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下來,百合暗罵這小秀才無恥,說是讀書人,一點禮義廉恥都沒學到,當初大妞還沒嫁人,他就打着占大姑娘便宜不負責的主意,如今趁宋好年不在家,他又來勾搭百合。
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如今百合在柳如龍眼裏,就是一塊偷不着的肉,遠遠吊着,比什麽都香。
他色膽包天,連素日的膽小都淡了幾分,賭咒發誓要把百合弄到手。卻不知百合也正發狠,要給他一個教訓!
名節上的事情,多是女人吃虧,在古代尤其如此,百合沒打算和小秀才硬碰硬,第二天便又回娘家一趟。
這次回來,百合帶了不少東西,她在鎮上做生意賺錢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回頭朱氏從别人那裏得知她賺了錢,定然要鬧,不如早些拿東西堵住她的嘴,大家方便。
卻又不直接說是自己賺的,隻說:“大年帶話回來,讓我買點東西來孝敬爹娘。”
朱氏撇嘴:“算他有良心。”
她閨女賺的錢,憑啥還要宋好年發話才敢孝敬爹娘?
接過東西一翻,朱氏眉花眼笑,連忙叫百合坐下,喊臘梅給她大姐倒水。這麽多年,百合第一次在家有這樣待遇,不禁覺得朱氏這個人實在不可理喻。
緊接着朱氏就一遞一遞同百合說話,什麽要多賺點錢補貼娘家,什麽哄好了男人自然有好日子……“青松可是咱們老李家的根,你不疼他,還疼哪個?他過得好,能虧待了你?你可别打錯主意!”
百合要笑不笑:“娘,你也是這麽補貼我舅舅們的?”
朱氏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她老家是真正窮到吃不起飯的地方,她那幾個兄弟沒一個好東西,自記事起,哪天不在她身上添幾道傷疤?
自從跟李篾匠跑掉,朱氏半輩子再沒回過娘家,隻當娘家兄弟都死了,哪裏還敢補貼他們?那幾個蝗蟲,一旦沾上,能把李家一家子骨髓都吸出來!
朱氏覺得大閨女自從嫁人就不像從前那麽聽話,轉念一想,也是嫁人才變得能幹一點,一時間又恨又愛,到底沒指着百合打罵,隻拿眼睛剜她。
百合這才說起自己的來意,“大年出門做生意,我一個人在家顧不過來,娘,你讓三妞跟我去住些日子吧。”
朱氏立刻眉毛一豎:“你一個人好吃懶做還不夠,還要三妞也去?三妞走了,家裏這麽多事情咋辦?吃的喝的糧食都是老鸹麻雀兒擡來的,我不用做活的啊?”
臘梅先聽見她姐的提議,眼睛一亮,随即被朱氏一連串的話打擊得又縮回去,大氣不敢出。
朱氏拍着大腿罵百合不知道體貼自己親娘,看着她累死不知道伸手,反而要把三妞也帶走,這個不孝女,當初生下來就該掐死……
幸好百合對這個便宜娘沒啥期望,又清楚她就是這麽個糊塗人,别看生得有幾分水秀,其實嘴上沒點把門的,粗話張嘴就來,完全不知道深淺。
朱氏要罵,她就笑盈盈地聽着,看朱氏罵得口幹舌燥,還把自己的水碗推過去:“娘,乏不乏?喝口水潤潤嗓子。”
朱氏氣得倒仰。
最後還是李篾匠和青松一齊求情,百合又許諾,臘梅跟她去,她每個月照迎春的樣子送錢回來,朱氏才肯松口,還和百合糾纏錢的問題:“二妞每個月送回來一百錢,你要照她的樣子,錢也照樣!”
百合冷笑:“二妞去的是啥樣的人家?柳老爺家在鎮上數一數二,就是縣城裏也有頭有臉,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就敢和他家平齊?每月二十個錢,再多沒有,你打死我都沒有。”
朱氏恨不得現在就拎起笤帚給她幾下,偏又是别人家的媳婦了,輕易打不得,隻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五十個錢!别當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賺錢。”
百合:“二十五個。我嫁了人,賺了錢也是人老宋家的,娘你說我背着你,老宋家還說我背着他們補貼你,不樂意哩。”
母女兩個毫無親情可言地讨價還價,最後定下每個月送回三十個錢,就算百合帶走臘梅的價格。
崎岖山道上,百合走得一身輕松,臘梅跟在後面快哭出來:“姐,哪有這樣的?”
當大姐的要妹子去陪她,給她幫點忙,在鄉下是常事,哪有人爲這個就要錢的?娘賣了大姐還不夠,還要把她也租出去不成!
百合不見臘梅跟上來,一回頭瞧見她正淌眼抹淚,連忙笑道:“咋啦?”
