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許!
更何況他将來還要了不得的前程,别看如今還沒考上秀才,可隻要嫁給他,那秀才娘子是闆上釘釘的了,便是舉人娘子、知縣娘子大約也當得。
那宋秀秀何德何能,能撿到這麽個香饽饽?
她是生得格外好看些,還是繡活格外好些?再不濟,是像她那二嫂似的,頂能賺錢養家?
夢想嫁給小秀才的大姑娘們芳心碎裂一地,痛定思痛,咬着手絹子冥思苦想,那宋秀秀到底有啥子好處。
翻來覆去把這個人幾乎都要摸透,也沒想出她有啥了不起的好處,大姑娘們越發不服氣,見着宋秀秀上街,恨不得把她推進白水河裏去。
前兩日宋老漢自柳家帶回消息,宋秀秀立馬活過來,也不哭了,在家裏忙活起來,催促牛氏趕緊起身給她置辦嫁妝,又叫董氏給她做兩件新衣裳。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牛氏得着個鳳凰蛋似的女婿,一下子神清氣爽,連郎中也不用請,要也不用吃,打床上爬起來,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得不得了。
董氏不樂意給小姑子做衣裳,偏小姑子将來要當秀才娘子的人,她如何惹得起?不見宋好時都整日給妹子賠笑,問她餓不餓,吃不吃南瓜子,要買些新鮮胭脂水粉不……
董氏磨牙:成親這麽些年,咋就沒對她有一個這樣的笑臉?
人呐,再不服氣也得認命,宋秀秀命好,一點出色處都沒有也能白撿一個金龜婿,董氏這等歹命的人還能趕工給她做衣裳——做得略慢些,丈夫那醋缽大的拳頭就要往臉上招呼。
董氏一邊做活一邊暗地裏咒宋秀秀婚事不成,頂好是明兒媒人不來,柳如龍随便娶個啥人,反正不能娶宋秀秀:小姑子在家裏本就霸道,再要跟秀才定親,豈不是要爬到她這個當大嫂的頭上去?
一天做大嫂的威風沒擺過,倒成天叫小姑子在頭上撒尿……董氏越想越覺得自己命苦。
她的詛咒竟沒能成真,第二日柳家媒人上門,正式說定親事,往後一樣一樣的禮儀就要走起來,宋秀秀這個秀才娘子當真是闆上釘釘,再更改不了。
董氏怄得要吐血,面上還得一團和氣,敷衍越發趾高氣揚的小姑子。
卻說宋秀秀自媒人上門後,越發得意起來,若說往常她便是下巴朝天,如今更是連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竟不是拿眼睛看人,而是拿鼻孔看人,眼裏再沒有别人的影子哩。
大姑娘訂了親,往往不敢出門,要在家躲羞。不過宋秀秀可不是尋常人,她将來要做秀才娘子,無論如何不允許自己如今羞手羞腳,越高興就越是要往街上去,給人看看她如今多麽春風得意。 鎮上人也肯湊趣,見着她便要打躬作揖喊一聲秀才娘子,宋秀秀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聽得多了變覺得别人合該低自己一等一般,也不還禮,隻管矜持地點點頭,那點頭的幅度,就是說正眼看人還
嫌小些。
再有她不曉得的時候,那柳家又背地裏說她許多壞話。秀才妹子年紀小不知道輕重,有人問她爲啥秀才要娶宋秀秀,她一張嘴全往外抖落:宋秀秀給她哥睡過,不嫁給她哥就沒法嫁人哩。
别人聽了,原對宋秀秀有那麽幾分敬重的,都要再掂量掂量,再拿斜眼看宋秀秀:用這樣不顧廉恥的法子成事,竟還傲得似個活鳳凰,不曉得的還當她是個郡主娘娘哩!
不管當面如何,反正在背地裏,宋秀秀人還未出嫁,名聲已是一壞再壞,倒是柳家叫好些人說厚道:“人家是個秀才,便是占了他身子,納來當妾也是她高攀,柳家正經娶妻,真是好人家哩。”
宋秀秀再在外頭見着柳如龍便不作害羞狀,直接大大方方走上去跟他說話,極力邀他去自己家吃飯。
小秀才爲着宋秀秀那一注好嫁妝,勉強壓下色心,同意跟她定親,不想當面一看,越看越覺得自己委屈——嬌妻美妾一個得不着,倒先娶一個母夜叉在家裏!
他厭惡宋秀秀,便要做出正人君子的模樣來,疾言厲色地說她:“我們如今雖訂了親,還沒有成親便不能越禮,成親前還是少見面罷!你若是得空,在家多做些女紅,豈不比在街上亂逛的強?”
宋秀秀不想兩人訂婚後見面的機會反要減少,登時如晴天霹靂一般,委屈得不得了:“将來你自娶我,我自嫁你,如今不過說說話,哪個敢說閑話?”
