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
躺在百合的床上,雖然下面墊着的是稻草墊子,被褥都很薄,但洗得幹幹淨淨,又在日頭底下曬得蓬松暖和,臘梅不禁歎口氣,她覺得自己嘴裏還彌漫着雞蛋的香味,舍不得讓它散掉。
“姐,嫁人真好。”
“不是嫁人好,是要嫁好人,要學會自己過日子。”百合沒往深裏說,催着臘梅趕緊睡覺,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次日早上起來,吃過飯就帶着臘梅和黑子去小東溝摘山莓果,臘梅怕黑子咬人,一個勁地躲。不過黑子再可怕也比見人來得輕松,不久臘梅就放松了,一邊摘山莓,一邊對百合說:“河壩地的山莓都不
夠香,咱們山上老漢莓才是最香的!”
老漢莓表面長着長長的白須,看上去像個白胡子老頭,隻有在高山才會長,小東溝最深處隻怕也有一些,百合平常是摘不到。
“這些也夠了,總不能爲摘老漢莓就跑那麽遠。”她們說的山裏,是要從柳山村出發,再往高山裏頭走,沒有一天時間回不來鎮上,百合再饞也不會去摘那個。
“姐,真有人花錢買山莓?”臘梅想不明白,都山裏路邊随手可見的東西,怎麽會有人特意花錢買。
而且她大姐還靠這個掙了不少錢,都吃得起黑面和豬油了。 百合就跟她說城裏人富貴,他們山裏看膩的東西,縣城裏那些人要看個新鮮。再說途經青柳鎮的是一條官道,從南方去京城,總要經過南直隸,路上那些來來往往的不光是太平縣城裏頭的人,還有許
多外鄉客人。
臘梅搖搖頭:“我可不敢和外鄉人說話。”
如今外鄉人就是百合的衣食父母,她隻是笑笑,也不逼着臘梅一定怎樣,兩個人摘夠山莓,叫上黑子回家,把山莓果分揀進一個個小籃子裏,看上去晶瑩剔透,十分美好。
百合原本想叫黑子看家,她帶着臘梅上街賣山莓,誰知臘梅吓得臉色發白,一個勁搖頭:“我不敢去呀!”
看她眼淚都快掉下來,百合不敢再勉強,隻好讓她看家,自己帶着黑子上街。“你餓了渴了隻管自己做吃喝,别跟我見外。得空幫我收拾收拾院子裏那些蔥蒜,晌午飯給我留一碗。”
臘梅一看不用自己跟着出去見人,大大松口氣,全盤答應下來,保證一定好好看家。
這裏百合一走,臘梅根本坐不住,總覺得自己在大姐家坐下就是偷懶,要被人說嘴。百合種的蔥蒜旁邊每天都有雜草鑽出來,她就上去拔草,覺得自己總算做了點事情。
再說那柳如龍,觑着空子又到宋家附近探頭探腦,忽然瞧見有人蹲在院子裏拔草,心道這小婦人今日竟沒有去集上做買賣,想是對我十分有意,在等着我?
他見獵心喜,左右沒什麽人影,便大步走上前,隔着籬笆叫:“哎!”原來他根本不記得李大妞的名字,又不願意用“大年家的”稱呼她,就這麽随口一喚。
臘梅一擡頭,柳如龍就吓一跳:他前兩天看着李大妞像個人樣,才有心和她親近親近,咋兩天不見,又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啦?
直到臘梅怯生生地問:“我大姐不在家,你找她啥事?”
柳如龍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百合,而是她妹子。
“倒真是一家子姊妹,一個比一個醜……”柳如龍小聲嘀咕。
大妞不在家,他又覺得臘梅十分礙眼,一言不發地走開,心裏還不斷琢磨,是不是李彩鳳看穿他的想法,專門找了李大妞的妹子來看住她……
越上不了手的,就越叫人心癢癢,柳如龍現下就心癢難耐,直奔百合平日裏賣山莓果的路口,想要和她一訴衷腸。
不料人才走到半路,學堂裏的先生就派個蒙童來喚他回去,說是柳老爺帶幾位縣城來的老爺去學堂查看,想問問衆人的學問。
柳如龍爲人如何且不論,學問上自來是這位先生的得意弟子,老先生定然要拉他去給衆人看看,顯示一番自己教導有方。
一帆風順的事情往往不得趣,李如龍一邊往學堂趕,一邊想:一波三折,才有趣味,這鄉下小婦人倒也有些運道……
百合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惦記到這種程度,更不知道那沒廉恥的小秀才已經去過家裏一趟,正在路口笑盈盈地同顧客說好話。
柳山村水好,人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起來格外好看,百合其貌不揚,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叫人覺得喜慶,都樂意聽她說幾句好話,買她的山莓讨個日子甜蜜蜜的好彩頭。
挫折當然也不少,但是鎮上路過的馬車多,十停裏頭隻要有兩三停肯光顧,她就轉得盆滿缽滿了。
晌午回家,臘梅給她留了飯,是最簡單的漿水拌湯,百合知道臘梅是不敢用太多糧食,唯恐大姐發怒又把她攆回去,也不跟她多說,隻叮囑幾句,說好晚上回來再做點好吃的。
時間慢慢過去,沒有顧客的時候,百合就守着自己的籃子,在上面蓋一塊布,免得蒼蠅和灰塵弄髒裏頭山莓果。
腦子也沒有閑着,既要編些新的吉祥詞兒,又要考慮這一季山莓過去之後,她要做些啥營生。
這裏百合正想得熱鬧,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隻當是熟人,笑着回頭一看,唬了一跳:“小秀才!”
