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漢和牛氏自然不高興,董氏也黑着臉說閑話:“拿着夫家的東西養娘家妹子。”
宋秀秀更是陰陽怪氣個不住,覺得百合偏心自家妹子,對她連個好臉色都沒有,指桑罵槐說了許多難聽話。
百合原隻是給他們說一聲,免得以後臘梅叫人說不曉事,跟着姐姐姐夫住,連聲招呼都不給宋家打,并沒有把那些話往心裏去——難道爲着牛氏不樂意,她還真叫臘梅回家去?
臘梅臊得滿臉通紅,覺得是大姐爲自己受婆家氣,十分難過。百合渾不在意,拉着臘梅就往家走:“咱們得想法子給你收拾間屋子出來哩。”
從前臘梅隻是偶爾來住幾天,跟着百合睡就好,但要是長期住下,勢必不能再占姐姐的屋子,免得宋好年回來尴尬。 家裏一共三間茅草房,廚房一間,正房一間,剩下隻有西側間能給臘梅住。西側間裏歸置着農具和各種閑置不用的家具,偶爾還要養點雞仔、小狗之類,百合一合計:“把這些放到倉庫去,騰出來的屋
子正好給你住。”
當初這間屋子就沒想着住人,農具上帶的土,再加上天長地久的積灰,手一摸就是厚厚一層。百合拿頭巾把自己和臘梅頭發包起來,又戴上口罩,把滿滿一屋子器具往外搬。 镢頭、鋤頭這些農具都是頂有用的,擦幹淨放到倉裏空處先收起來,剩下一些雜物百合分了分類,不能用的就拆掉放柴堆裏燒,能用的看看都能用在啥地方,空壇子之類的完全可以放在房檐下,再有
不能淋雨的,一樣堆進倉庫裏。
搬空這些東西又要打掃屋子,大掃把先掃過一遍,順手除去房頂上的蜘蛛網,再用小笤帚細細掃一遍,抹布蘸水擦洗。
姊妹兩個花了一天多時間才搬空屋子,打掃幹淨房子。現如今房間裏空蕩蕩的啥也沒有,倒是一塵不染,看着非常幹淨。
百合伸個懶腰:“快去洗洗,這幾天你先跟我睡,等弄好家具你再住進去。”
臘梅張張嘴:“姐,又要你花錢哩……”
百合笑道:“我的錢可不是白花的,你得聽我的,犯錯我還會罵你。”
兩人洗去身上灰塵,百合也不先着急給臘梅買家具,而是對她道:“前兒郭家坡的人來鬧,多虧左鄰右舍幫忙,我正要去謝謝他們,你跟我一道去,也認認人。”
将來臘梅要在鎮上常住,多認幾個人才好過下去。
臘梅還是怕見人,但大姐說得在理,再說大姐這回爲保住她付出不少,她看在心裏,絕不想再讓大姐有一點難堪。她輕輕點頭:“姐,我跟你去。”
有百合在,她就有主心骨,好歹不會連腳步都邁步出門,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回能保住臘梅,李彩鳳、宋大貴等人出力最多,這些人都熟,百合先帶着臘梅很快去他們家裏轉一圈,說明臘梅将來跟着她,又道:“這幾日我給臘梅收拾房子,正需要你們幫忙哩,你們若有閑,可
千萬去幫我一幫。”
臘梅結結實實給宋大貴夫婦磕了個頭,慌得大貴嫂連忙拉起來:“這是做啥子!”
臘梅在她家住了幾日,他們也都看出來臘梅性子老實,是個可人疼的孩子,幫她時本不圖回報,如今更是樂意與她往來:“往後住你姐那裏,有空就來我家玩,回頭就叫二妹去幫你們收拾房間。”
李彩鳳那裏也笑着說:“跟着你姐好哩,缺啥就來跟我說。”
這些人家裏去過一遭,臘梅算是稍微習慣見人的場面,百合又帶着她去柳老爺府上。
謝人自然不能空手謝,不管别人圖不圖報答,帶禮物是基本的禮數,對自家兄弟,百合隻帶了些常見的吃食、雞蛋等物,對柳老爺家自然不能如此。
百合忖度一番,哪怕自己傾家蕩産置辦禮物,隻怕柳老爺也看不上,但該有的禮數要有,她帶上些曬幹的扁豆豇豆,撈一小壇泡菜,又拿上從宋大貴那裏提的兩隻豬腿,上柳府拜訪。
柳老爺是青柳鎮唯一的舉人老爺,日常往來應酬的不是鄉老便是縣官,至少也是一族之長,兩個農婦上門求見還是頭一回,好在門房和百合熟,代爲通報到管家柳忠那裏。
于情理于地位柳老爺都不可能親自出來應酬百合,聽柳忠一說,他道是:“倒是個懂些禮數的,也罷,人家置辦禮品上門,是她們的情分,你出面迎一下,全了禮數。”
柳忠答應一聲,出去把百合和臘梅接在一個偏廳裏,命人上茶水。臘梅長這麽大還是頭一遭走進這樣大的宅子,見着這樣的禮數,慌得手都不曉得往哪裏放,百合拍拍她:“莫怕,是好人哩。”
她同柳忠見禮後,坐在下首椅子邊緣,先說許多道謝的話,“若不是府上老爺彈壓,我們竟不曉得要咋辦哩。”
柳忠便道:“都是鄉裏鄉親的,不用客氣。”
百合又連連道謝,次後才說:“往後我這妹子就依着我生活,我們嘴拙,說不出啥大道理,對府上的感激都記在心裏,府上但有驅使,我們自當盡心盡力。”
柳府能有啥事自己辦不到,需要兩個女流之輩的?不過這是她們的心意,柳忠也不推辭,笑着收下禮物,把人送出府裏。
百合又置辦禮物去宋族長家裏,柳府那裏她是客,宋家這裏她卻是晚輩,宋族長自己不便跟她說話,使族長太太來跟百合說:“你既嫁到宋家,當以夫家爲重。”
爲娘家的事情一次一次出頭,還連累宋家人手,是咋回事哩?
