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娘先罵:“呸,不要臉的娼·婦,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兒也是她高攀得起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
小秀才一皺眉,秀才爹先說自家婆娘:“你滿嘴裏說的都是些啥話,如龍是個讀書人哩,咱們不能給他丢臉。”
秀才娘有些讪讪,又聽秀才爹道:“不過那宋家确實太不知禮數,咱家如龍将來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如何能同他們混在一起。”
秀才妹子年紀跟青松差不多,還是半懂半不懂的,笑嘻嘻道:“宋秀秀總偷看我哥哩。”
柳如龍狠狠瞪一眼妹子:“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去做女紅。”
他妹子撇撇嘴,一溜煙跑出去玩耍,柳如龍回身跟爹娘說:“要是他們家再上門,咱們咋辦?”
秀才爹娘都驚詫起來:“媒人都給我們打出去了,他們家哪來這樣厚臉皮,還能上門來?”
小秀才臉色不大好看,神情郁郁:“誰曉得?萬一他家就是這樣沒臉沒皮哩。”
秀才爹娘爲着兒子挨過宋好年打的事情,對老宋家一萬個看不上,不曉得爲啥宋家還會來人。不過兒子是個讀書人,他的話老倆口是肯聽的,都思索起來。
一時,秀才娘道:“不打緊,明日你隻管去學堂,若是老宋家再來人說話,我一準兒還把他們打出去!”
“省省吧你,就知道打出去!”秀才爹道,“依我說,竟好好同他們說,同誰家結親都行,就是不娶他宋家的閨女,倒也罷了。”
自古以來同姓不婚,異姓不養,小秀才的婚事無論如何不能在姓柳的姑娘裏頭選,這樣一來,鎮上可堪擇配的姑娘多半就是姓宋的,另有一些其他小姓氏。
不過在小秀才一家子眼裏,除非柳老爺有個閨女,否則這些姑娘沒有一個配的上柳如龍的,更不要說宋秀秀模樣、女紅都尋常得很?
第二日柳如龍果然照常去學堂讀書,宋好年一早給各家送完豆腐,宋秀秀早耐不住,催逼他趕緊動身。
宋好年道:“你既這樣着急,你自己說去。”宋秀秀才讪讪閉嘴。
他到集上買兩包點心提着去敲柳如龍家門,那秀才爹娘對他沒有好臉色,看在他手裏提着點心,好歹算個客人的份上,才沒給打出來。
宋好年跟百合想了一晚上,怎麽說都不如直說來得好。他也不同秀才爹娘兜圈子,直通通就道:“昨兒個的事情,是家裏娘和妹子不曉事,給府上添麻煩了。”
别看柳如龍是個讀書人,他爹娘實際上大字不識一個,往常也沒人跟他們這樣應酬,聽宋好年說幾句話,倒覺得這是個明白人,不似他妹子糊塗。
秀才娘便道:“論理這話不該我來說,隻是你家姑娘也太大膽些個,我家如龍面上看着好,其實内裏弱,膽子也小,隻怕配不上你家姑娘。”
依着宋好年的意思,他是想平了這事兒,往後誰也别提的,“都是我家沒教好她,回頭定叫爹和兄弟好好教她懂事,往後不敢再給府上添麻煩。”
秀才爹娘也不願意自家兒子整天被人說嘴,還是跟宋秀秀拉到一起說,都眉花眼笑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這廂事情還算順利,宋好年回老宋家把過程一說,“我問得清楚,人家柳家确實沒有求配的意思,依我說,叫秀秀在家多待些日子,少出門,等事情過去再相看别人。”
别人猶未說話,宋秀秀先高聲嚎哭起來:“我就說不該叫二哥去,他這是把我往死裏逼啊!”
“說啥死呀活呀的!”宋好年斷喝,“爹娘養你這麽大,就是叫你爲個沒見過幾面的男人尋死覓活?”
宋好年簡直想立刻轉身就走。
宋秀秀大哭:“娘啊,小秀才要了我的身子,他不娶我,哪個還娶我?”
當空一個霹靂,劈得老宋家一家子呆若木雞,唯有宋秀秀大哭不止,還要她娘給她個說法。
牛氏此時如同掰開八瓣頂梁骨,一盆雪水澆下來,從頭到腳涼個透,兩眼一翻就往後倒,虧得宋好年動作快,一把扶住,掐她人中:“娘,娘?”
宋秀秀頓一下,哭得越發厲害:“二哥不但要逼死我,還要氣死娘哩!”
宋好年再也忍不下去,咬着牙把牛氏托到床上叫她躺着,回過身來欲要扇妹子一巴掌,又顧念她是個姑娘家,打得狠了唯恐她受不了,隻得狠狠一拳砸在一旁柱子上。
宋秀秀隻覺整個屋子都抖了一下,登時不敢再哭,瞪着一雙紅眼睛盯着宋好年。
“你現在就回你的屋子裏頭去,沒我和爹點頭不許出來!敢出來我打斷你的腿!”宋好年沉聲威脅。
宋秀秀不敢拿自己一雙好腿試二哥的話到底當不當真,能給她做主的娘已經倒下,她隻好暫時偃旗息鼓,一溜煙回自己東廂的屋子裏去。
牛氏氣倒,宋好年掐她人中半晌,她才醒來,還未睜眼先嚎一聲:“我這是做的啥子孽喲!”