宋家和柳如龍家沒啥親戚關系,百合喊完外号,又按着鎮上人的稱呼口稱“秀才公”,問他是不是想買山莓。
柳如龍說:“正是要買山莓,你随我來。”
百合站在原地不動:“要做買賣就在這裏,你要走到哪裏去?”
柳如龍還以爲百合在欲擒故縱,親熱地睇她一眼,“别裝了,我都知道你的心思。”
“啊?” 小秀才說的話百合不大明白,他的眼神,她倒是看明白了。她師範畢業前,分配到一個村小學實習,那地方的校長是當地一個惡霸,就對她露出過這種眼神,暗示她一定要付出點啥才能拿到實習證明
。
百合當時沒答應,和那位校長周旋了兩天,回頭就收集他侵害小學生的證據上告教育局,校長被抓,百合順利畢業,分配到青柳鎮小學,安安穩穩過了幾年。
那個校長看百合的時候,就是這種自以爲親熱,實際上不懷好意的眼神。小秀才的言行舉止,讓百合實在沒辦法放心,隻得提高警惕。
小秀才等了半晌不見百合挪動,自以爲失了面子,搖着折扇晃腦袋:“朽木不可雕也!”
“你冷不?”百合忽然脫口而出。
小秀才愣一下,道是:“家有好棉衣,不受饑餒之苦。”
“我是問你,天還沒熱起來,你搖扇子不嫌冷啊?”百合實在是看不慣小秀才捏把扇子就裝風流倜傥的行徑,要說好看,宋好年不比他好看百倍?
小秀才頓時臉色鐵青,待要和她計較,又恐怕和一個小婦人當街吵起來被人奚落,隻得大步走開。
百合以爲柳如龍受過幾次挫折,總該放手,誰知她竟然料錯。
沒過兩天,她正要收拾籃子回家,柳如龍又來了,不等她說話,小秀才就指責她不守婦道,整日在街上抛頭露面,不成體統。
反駁的話百合張嘴就能來:“我一個婦道人家,漢子不在家,自己不掙條活路,哪個供我吃供我穿?老鸹麻雀兒叼糧食給我,還是你秀才公養活我?”
她前幾日聽了朱氏罵人,正好現學現賣。
柳如龍氣得手指百合:“我好心幫你你不要,如今又倒打一耙,到底适合居心!”
百合很懵,這小秀才對她圖謀不軌,倒也沒強迫她,她想法子拒絕了幾回,怎麽就成她狗咬呂洞賓啦?
正迷糊着,小秀才又說:“等你漢子回來,看我不告個你不守婦道,私通他人!”
百合臉色一變:“你要告我奸夫是哪個?”
柳如龍不知想到啥,臉色變幻不定,“你這等成日家在街上迎來送往的婦人,奸夫還能少?等宋好年回來,打不死你!你若識相,我還可救你一命,若不識相時,任憑你落入地獄!”
百合目瞪口呆,再想不到這小秀才勾搭自己不成,竟能想到這樣一條毒計,在她正經丈夫跟前污蔑她。
萬一宋好年是個不分黑白的糊塗人,隻怕百合真得被他打死了事。鄉下地方,有了通奸等事,和離的少,打到銀婦骨折腿斷,不敢再跟男人說一個字、看男人一眼的多。
柳如龍自以爲得計,得意洋洋地斜眼笑,看這婦人到底要作何反應。
百合恨得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秀才公,沒憑沒據不好亂說話,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婦人,你這樣污我名聲,我就一頭碰死在你家門上,做鬼也不放過你!” 說着一指柳如龍,對黑子發出指令:“黑子,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