百合老實聽訓,“實在是不如此,妹子便要給人逼死。伯娘說話是爲我好,我會牢牢記得,往後以夫家爲重,再不做出格事情。”
族長太太又歎氣:“你也不容易。”
百合趕緊接話:“往後還要多靠伯娘指教哩,伯娘别嫌我笨,該說的就說,我記得伯娘的好處哩。”
族長太太見百合肯聽勸,又見着禮物,心裏也自高興,她們走了還跟族長說:“要我說,大年家的這個,比她婆婆曉事理!”
宋族長不置可否,婦人無知,能如何曉事?這鎮上的小媳婦,就屬大年家的頭一個能搞事,回頭他還是得跟大年說說,管好自家婆娘才是。
那日代爲出頭的鄰居鄉親,百合或是送幾個雞蛋,或是送一棵白菜,或是送一碗泡菜,都一一謝過,這事情才算完。像鄰居大嫂這等幫了大忙的,還有額外謝禮。
臘梅見了許多人,咋舌道:“姐,你咋人緣這麽好哩!” “素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你擺個笑臉,别人便不好意思給你白眼。人情都是走出來的,走得多了,自然就好了。”能來幫她的自然都是素日好的人家,似小秀才家,不給郭家坡的人幫忙砸她家,就
是萬幸。
當天吃過晚飯,汪小福來說:“前兩日我不在鎮上,今兒才回來,聽說嫂子這裏出事,你們都沒事吧?”
百合道:“多謝你記挂着,我們都好,小福,我要給臘梅買些床褥家具,你有門路沒有?”
汪小福想了想道:“床闆家具三平哥那裏肯定有,明天我去問,回頭來幫你們做活。”
百合連忙謝過,臘梅也紅着臉讷讷道:“多虧你。”
第二天汪小福帶着姊妹兩個上柳三平家裏去,果然有解好的木闆,一寸來厚,一尺來寬。
百合挑解釋的買了四條,臘梅小聲道:“三條就夠了。”她生得瘦小,小床也足夠。
“這闆子隻給你睡不成?将來我還有用哩。”三尺的床太窄,百合既要妹子跟着自己,就不能太委屈她,到底還是要了四張闆子。
又有成品的小桌子、闆凳,百合要了最簡單沒有花樣的,幾個人扛着回家。 家裏百合睡的也不是架子床,是用青磚和草拌泥堆起兩個床頭,上頭鋪木闆的床。臘梅一個人睡便更簡單,汪小福從河邊搬來大塊鵝卵石,用草拌泥和着砌成兩堵矮墩子,晾幹後把木闆往上一鋪,就
是一張小小的床。
再問有紮草墊子的人家買一床墊子鋪上,餘下事情百合臘梅姊妹兩個自己就能做,汪小福自去做自己的事。
房間裏多一張床,就很有人住地方的模樣,臘梅長這麽大,頭回有自己的房間,縱是如今四壁都光秃秃的,她心裏也高興,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百合笑着說:“明兒我們去買些鋪蓋,往後你的房子你自己布置。”她還是頭回見着臘梅露出這樣暢快輕松的表情,便是經過這一遭,很是花了些錢糧人情,她也覺得值。
臘梅一盤算,買鋪蓋又要許多錢,忙說:“姐,爲我花的這些錢,你都記個賬,回頭我要還哩。”
她自己不會記賬,隻好讓百合記。
百合一怔,緊接着便笑出來:“好。”又道,“明兒起我叫你算賬,你自己心裏也要有數。” 妹子上進不願随便占便宜,她隻有感到欣慰的。百合又不是真正的聖母,有時候心軟些不要緊,可要是真個爲别人的事情把自己的家底補貼進去,這樣的虧本事她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