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不見人來,牛氏急得不行,站在門首不斷向外張望:“咋還不來?”
一回頭瞧見百合并不着急,便說她:“一點不曉得心疼妹子,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别人家的人哩!”
百合隻笑不答話,要回門的又不是她閨女,要不是礙着人情如此,她才不稀罕巴巴兒地來老宋家看小秀才那張臭臉。
如今小秀才成了宋好年妹夫,宋好年可還記着他當初想要調戲百合的事情,再加上後來小秀才跟宋秀秀做下那等事,原不是爲宋秀秀,也不曉得是爲哪家的有夫之婦。
這樣兩樁事情存在心裏頭,宋好年從一開始就不大看好這門婚事,不過妹子的婚事爹娘做主,他犟不過宋老漢和牛氏,這會兒也不大開臉地坐在那裏,等着妹子妹夫上門。
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金寶早不耐煩,鬧着要去外頭玩,牛氏把金寶摟在懷裏給他糖吃:“金寶兒乖,再等等,你姑父回來瞧見你也歡喜。”
要是柳如龍看金寶不錯,提攜他幾分,将來金寶兒前途遠大哩。
金寶扭着身子不願意,牛氏在他身上拍一下:“幹啥?再不聽話就叫人把你賣進山裏頭去!”
金寶吓得淚花在眼睛裏閃,牛氏怕他哭出來弄髒衣裳,又去哄他。
董氏在跟前看得心疼,她的兒子她且舍不得打哩,往常婆婆也把金寶看得眼珠子似的,如今爲着個小秀才,倒把親孫子靠後了。
董氏去外頭看兩趟,回來說:“沒瞧見人。”
牛氏越發氣悶,逮誰都想發脾氣,衆人都不想做她的出氣筒,隻屏氣不說話。
快到中午,小秀才和宋秀秀兩個才姗姗來遲,小秀才一進門就道:“小婿因事耽擱,還望嶽父嶽母海涵。”
宋老漢和牛氏兩個啥時候聽過這樣文绉绉的說辭,一下子都給他鎮住,手忙腳亂地把人往屋裏引,又叫兩個媳婦:“老大家的,上茶,老二家的,做飯去,你妹子妹夫都餓哩!”
柳如龍面上帶着矜持的笑,進到堂屋裏坐下,慢悠悠喝茶,就見牛氏把宋秀秀帶到東廂裏跟她說話,宋好時跟宋好年兩個也到堂屋裏坐下,準備跟這個新鮮出爐的妹夫聊聊天。
小秀才見着宋好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連腦袋都一漲一漲地疼——沒辦法,先前挨的那頓打太厲害,至今想起來他都覺得疼。
宋好時幹巴巴問幾句:“秀秀在你們家還好?她要犯懶,隻管教訓她,女人家不教訓不成哩。”
宋好年直皺眉:就是宋秀秀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家妹子,背着人說她就罷了,哪有當着妹夫的面說教訓她的?豈不是在教妹夫打妹子?
柳如龍自以爲是個斯文人,不肯和宋好時一樣打老婆,隻是木着臉聽這粗漢給他傳授男人教訓老婆的道理。
宋好年聽不下去,輕咳一聲道:“我說句話,妹夫莫要生氣。秀秀年紀還小,往後有啥子做得不到的地方,妹夫慢慢教她就是。”
這才是當人哥哥該說的話,宋老漢從小秀才的威嚴當中回過味,給老二一個贊賞的眼神。
宋好時在柳如龍跟前不敢挺腰子,在宋好年跟前卻總想充大哥的款,瞧兄弟一眼,冷哼道:“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宋好年便不說話。
且說東廂裏,牛氏拉着宋秀秀的手一遞一遞地問:“在婆家過得好不好?婆婆好相處不?女婿咋樣?”
宋秀秀臉色微紅地說:“相公待我很好,他如今每日都用功念書,要考個功名回來叫我穿鳳冠霞帔哩。就是婆婆不大好相與,總嫌我懶。” 牛氏松口氣,隻要女婿待閨女好就行,至于婆婆,她還沒見過哪家婆婆跟兒媳相處得好的哩,她沒把宋秀秀的抱怨當回事,隻當是普通婆媳矛盾,還跟宋秀秀說:“你且忍你婆婆幾年,過一兩年或是生
了兒子,或是女婿當官,你跟出去當官太太都好,再不用受你婆婆的氣。”
宋秀秀點頭:“我知道哩。”
當務之急是籠住男人的心,隻要小秀才偏向她,婆婆算啥?沒看見二哥偏心二嫂,二嫂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完全不把娘放在眼裏哩?
董氏主持、百合打下手,妯娌兩個整治好一桌子飯菜送到堂屋,宋老漢帶着兩個兒子和金寶招呼柳如龍吃菜。
偏柳如龍一眼瞧見百合身段苗條、臉色白潤,一時有些心猿意馬,心想:我那婆娘要是和她嫂子換一換倒不錯。
宋好年沉下臉咳嗽一聲,小秀才這才驚醒,想起這個煞神還在跟前,連忙收斂心思,老老實實吃飯。
百合也看出那小秀才不安好心,便不再往堂屋端菜,對董氏道:“嫂子,剩下兩個菜你端進去罷。”
董氏不幹:“你躲懶躲得也夠數了罷?端個菜都不幹,你是我婆婆咋的?”
