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百合隻當宋好年是要爲他兄弟遮掩,當下氣個倒仰:“你兄弟是個人,我兄弟就不是人?”
宋好節多大青松多大,她一想青松那麽點的人叫宋好節一頓好打,就心疼得要落淚。更叫她難過的是宋好年竟還想瞞着她,替宋好節遮掩。
往常老宋家那家子人蹦跶得再高,丈夫站在她這邊,她心裏有底氣,随便他們蹦跶都不要緊。可如今宋好節和青松打架,宋好年偏着宋好節,叫她如何忍得?
“往日裏我看你很肯照應青松,誰曉得跟宋好節比起來,你才分得清誰是你親兄弟哩。難道不是宋好節做錯事,青松倒是哪裏做得不對?”
宋好年急得要命,一疊聲道:“媳婦你莫生氣,聽我說!”
百合沒有在大街上跟丈夫吵架的習慣,見四周已經有人詫異看過來,她吸口氣,大步往前走,想找個清靜的地方。
綢緞坊她是沒臉再去,倒是随便找個僻靜小巷子的好。
宋好年唯恐她走丢,匆匆跟在後頭,說了無數好話,百合越聽越委屈:說這樣好聽有啥用,真到關鍵時候還不是偏着宋好節?
心酸難耐,一串淚珠滾滾下落,宋好年在後頭看見百合擡手拭淚,登時心如刀割,如遭雷擊一般立在原地呆了一瞬,差點跟丢。
好在他很快醒悟,跟着百合到個偏巷子裏,忙道:“媳婦,你要打我罵我都容易,别獨個兒置氣,倒氣壞自己。這地方偏狹,萬一有人心懷不軌,你一個人如何來得?”
這時候百合倒甯願他跟自己急赤白臉地吵架,也不願意他好聲好氣說話,倒顯得她無理取鬧一般。
偏宋好年在她跟前真是一絲兒脾氣也無,生怕她氣壞自己,又老老實實解釋許多自己真不是偏着自家兄弟的話,對她一句重話沒有。
百合一陣怒氣過去後,隻覺得疲倦得很,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淡淡看宋好年一眼,轉身就往巷子外頭走。
宋好年臉色一變,追上去拉住百合:“媳婦,你心裏有氣就發出來,别憋着。”
百合慢慢道:“我原想着,隻消你跟我一條心,哪怕你家裏人是那個樣子。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差了,你家裏人那個樣子,你便是跟我一條心又有啥子用?還不是——”
她話說到一半又委屈得眼眶通紅,咬着嘴唇不叫自己哭出來。
宋好年心疼得恨不得把自己胳膊伸給她叫她咬,着急之下,狠狠一拳頭砸在旁邊磚牆上,生生砸下一層粉末來。
百合吓一跳:“你幹啥?”
他人高馬大,三個百合也打不過他一個,若是真打起來,必是百合吃虧,這年頭可沒有家暴法。
宋好年心頭一涼,垂着眼道:“我沒想打你,放心罷。”
他先前有多着急解釋,這時候就有多冷徹肺腑,原來跟他一道過了這麽久的媳婦竟不信他……
他望着百合道:“我會把老三找出來,叫他給陳大哥和青松一個交代。”
百合直覺得有什麽事情改變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心肝兒亂顫,心裏有一個聲音道:若是叫宋好年就這麽着從這裏走出去,她怕是承受不住那樣的後果。
宋好年心灰意冷地往外走,百合忽然出聲:“你等等!”
她快步走上前拉起他的手來看,手背上血肉模糊——人的手再硬還能硬得過磚牆?他憤懑之極,一圈砸在牆上,疼的是自己。
百合從懷裏掏出手絹子,在他手上纏兩圈,問:“哪裏有藥鋪?我還不認路哩。”
宋好年隻覺得一顆冷下去的心又慢慢熱起來,偏偏這樣冷熱交加的滋味最是磨人,他不曉得百合是突然心軟還是咋回事,試探着問:“你……還心疼我呐?”
百合惡狠狠地瞪他:“拿手跟牆比結實,哪有你這樣的人?”
她眼神還和以往一般,自以爲很兇,實則一點也不兇,宋好年眉心驟然一松,笑道:“不疼。”
百合用力按在他手背上,宋好年“嘶”地抽口氣,“真不疼?”
“疼得厲害……你給吹吹就不疼哩。”宋好年道,他迫不及待地要确定百合沒跟他生分。
百合哄小娃娃似的,低頭給他手上吹幾口氣,歎口氣:“怪我,氣頭上想岔,冤枉你哩。快找個藥店包一包,别個事情回頭再說。”
“哪裏就那樣金貴?”他們鄉下漢子哪天不得擦傷磨破?也就百合把這點小傷當成個大事情。
給宋好年包完手,百合對他的氣也消了,對宋好節的氣可一點沒消,還增添了對青松的意見。
她一手捏着青松的耳朵往後擰一圈:“膽子打了,連我都敢哄!”