不但她氣得要死,就是宋老漢也目露兇光:“我一輩子的老臉都要給這個孽障丢盡哩,不如一條繩子勒死她,大家幹淨!”
宋好時和金寶照例躲在屋子裏不出聲,董氏蹑手蹑腳走到門口聽了一陣,回來慌亂地看丈夫:“我要不去伺候婆婆?”
她慌亂歸慌亂,眼睛裏卻透出一股子壓抑不住的喜氣洋洋,巴不得婆婆厥過去再醒不來才好。
她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氣,真是受夠哩!
宋好時道:“你可别摻和!” 他深得宋老漢真傳,凡事有爹娘在前面打頭陣,自己隻管做個好人,遇事就縮頭。先前他生怕自己被派出去和小秀才一家子吵架,早早就躲起來,不想如今妹子又嚷出這等醜事,愈發把自己藏得緊了
。
那廂宋好年一個人,又要照看牛氏免得她再厥過去,又要拉住宋老漢不能叫他真個勒死妹子,一時間焦頭爛額,恨不得多長出兩隻手來。
虧得百合念着他,登門來尋,一進門見到這等亂象,也是吓了一跳,連忙接手照看牛氏,宋好年才騰出手按住宋老漢:“爹,事情已經做下,勒死秀秀頂啥子用?生養她這些年,好歹也心疼心疼!”
宋老漢氣得直翻白眼:“那個孽障!”
牛氏直挺挺躺着,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你要勒死她,不如先勒死我,大家清靜!”
她火上澆油,百合連忙勸阻:“娘快别說這樣話,爹不過一時氣不過,大年勸過來就好哩,你先緩緩,别爲着這個,自己先病一場。”
宋秀秀在東廂聽着,身上一陣一陣發冷,她雖把罪責往宋好年身上推,自是曉得娘是給她氣倒的,又聽爹要勒死她,一發害怕起來。
直到此刻她才開始後悔自己因爲一時沖動就叫小秀才占了身子去,可她又那麽想嫁給小秀才,除去這樣,她不曉得自己還有啥子辦法把生米煮成熟飯。
她原以爲事情抖出來爹娘就會拼着老臉去求柳家,沒想到爹竟會直接想到勒死她,而這時候唯一替她求情的人,是她一向看不上的二哥。
宋秀秀抱着膝蓋縮成一團,不敢大聲哭,唯恐爹真的拿繩子闖進門來……
宋好年跟宋老漢争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才按住老爹,叫他把注意力先轉回到牛氏身上。
卻說宋老漢也說一絕,他對牛氏第一句話便是:“你教的好閨女!” 百合暗暗道:不是你縱着婆婆,她能把小姑子嬌慣成那樣?人說養不教父之過,宋好時、宋好節連帶宋秀秀的跋扈、霸道、糊塗、懦弱,若說有三成是牛氏縱出來,倒還有另外七成是他放任不管的緣
故。
牛氏哭天搶地,恨不得立刻死了,宋好年跟百合對視一眼,發現爹娘都不頂事,還得他們頂上去。
要是沒有宋秀秀說那句話,不過是按住宋秀秀不安分的心,叫她老實聽話,将來另外尋個人家嫁了也就是了。
可宋秀秀明說小秀才占了她身子,這幾日小秀才裝得活像個沒事人,可就不地道了,擺明是要占便宜還賣乖。
宋好年不能叫妹子吃這樣悶虧,要替妹子讨個公道回來。
“如今還是先把秀秀叫來,問明白是咋回事。”宋好年道。
宋老漢立刻說:“還有啥好問的,這沒廉恥的娼·婦,死了才好!”
宋好年皺眉:“爹,那是你親閨女,我親妹子!”
牛氏生平最寶愛宋好節、宋秀秀跟金寶三個,一聽宋好年有意給妹子主持公道,跟着順杆爬:“老二,你打上那柳家門去,好生打那小秀才一頓,再叫他老老實實來娶你妹子!”
宋好年一陣頭疼,無奈揉着自己太陽穴,爹娘的主意他哪個都不想聽。
百合從牛氏床邊站起來道:“姑娘家面皮薄,這些人去問她反叫她難受,大年,你照顧好爹娘,我去問問秀秀,或者她看我是嫂子的份上,肯給我說實話也未可知。”
說實在的,叫百合去見宋秀秀,宋好年有些惴惴:他媳婦是個斯文人,幹起架來可打不過他那潑辣妹子。 隻是這時候除了百合再沒有頂用的人,他隻好道:“你仔細些,秀秀要撒潑,你隻管喊我,我就在這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