她說話沖,百合隻好好聲好氣地解釋:“我從前跟妹夫有些個過節,如今妹夫在堂屋裏,瞧見我隻怕不高興,還是你去罷,今兒的碗都歸我洗。”
董氏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小秀才色心不死,還巴望着百合端菜,不料這回再進來就是黃臉婆董氏,頓時十分倒胃口,待董氏這個大嫂子也沒個好臉色。
董氏在别個事情上不靈光,唯獨在男女風月之事上最敏銳,一下子相同百合不肯端菜的真相,回廚房拉着她問:“哎,你跟我說實話,妹夫是瞧見你不高興哩,還是高興過頭哩?”
百合心道:哪有這樣做嫂子的人?
她今日敢在董氏跟前漏一絲兒口風,回頭董氏就能把她和小秀才的“奸情”傳得滿鎮都是。
百合又不傻,隻道:“你是沒瞧見,妹夫那樣子,恨不得把我從前揍他的加倍還回來哩。”
董氏這才不再追問,去東廂裏擺上一桌,跟婆婆妹子一道吃飯。
宋秀秀自打到婆家,才曉得自家在家時多麽舒坦,雖然回門隻有一天,也要叫兩個嫂子好好伺候她才是:往後可再享受不到哩。
因此一時要添飯,一時要換湯,一時又說鹽不夠,把兩個嫂子支使得團團轉。牛氏絲毫沒覺得有啥不妥,隻管催兩個兒媳婦:“沒聽見秀秀說話呐,還不快去?”
董氏跟百合兩個各自氣悶,隻好安慰自己:反正這是最後一天了,往後小姑子就是柳家的人,沒事不能回娘家來,再也沒法給她們添麻煩。好好伺候她,隻當是送瘟神了。
吃完飯百合果真去洗碗,董氏把亂糟糟的廚房留給妯娌,回自己屋裏去歇着,心裏總算舒坦幾分。
吃完飯,堂屋裏沉默下來,小秀才心高氣傲,他說的話宋老漢有一多半聽不懂。宋老漢要說些人情世故,小秀才又不愛聽。
翁婿兩個話不投機,話就越來越少,終于沉默。
宋好時爲人比他爹還無趣,平日裏就好個默不作聲地占便宜,當着小秀才還有些怕他身份,更加不敢說話。
至于宋好年,他跟小秀才有仇,不打起來就好,哪裏還有好話說?
男人們這裏沒話說,牛氏跟宋秀秀倒是很有話說。有些話婚前不好教給閨女,如今閨女也是别人家媳婦,再說就沒啥顧忌。
牛氏教了宋秀秀許多籠住男人心思的辦法,又教她如何如何做才能受孕,她有三兒一女,經驗豐富得不得了,宋秀秀聽得連連點頭:“正是哩,生個兒子才好挺直腰杆子說話。”
百合收拾完廚房,覺得婆婆跟小姑子的話題她插不進去,堂屋裏更是個龍潭虎穴不能去,隻好去董氏屋子裏打混。
董氏對百合這個妯娌愛答不理,百合也沒打算跟她說話,見她針線笸籮裏放着副麻車子,便道:“嫂子,我幫你搓麻線罷。”
有人幫忙幹活,董氏當然求之不得,妯娌兩個一個紡麻線,一個低頭描花樣子,混過半日時間,好容易等到下晌,都覺得這一天過得着實不容易。
下晌又要做晚飯,好好招待柳如龍和宋秀秀,吃完飯,宋好時和宋好年兩個得把妹子妹夫送回家,這回門才算走完。
牛氏在堂屋裏翻柳如龍提來的回門禮:“東西太薄哩。”
宋老漢道:“咱們爲的是這個人,又不是他的東西。有個秀才女婿你還不滿意?”
“滿意,滿意!”牛氏滿臉堆笑,跟宋老漢道,“老頭子,你看咱們女婿咋樣?我瞧着他是個讀書人的斯文樣子,将來定然了不得哩!”
牛氏還覺得宋好節将來會有出息呢,她的眼光哪能作準?
宋老漢啪嗒啪嗒抽着煙,眯着眼道:“女婿怕是不大歡喜咱們家哩。”
牛氏頓時吓一跳:“咋會不歡喜?是閨女不好,還是咱們待他不好?”她簡直想不通還會有人覺得她家讨厭。 宋老漢道:“怕是讀書人傲氣。反正都是咱們家的女婿,就是不歡喜,又能怎樣?往後啊,我就是秀才他丈人,你就是秀才丈母娘,咱們閨女就是秀才娘子,咱們外孫子就是秀才他兒子,這才是頂叫人
高興的好事情哩。” “秀才算啥,往後要是官老爺哩!”牛氏又興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