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要操心自家親妹子的婚事,爹娘不肯松口許嫁,汪小福三天兩頭往柳山村跑,不是帶些吃的,就是帶些針頭線腦去,也不是啥頂值錢的東西,居家過日子卻很用得上。
李篾匠這人本就心軟,見汪小福這樣,很是于心不忍。偏偏老婆子咬死了不許他點頭,他也不敢說啥。
青松如今在縣城裏做活,沒個人管着朱氏,朱氏老實過一段時間又故态複萌,雖還不敢随便給臘梅定下婚事,汪小福這等小商販她是看不上的。
“三妞她姐有個豆腐鋪子,要娶三妞,再不濟也得在鎮上大街開個鋪子吧!”
李篾匠有心說,大妞的鋪子又不是三妞的,跟三妞嫁啥人有啥子關系?又想說自上回郭家坡那事情,大妞三妞都不叫她管三妞的親事,她操心那麽多幹啥?
話還沒出口,叫朱氏照背上拍打兩下,隻好把嘴邊的話咽回去,出去對汪小福道:“你往後别來哩。”
這麽好的男娃娃,多可惜啊。
汪小福沮喪一下,又挂上滿臉笑:“我過兩日還來,大叔家裏缺啥東西隻管同我說,我給你老帶過來。”
汪小福在柳山村碰一鼻子灰,唯一的安慰就是回鎮上後,他娘跟她說:“才臘梅來,叫你晚上去她家吃飯哩。”
他便高興起來,覺得自己一番心意沒白費。
臘梅本也叫汪大娘一同去,汪大娘道自己還要在家喂豬,走不開,他們年輕人去吃就是。
汪小福在家才洗臉,就見臘梅又來一趟,給汪大娘帶一碗芹菜炒肉絲,又叫汪小福:“菜都炒好,飯也快熟哩,你快些罷。”
汪小福興沖沖地跟上臘梅,“啥飯啊?”
原來前些日子百合種了些黃豆在地裏,剛長出來的豆尖鮮嫩得不得了,掐下來做豆苗豆湯飯吃。
豆湯飯要緊的其實是肉湯和黃豆粒,用來磨豆漿的黃豆已經浸泡過一夜,分出一些來,搓去外皮,在蒸籠上蒸兩刻鍾,黃豆變得綿軟沙面。
煮肉的湯濾去渣滓,變得清清亮亮的。把蒸好的耙豌豆和一碗洗幹淨的米一起放進湯裏煮,開鍋後撤小火,叫鍋裏一直保持小沸的狀态。
隔一會兒攪一次免得糊鍋,一直煮到米粒開花,湯汁濃稠收緊的程度,扔一把豆苗進去立刻離火,免得豆苗煮蔫掉。
鍋底餘溫會慢慢把湯汁收得更加濃稠,豆苗也被燙熟,保留着鮮嫩水靈的色澤。
最後再撒上一把蔥花,嘗嘗味道,若是鹽不夠就再加些。因爲肉湯裏本身就有鹽分,百合吃着鹽夠了,便把鹽罐放在桌上,口重的人自己調。
桌上隻一個菜——芹菜炒肉絲,豆湯飯本身卻比啥菜都濃郁鮮香。肉湯提供了最基礎的香味,濃濃的豆香味直撲鼻子,豆粒沙沙的,都不用嚼,舌尖一抿就是滿口香甜。
米飯粒幾乎要和豆粒融化在一處,又格外有嚼勁。混在豆湯飯裏頭的豆苗充滿春天的氣息,一口下去,整個人都舒展起來,仿佛把春天整個吃進了嘴裏。
汪小福走過幾十裏山路,身體累得不行,吃下兩碗豆湯飯還覺得不足,伸手再要一碗。
臘梅接過他的碗道:“你吃太快哩,當心撐着,我給你舀半碗罷,慢點吃。”
汪小福就露出個幸福的笑臉來,看得宋好年一陣可樂,悄聲跟百合道:“還沒成親哩,倒像老夫老妻似的。”
百合又要忍笑,又要掐宋好年不叫他說,免得妹子回頭不好意思,宋好年便住嘴,夾一筷子瘦肉到百合碗裏頭:“多吃點,我瞧你再胖些才好。”
這些日子百合明顯感到自己胳膊圓了一圈兒,不再像先前麻杆似的,也不到胖的程度,線條反而更好看了些。
她抿嘴一笑:“我可不敢再胖啦,再胖下去,别人要說你娶了個好吃的胖婆娘哩。”
宋好年滿不在乎:“我就樂意供我媳婦吃,管他們說啥。”
汪小福簡直沒眼看:“大年哥,我還沒娶上媳婦哩,你别老在我跟前顯擺。仔細我哪天眼紅得很,跟你吵一架。”
宋好年哈哈大笑:“有本事你倒是現在就娶媳婦啊!”
