯能做多少斤粉條，一個作坊要幾個人、一天能做多少粉條，從粉碎到粉條成型要幾天，粉條賣多少錢回本、賣多少錢有賺頭……
她越算升大叔眼睛越亮：“侄媳婦，你學過算術？”
百合連忙說：“從前青松在學堂外頭偷聽何先生上課，回來教了我一點子，隻會算個日常家裏用度，再多就不成了。”
升大叔點頭一歎：“你們家的姊妹都伶俐，青松偷學再教你，比有些個賬房學徒也不算差，他是沒得着念書的機會，若是有機會，隻怕不比小秀才差哩。”
百合一點沒覺得小秀才哪裏及得上青松，不過嘴上還得說：“他小孩子家家能懂啥，就是仗着眼明心亮罷了。” 又說回正事：“做生意的事情，我是不大懂的，做出粉絲來要銷往哪裏，稅銀幾何，打點哪一處，派哪些人才放心……這些個我全不懂，要是能把作坊開起來，這些事情都要仰仗府上。大叔看我這個章
程咋樣？”
升大叔道：“能想到這些個，你也不算不會做生意。”不過是婦道人家，出身又有限，不得門路罷了，真要生在鄉紳人家，隻怕比他家那個錦心繡口的大少奶奶還要能幹些。
“依你說，要建作坊，本錢如何算？”柳升還要考一考百合。 百合笑道：“鄉裏鄉親的，我也不說外話，這個作坊，我是打算技術入股的。我出粉條的做法，貴府上出原料、人力，分銷也歸貴府管，我每年隻要一二成紅利便罷，往後再有别個能做粉條的東西，我
也一樣弄出來教作坊裏的人。” 柳升一時踟蹰，隻聽百合頓了頓又說，“若是貴府覺着不劃算，也可以買斷這技術，往後我除了自家做一點吃，再不賣給别人，貴府撇下我自建作坊，紅利都歸你們也可。隻是要買斷技術，虧盈我都不管，銀子卻要得不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