徐彩文在旁邊看着,隻覺自己耳朵一疼,生怕自己也叫大年嫂教訓一通,連忙指一事跑掉。
青松哎喲哎喲直叫喚:“姐,姐,放手!我又不是有意要哄你,這不是怕你難做人?”
他大姐給宋家做兒媳婦,宋家的兒子打了他,一頭是小叔子,一頭是親兄弟,還不定怎麽爲難哩。
百合放開手:“我難做人,自有你姐夫幫我,誰許你瞞騙我來着?”
青松捂着胸口叫喚:“姐,你别罵我哩,再罵下去要重傷吐血的。”
百合沒好氣地戳他一指頭,青松這時候才看見宋好年也在跟前,手還給包上了,不由敬畏地道:“姐,你把姐夫給打了啊?”
小夫妻兩個哭笑不得,宋好年道:“你姐哪會打人?我不小心自己摔的。”
青松可不信宋好年這麽大個人還會摔傷,就是摔着,也該拿手心撐地,哪有手背上上藥的?
他越發敬畏百合,嚴肅地說:“姐,往後我再不敢欺瞞你,你可别打我。”
百合立刻就想再給他兩下子:這沒正形的小子!
原想給青松留兩包點心,如今隻給一包,另外一包叫宋好年拿着吃,“别當我不曉得你心裏說我是個母老虎,既這樣,點心也該分給你姐夫一包。”
青松到手的點心飛走,欲哭無淚,小夫妻兩個還有要緊事情,叮囑他多長幾個心眼子,好好照顧自己,便出來尋劉掌櫃。
兩個人對劉掌櫃一再道歉,雖他們與宋好節關系并不好,可畢竟是親兄弟,宋好節做出這等悖時砍腦殼的事情,在外人眼裏,宋好年也脫不了幹系。
劉掌櫃也道:“宋爺的爲人我們是曉得的,那位犯錯記不到你頭上,如今你既應承替我們找到他,那此事便揭過去,等我們東家回來再說。”
小夫妻兩個人羞愧交加,問明白在城裏頭沒找到宋好節之後,便趕回鎮上。
卻說那宋好節,那日從綢緞鋪強奪上好緞子,去當鋪裏換了四百文錢,随手買了些看着花哨實際不值錢的麻布、箱籠、梳篦、胭脂水粉,雇車回鎮山。
宋秀秀見着東西先是高興,很快就發現不對頭,對牛氏告狀道:“娘,你看看,這些個薄麻片子能抵啥子用!帶着這樣的東西出嫁,咱們家要給人笑話死哩!”
牛氏隻當宋好節昧下一部分錢,她心疼小兒子,有心叫他攢點子零花,便安撫宋秀秀道:“這些個東西也很看得過去哩,你嫁妝的大頭還是田地,你又是要做秀才娘子的人,哪個不開眼的敢笑話你?”
宋秀秀氣個倒仰,偏她跟誰都能争寵,唯獨争不過宋好節,隻得暗自生悶氣,把火撒在董氏身上。
那董氏仗着自己生了金寶,給小姑子逼得狠了,也能挺一挺腰子,姑嫂兩個争吵不休,牛氏一個頭兩個大,又要護着宋秀秀,又不能叫金寶受委屈,頗煩得不得了。
宋好節自以爲能夠交差,短時間裏不敢上縣城去,還想等陳彬回來再說。牛氏問他:“你咋轉性了哩,往常跑得不見人影,這兩日倒不出門?”
宋好節嘴甜道:“妹子要出嫁,我在家給你幫忙。”
說是幫忙,也沒見他劈一塊柴挑一擔水,隻管高卧,逍遙賽過神仙。
不想正逍遙時,宋好年從外頭進來,一腳踏開門,采住他衣領把人掼到地下,厲聲喝問:“宋好節,你好大膽子,竟敢搶劫商鋪!”
宋好節給他二哥打懵,隻管哭叫,牛氏搶進房來,一雙手直直往宋好年臉上撓去:“殺千刀的,放開我兒!”
宋好年料宋好節跑不掉,躲開牛氏往旁邊一讓,大聲道:“娘,你還護着老三,你不曉得他做下啥子惡事!”
牛氏覺得自家小兒子千好萬好,招人喜歡,絕不會做壞事,惡狠狠道:“你說你兄弟做了啥子事情,輪得到你來教訓他?你要不說清楚,老娘今兒就吊死到你家門口去!”
“他在縣城裏搶了綢緞鋪子,如今人家報官,官府差役正四處抓他哩!”宋好年氣得手指亂顫,恨不得打死這個丢人現眼的東西。 牛氏瞪大眼,不敢相信:“啊?不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