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不易消化,百合刻意把粽子包得格外小,纏上不同顔色的棉線區分不同的餡兒,白米粽用白線,紅棗粽用紅線,肉粽用黑線,蛋黃粽纏黑白二色線。
家家煮粽子分贈鄰居,百合去送粽子,見着的人都說:“喲,這模樣可真是俊!”
鄰居大嫂不禁後悔自己包太大了些,倒不爲節省原料,主要是兩種粽子放在一處,一個隻有半個巴掌大,另外一個足有男人拳頭那麽大,看着就粗蠢。
大年家的模樣細巧,心思又靈透,做出來的東西也樣樣精緻,叫人看了眼饞。
百合道:“我們家裏人少,又想各樣都嘗一點,包大了反吃不完,白白糟蹋糧食。”
鄰居大嫂這才釋然,暗自下決心明年也學着百合的樣子包些小的,不說她自己看着俊,家裏孩子先稀罕得不行。
粽子包好自然少不得給柳義、宋大貴、柳三平、汪小福等幾家送去,各家也都有回禮,除了粽子,還有鹹鴨蛋、雄黃酒、艾草等。
杏兒手腕上系着五彩線,額上用雄黃畫了“王”字,手裏拿一個線編的小網兜,網兜裏裝着個精挑細選的鹹鴨蛋,她是要去和小夥伴們鬥鴨蛋。
杏兒年紀雖小,憑借蝈蝈籠子和百合不斷供應的各種新鮮玩意,早就奠定了自己在青柳鎮孩子們當中領頭的位置,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說:“百合嬸嬸,你和我娘說說話,我出去啦!”
這口氣明顯是學柳義:“你和你嫂嫂說話去罷,我去找大年。”
杏兒像個小大人似的囑咐,把百合給逗笑了,笑完又鄭重其事地回答她:“你去吧,我和你娘一定好好兒的在家。” 鬥鴨蛋這事兒也隻有小孩子才做,纏着各家大人編網兜把鹹鴨蛋裝起來,遇到小夥伴,兩個人就提着網兜互相撞,鴨蛋完好的那個自然是勝利者,輸的那一方也會津津有味地把鴨蛋吃掉,扭頭再去纏
大人給自己一個鹹鴨蛋,一點不覺得自己吃虧。
“從昨兒就纏着我給她織網兜、挑鴨蛋,把我煩得呀……”李彩鳳是出名的利索人,雖是給杏兒纏了一天,給做的事情一點沒少做,該有的禮數更是兩面淨光,絕不會失禮。
“杏兒将來會有出息哩。”百合笑着說。兩個人說笑一回,她還要去别家送禮。
木匠柳三平的娘是北方人,還在家烙了端午馍馍:一個圓環狀的馍馍,上頭用筷子戳出花紋,烙好後拿繩子穿了給小孩子挂在脖子上,又吃又玩,一天也就混過去了。
柳三平還沒成親,家裏沒孩子,柳大娘給鄰居家孩子分了些,又留了一個給杏兒,于是百合又跑一趟把馍馍給杏兒送去。
端陽節是正日子,田莊上放假一天,宋好年在家裏門窗上懸菖蒲、艾草,沿牆根、籬笆角埋雄黃,防蛇蟲蜈蚣爬進房子裏。
用艾草洗澡能防蚊蟲叮咬,還能治常見皮膚病,天氣熱起來以後百合就不再用桃花洗澡,改用艾草,身上經常帶着艾草微苦的清香。
夏夜裏燒些幹艾草也能驅蚊,百合和丈夫兩個人早早就采來許多艾草,懸在門上這些倒是新鮮的,梗子斷茬處還鮮綠綠的。
菖蒲穗子毛茸茸的,像貓尾巴,百合拿手指戳着玩了一陣,看得宋好年直笑:“回頭弄隻貓來給你養?”
“貓性子野,不好養哩,以後再說罷。”百合喜歡貓狗,不過鄉下地界貓不太好養,一不小心就跑去外頭變成野貓,别說替家裏捉耗子,人還得防着它偷吃肉哩。
小夫妻兩個說笑一回,就煮粽子來吃,白米粽清甜軟糯,沾糖或是沾蜂蜜都好吃;紅棗粽香甜補血,最适合女人、小孩吃,百合知道大妞這副身子不算強壯,特意多吃了一個。
鹹粽子料放得足,更加誘人,蛋黃粽滿是蛋的鹹香,混合糯米的清香,叫人口水直流;肉粽裏頭蓮子顆顆飽滿,臘肉肥的部分已經完全煮化在米裏,瘦肉部分不柴不膩,滑潤香濃。
宋好年也是頭一回吃這樣小的粽子,感覺格外新鮮有趣,一氣吃了七八個,百合連忙說他:“你慢些吃,可别吃撐了!”