小秀才心道,滿鎮子的人都在說閑話,隻你不曉得哩。面上還是一派深沉,“你也該拿出些官家娘子的氣派來,免得叫人小瞧你。”
一說起将來要當官家娘子,宋秀秀精神一振,如聽佛語綸音,把小秀才的話當成聖旨一般不住點頭:“你說得對,我這就回家去繡嫁妝,你也莫急,且等着咱們的正日子!”
小秀才暗暗道:哪個着急?你嫁妝來我家,人不來我家才好哩。 他卻不曉得這個主意正叫宋秀秀躲過一劫——那些個放心許他的大姑娘一個個把宋秀秀恨得要死,暗地裏使壞要叫宋秀秀跌一跤摔斷腿,又或是跌進刺架裏劃爛臉,再有心狠些的,直接就想把她推白
水河裏,好自己做秀才娘子哩。
宋秀秀不出門,這些個鬼主意總打不到她身上去,小秀才跟她說想要個針織女紅樣樣精通的賢妻,她便整日在家學起刺繡來。
鄉下地方的姑娘多少都學過縫補,宋秀秀小時候也學過幾日,不過她娘慣着她,後頭又有大嫂可以支使,她一手針線功夫還真不咋樣。
爲着嫁妝重新練習起來,偏又因着心裏不甯靜,根本坐不住,紮兩針就想出去顯擺顯擺自己的威風,走到門口想起柳如龍的囑咐,又轉回來繡花。
一天下來一朵花瓣都繡不完,反白費許多功夫,連牛氏都給她繞得眼暈,道是:“你還不趕緊做起來?過些日子嫁過去,别個不說,公婆的鞋襪總要有,給你小姑子的針線也該有一兩樣。”
宋秀秀自己就是給人當小姑子的,眼裏自來不把嫂子當個人,一想到自己要給别人當嫂子,倒想起嫂子的威風來:“公婆夫婿也罷了,小姑子算個啥子東西,也叫我給她做針線?”
董氏正埋頭繡嫁妝,繡得頭暈目眩,聞言擡頭看她一眼:就是,小姑子算是啥子東西?
牛氏在宋秀秀手上用力拍一巴掌:“亂說啥!”
有心教宋秀秀幾句爲人媳婦的道理,偏宋秀秀打小兒就沒見牛氏柔順、孝敬、溫柔過,隻拿她說的道理當笑話聽,再不過心,牛氏也徒呼奈何。
到這時候,宋好節終于回家來,一聽宋秀秀已經定親,便要拉着小秀才去吃酒:“要娶我妹子,如何不同我吃酒?”
定親這些日子,兩家大人走得勤快,柳如龍可一回也沒來過,牛氏正怕小秀才反悔,如何能叫宋好節去打攪他?
因尋出一吊錢來給宋好節,道是:“你妹子要備嫁妝,鎮上沒啥好東西,你在縣裏熟,去縣裏買些好東西回來。”
宋好節望着錢兩眼放光,連連點頭:“我曉得,曉得。”
宋秀秀沖進屋子裏打叫:“娘,你咋把錢給三哥哩?過了他的手,還能有我的份?”
宋好節騷眉耷眼道:“妹子說的這是啥話,錢交給三哥,三給保管給你弄出一份風風光光的嫁妝來!”
牛氏道:“不給老三,還能給哪個?”
宋好時是個隻曉得占便宜的軟蛋,宋好年她信不過,宋好節又機靈又得人意,就是從中間得些好處也沒啥,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過這些錢到底是閨女的嫁妝錢,牛氏也不想加叫宋好節做得太過分,囑咐道:“這些個錢,你不許拿去吃酒,好好替你妹子辦了嫁妝來。回頭我再給你錢花用。”
宋好節眼珠子咕噜噜轉,答應得極好,他這些日子把縣城逛遍,随口就說這家胭脂好,那家酒水頂尖,将來做宴席有面子……
牛氏眉花眼笑,隻覺得小兒子在外頭長了許多見識,到底跟鄉下漢子不大一樣,或者也能有大造化哩。
宋秀秀見錢進了宋好節的衣兜,再拿不出來,跺跺腳,追着宋好節囑咐:“定要買好的!”
宋好節從牛氏屋裏出來就十分不耐煩,笑道:“我妹子這是等不及出嫁哩!放心,都包在三哥身上!”
雖是說笑,那神态可不像是在說好話,宋秀秀瞪宋好節好幾眼,然而她在家裏頭唯一不敢欺負的就是這個三哥,隻得去把火撒在董氏身上,非說這朵花不好看要重繡。 董氏咬着牙拆掉繡線重繡,恨不能把宋秀秀打個爛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