汪小福一愣,老老實實說:“我本事再大也難叫李家大叔大娘如今就松口,原本我看着李大叔這兩日已經有些松動,今兒不曉得爲啥,同我說,叫我往後不要再去哩。”
他素日裏機靈得不得了,唯獨在娶媳婦這件事情上給外慎重,也格外老實,說起來委屈巴巴的,怪叫人心疼。
“還能爲啥?定是我姐她娘又打啥子鬼主意哩。”臘梅端着汪小福的飯碗走過來,把半碗飯放在桌上,因看他格外喜歡豆尖兒,專門挑了兩筷子在碗裏。
她也不叫娘,要說時隻說是百合的娘,百合哭笑不得,“娘如今不敢再随便給你許人家哩。”
臘梅垂下眼睛:“都說錢财迷人眼,她的眼睛格外好迷些,如今是不敢,再過些日子你看她敢不敢?”
百合一驚,忙給妹子寬心:“你放心,回頭爹來鎮上,我叫他回去跟娘說,不許給你亂說人家。”
“爹的話,你信她聽不聽?”要是李篾匠說話有用,朱氏能弄出那些個混賬事情來?
百合歎口氣:“我自己回去跟她說好了罷,你呀,是叫娘給吓怕了,卻不曉得她也怕你哩。” 素來木木呆呆的小閨女,一發狠能從家裏跑掉,朱氏如何能不怕?臘梅烈性起來,百合迎春兩個都要退避三分,朱氏也一樣,雖是當娘的,當着這個閨女未免有些個氣短,一年半載的應當不敢再在她
的婚事上頭動手。
汪小福也道:“李大叔雖說不叫我再去,我哪能不去哩?你放心,我不會叫他們把你許給别人。”
臘梅看着汪小福道:“你有這個心便好。”
眼看兩個人又要說起體己話,宋好年連忙打斷:“如今正農忙,我反沒事做,想着再出去販一趟貨。”
他們往常販貨是做慣的,冬天販皮子,夏日裏販些山貨,野菌子、核桃花之類。
青柳鎮上有種核桃,核桃花開的時候,宋好年一文錢三斤收新鮮核桃花來。核桃花模樣有些像毛毛蟲,鮮綠色,一條細細的莖上長滿綠疙瘩。
趁新鮮捋掉綠疙瘩,隻留下細細的莖,在日頭底下曬幹,四五斤鮮核桃花也就得一斤幹的。
這東西幹了以後看着黑黢黢的不起眼,真正做來吃卻非常美味,城裏人多半喜歡。
核桃皮沾手就成很難洗掉的黑色,核桃花捋多了也一樣,多虧百合拿粗布做手套,如今宋好年手上還是幹幹淨淨的。 除去收核桃花,他還收各種能吃的野菌子,等收夠一車左右,就帶去省城一類的地方賣掉,也能賺些個錢。最要緊的是這時節出去,能見着好些新鮮玩意兒,譬如玉米苗之類的,帶回來也能給自家增
加收入。
近來柳義沒打算出去,這是宋好年自己的想頭:“大哥說是好幾年沒在家做活,今年要好好在家陪陪杏兒哩。”
百合曉得爲啥,自生了杏兒之後,好幾年李彩鳳都再沒有喜信兒,夫妻兩個都有些着急,想趕緊給杏兒生個兄弟,也好叫她将來有個依靠。
柳義不出門,宋好年跟他說過後,就打算自己帶一班兄弟出去,汪小福躍躍欲試:“大年哥,我還沒怎麽跟你們出去過哩,這回帶上我成不成?”
宋好年道:“如今你和臘梅的事情懸在半空中,你突然出門算咋回事?依我說,你還是把事情定下來,等下回出門,一定帶上你。”
汪小福原想着,若是能出去多賺些錢财,隻怕李家二老就會對他刮目相看,一高興便把臘梅許了他也未可知。
聽宋好年一說就曉得這事不可行,其實出門賺不得多少錢,他家裏一個寡母,他要是出去,如何放心汪大娘在家?
想來想去,竟是不出去的好,“你說的是,下回必要帶我。”
他走街串巷地販賣小東西,倒也能養家糊口,不見得就比宋好年他們在外頭跑販貨的差,汪小福算過這筆賬,心平氣和地道:“見着啥新鮮東西,回來可得跟我說。”
百合笑道:“我倒不要别個,你要是見着啥沒見過的種子,給我多帶幾樣回來,我一準兒謝你。”
宋好年哈哈大笑:“種子算啥?我不但能給你帶種子,還要再給你買根金簪子哩!”
第二日百合便給宋好年收拾起出門要帶的東西來,她做慣這個,隻有準備越來越充分的,再不會漏掉啥,宋好年十分放心。
距宋好年他們出發還有好幾日,百合便不大去店裏,多半時間在家給丈夫準備行囊。
這日百合才在縫一副手套,就聽門口有人道:“大姐,你在家不?” 聲氣聽着耳熟,正是李家二妞迎春。原來她從柳府請了假,氣呼呼地到她大姐這裏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