臘梅委屈得不得了,她在家,看到娘的時候哭都哭不出來,這會兒在百合面前總算可以痛快哭一場,也顧不上是在荒山野嶺,嗚嗚咽咽地就哭出來,一行哭一行說娘不該這樣。
百合連忙給她一塊手絹擦眼淚:“快别哭了,咱娘啥樣,你還不知道啊?”
“我知道她啥樣,可這也太過了,讓你在宋家咋做人?”臘梅眼睛紅通通,生怕自己連累大姐,害她一個新媳婦被公婆說嘴。
“大姐真是有事要你辦,才硬把你叫來,咱娘要不要錢另說,就是你幫了我,我還得給你一份工錢哩。”
“……不……我不要……”臘梅弱弱地抗議,但她聲音太小,百合隻當聽不到。
她和大妞和臘梅都不一樣,再出身農村,她也是受過男女平等教育的人,不會看輕自己,偶爾向世道低頭并不是認命,而是自保,等将來有了足夠的本錢,一準兒翻身。
李家三個閨女,就是最潑辣能幹的迎春,也不會認爲自己比青松金貴。大妞和臘梅更是活得像隻耗子,每天膽戰心驚。
百合占着大妞的身子和大姐的名分,有心幫三妞一把,再加上三妞恰好能幫到她,何樂而不爲?
臘梅好容易止哭,隻顧低頭跟着大姐走,一個多時辰後來到鎮上,一見人多,剛才山路上那種放松舒展的狀态消失不見,瑟縮在百合身後,恨不能把自己藏進地縫裏頭去。
百合歎口氣,這膽子也太小了,一時半會兒怕是頂不上什麽用,她還得靠自己。
當晚就做蔥花雞蛋餅給臘梅接風,她第一次來姐姐家居住,總不能讓她覺得自己受到怠慢。
百合讓臘梅給她生火,煮上一鍋小米稀飯,自己取幾個雞蛋磕開攪勻,摻進羅好的面粉朝一個方向攪拌成稀糊糊,又從院子裏拔幾根水靈靈的大蔥,洗淨切碎,給面糊調味。
舀一勺前些日子熬的豬油在鐵鍋裏化開,鍋底一層油汪汪的,臘梅咋舌:“大姐,這麽多油!”
“你頭一遭來,沒點油花還成?”百合說着話,挽起袖子舀一勺面糊倒進鍋裏,手腕繞個圈,雞蛋面粉糊就攤成一個餅狀,往外冒着香氣。
臘梅一邊咽口水一邊看火,讓它不至于太大糊鍋,也不至于太小,半天攤不熟餅子。
百合看着雞蛋餅凝固,就用鍋鏟給它翻個面,翻上來的面已經是誘人的金黃色,其中點綴着綠色的蔥花,看着就十分好看。
沒過多久,百合就攤出三四張雞蛋餅,估摸着差不多,又把李彩鳳給的臘腸切幾片下來,剁碎,摻進面糊裏,用鍋底餘油煎熟,又是兩張餅子。
飯菜上桌,小米粥、雞蛋餅,一桌都是黃澄澄的,紅色的臘腸和綠色蔥花增加了顔色和香味。
隻等百合一聲“吃吧”,臘梅匆忙端起碗先喝幾口稀飯,娘不在,她不用等到全家人都吃完飯才揀剩飯吃,剛出鍋的小米稀飯格外美味,蒸汽熏得她眼睛都紅了。
她隻顧吃稀飯,遲遲不敢動筷子,百合便自己動手,往她碗裏夾了張雞蛋餅:“你也嘗嘗大姐的手藝,哪裏不好就說,我好試着改進。”
臘梅抿抿嘴,她在家裏,哪裏吃得到雞蛋、豬油、臘腸這樣的好東西?就是青松千方百計省給她吃,娘還要扯着青松的耳朵罵他敗家,專給賠錢貨賠錢。
她偷眼看看百合,小心翼翼地咬一口雞蛋餅。剛出鍋的雞蛋餅上油花閃閃,入口先是一股濃郁的油香,雞蛋裏摻了面粉,蓬松中帶着面沙沙的香甜,蔥花提味,臘腸提鮮……
臘梅不再猶豫,大口大口咬着雞蛋餅,唯恐速度一慢,娘的笤帚就落到脊背上,罵她個賠錢貨不配吃這樣好的飯。
百合一歎,大妞從前和臘梅一模一樣,她第一次吃到雞湯,也是這副狼吞虎咽的餓死鬼模樣。她是運氣好,遇到宋好年這樣的人,自己又多出幾百年的見識,總能慢慢掙一條活路出來。
遠的不說,就說她從啥也沒有,到如今日子過得比娘家還好,就很值得驕傲。
人并不是隻有富貴了,才能去幫助、救濟别人。她隻要日子過得比以前好一點點,就有心去幫自己的妹子一把,讓她也過得像個人。
她求的不是大富大貴,是心安。 百合也夾一塊雞蛋餅放進嘴裏,一口餅、一口稀飯,吃得香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