“哪裏就至于吃撐了,我又不是小娃娃。”宋好年摸摸肚子,又道,“該往爹娘那裏也送些個,還有,前兒我跟你說給老丈人、丈母娘也送些,你送了沒?”
爹娘都不是大方人,可畢竟是生他養他的爹娘,該有的孝心還是得有。丈人丈母娘生養百合一場,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宋好年是個熱心腸的人,百合也不是狠心絕情的主兒,要想在這鎮上和和美美過日子,走人情是少不了的。
她笑着說:“還等你說哩?一早我就給公婆把粽子和鹹鴨蛋送過去了。我爹娘那裏也托人帶回去啦。”
這等事本該不等宋好年問她就主動說起的,既是沒說起,必是有個緣故。宋好年一想就明白了:“爹娘給咱們回了啥?”
百合猶豫一下,實話實說:“半個鹹鴨蛋。”
爹娘這辦的都是啥事!
宋好年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低落起來,他們宋家也不是啥窮得吃不起飯的人家,從他爺爺再到他爹,很是積攢了幾分家底。
偏偏爹娘都是摳摳索索的人,對外頭人還肯留幾分體面,在家裏就格外小氣。尤其對他這個二兒子,簡直當仇人一樣。 他媳婦好好地送去一籃子粽子和鴨蛋,知禮的人哪怕也回幾個粽子,臉上也好看不是?偏他爹娘就做得出隻回半個鹹鴨蛋的事情,隻怕這半個,還是金寶那小子吃剩下不要的,真是叫他不知道該咋說
。
百合看他臉色不好,有心開解他,又道:“我娘嫌我是個賠錢貨,叫青松給我送一籃子艾草過來,倒是臘梅和我爹悄悄塞了幾個雞蛋進去。”
他們兩個人的娘,半斤對八兩,誰也沒比誰高明。但其他人就不一樣,百合她爹、兄弟、妹子都是懂事的人,曉得心疼這個出嫁的閨女。
宋好年這邊的大哥大嫂,兄弟妹子都不是啥省油的燈,不撺掇着牛氏給他臉色就謝天謝地了,他再不指望别的。
小時候他不懂事還問娘:“娘,你爲啥不疼我?”
牛氏鼓着眼睛罵他:“你個小兔崽子!老娘生你的時候疼了三天三夜生不下來,哪兒還有心思疼你!”
打小兒知道爹娘偏心,宋好年心涼一回,也隻得撇開,繼續好好和媳婦過日子。他們兩個人一條心,将來的日子總不會差。
他從懷裏摸出兩條五彩線編的長命縷,道:“來,我給你系上。”
百合笑着說:“小孩子才戴這個,我都多大了。”
宋好年道:“系的時候不要說話。”他媳婦才嫁給他的時候,跟個小娃娃也差不離,現在倒是長大不少,可他還是願意像哄小娃娃那樣哄哄她。
百合伸出手腕,細細白白的,宋好年拿着五彩長命縷在她手腕上纏兩道,又綁了個結,這結子要一直等到端陽節過後下第一場雨,才能剪下來扔進雨裏。
李家幾個孩子都繼承了朱氏一身白皮膚,臉上曬多黑不論,身上總是白得像半凝固的羊油一般。
宋好年一激動就容易在她脖子上腰間留幾個印記,頭一回看到他都吓壞了,唯恐自己傷着媳婦,後來才知道是皮子格外白嫩的緣故。
百合照着樣子給宋好年也系上長命縷,兩個人對着看一回,再加上喝了些雄黃酒,都是臉兒紅紅,心兒亂跳。
幾天後這長命縷還鬧出一場笑話來,先是百合去柳義家,給杏兒看到,杏兒嚷了出來,叫李彩鳳好一通笑。
宋好年在田莊上幹活,熱了就捋袖子,露出兩條健壯的手臂來,叫同伴們看到他手腕上還系着五彩繩,都笑他:“你都成親的人,還當自己是小娃娃哩!”
宋好年給人笑得臉紅,卻不惱怒,也不摘掉彩繩,這是他媳婦親手給他系的,其他人要系還沒有哩!
衆人曉得他新婚夫妻,笑了一場就放過他,有些人還挺羨慕,回家叫自己的婆娘編條長命縷戴,他婆娘還說:“那是給小娃娃戴的,你是不是還想尿床哩!”
這人就不服氣,咋大年能戴,他就不能戴啦?
宋好年在田莊上修水渠,也跟着學了不少種田的門道,回來一一說給百合聽。
他抽空在自家那幾分菜地裏也挖了幾條排水渠,端陽過後連好幾場白雨(注1),都因爲提前挖好水渠,菜地才沒有積水爛根。
如今小東溝的山莓慢慢少了,除非是爬幾十裏山路去柳山村更深處的高山上才摘得到,對百合來說十分不劃算,她的收入也就少了許多。 眼看着瓜菜都慢慢長起來,新一季的收成就在眼前,百合越發高興起來,對未來的日子充滿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