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每天要進溝爬山采摘野果,草鞋費了好幾雙,每回都是一身大汗。再者,在廚房做飯煙熏火燎的,也容易出一身汗,滿頭都是柴火飛出來的白屑,叫人看着就不清爽。
百合樣樣都能忍,唯獨不能忍自己不衛生。當初穿過來時,身體剛剛好一點,她就想方設法清潔自己。現在每天吃過晚飯就要燒一鍋熱水,收拾完屋子,水恰好燒熱,她就用木盆和手巾洗頭發、擦身子。
這樣到底比不得淋浴和盆浴來得幹淨舒服,水也容易冷,一次一次換水又極麻煩,百合便想着買個浴桶。
鎮上的木匠柳三平是柳義的兄弟之一,這回跟着柳義出門掙活路,有人要添置桌椅闆凳,隻管到他家去看成品,有看上的就買走。要是想架粱、做壽材或是打定制的家具,就隻有等他回來,要麽找他爹。柳老爹一身手藝都傳給柳三平,父子二人手藝差不多,但柳三平年輕,身手更麻利。這時候的人請木匠來家做活,都是按天供給食物,最後按照天數給糧食、給錢。柳老爹年紀大,做活未免慢些,就沒多
少人願意請他,除非急事,多數還是等柳三平回來。
百合抽空去柳三平家問過,浴桶這東西沒有現成的,須得從頭新做。柳老爹又給她看了自家浴桶,半人高一個大木桶,打得十分結實,一點不漏水。
柳老爹跟她說:“這東西也不常用,就是麻煩些也不妨。”
這麽大一個木桶,搬動起來就十分困難,再要裝滿水,别說百合,就是個壯年男子也搬不動,要把洗過的水先舀出來一大半才好搬走倒掉。
大部分人都是七八天、十來天才洗一次,隔得時間長還好,百合卻是要每天都洗澡的,哪能受得了這個麻煩?
她又問幾種木料哪種最輕,得到的答案是洗澡桶用不到太好的木料,重量都差不多,木料吸水之後更重,樣樣都是麻煩。
百合怏怏不快,隻好先按捺住買浴桶的心思,同柳老爹說她回去想想,做好決定再來。
一旦有買浴桶的心思,用小木盆擦洗的時候,就格外不痛快起來。百合來來回回換幾次水,越發渴望一個可以整個人都泡進去的浴桶。
想了兩天,終于想到一個法子,恰好青松被他爹支來給百合送籃子,又被他姐抓差,叫他去柳老爹家對柳老爹如此這般形容。
柳老爹聽了青松的話,直皺眉:“這樣麻煩……我試試,成了再說。”
他們做木匠活的,除了某些固定的法式不能改,大多數時候都是主顧說啥他們幹啥,隻要主顧付得起錢花得起料子,他們沒啥意見。
青松回來跟百合報告好消息,百合一高興,給他兩個錢讓他自己去集上耍子。青松抛着銅錢玩,忽然問百合:“姐,我教你認的字,你還認識不?”
“啊?”百合想了半天,才從記憶的角落裏揪出一點模糊的影子。她以爲李大妞大字不識一個,沒想到青松還教過他識字。
不過青松也沒上過學,他又是從哪裏學的認字?
青松看他大姐呆呆的樣子,就知道她八成又把那幾個字忘了,把手伸到她眼前讓她看銅錢上鑄出來的四個字:“還認得幾個?”
“天……”百合不知道大妞識字到什麽程度,萬一青松沒教過,她讀出來,豈不是要吓死人?她可不想被當成妖魔鬼怪。于是隻挑最簡單的一個字讀。
好歹大姐還記得一個字,青松感到一點點安慰,一個個指給她看,“天、啓、通、寶!可别再忘了!”
天啓?
這年号聽着有點耳熟,百合點點頭,她一個升鬥小民,國家大事且輪不到她來管,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便不再深想。
青松收起錢,蹦蹦跳跳地跑去私塾偷偷聽課,他素來聰明,每回都能在窗外偷學到幾個字,日積月累下來也有不少,所以才能教他大姐。
百合隐隐想起,大妞央青松教她認字,多半還是爲了那小秀才,頓時心裏一陣膩味。她識字遠比青松更多,但此時也不敢露出來,叫人看了覺得詫異,還是做好賣花賣果的生意是正經。
過了十來天,木匠柳老爹托人給百合帶話,叫她去取浴桶。百合一個年輕婦人,帶着浴桶招搖過市容易惹人閑話,如今她身上閑話夠多的了,不願意再多生是非,還是叫李篾匠和青松幫她取回來。
浴桶就安置在廚房,燒水倒水都方便。李篾匠往煙鍋裏填一鍋大閨女孝敬的蘭花煙葉,吞雲吐霧,青松圍着浴桶轉兩圈,“姐,這是啥?”
浴桶靠近底部,多了個圓圓的塞子,不知道是做啥用的。整個木桶都打磨得很光滑,沒有一點紮人的毛刺,百合正想柳老爹實在,一點沒偷工減料。聽青松問,拔出塞子又塞回去,試了幾次,覺得相當嚴絲合縫,才笑着對青松說:“你想,這麽一大桶水,我哪兒
搬得動?”
青松點頭:“就是,你力氣還沒我大,光倒水就能累得半死。”
“加上這個塞子,我洗完澡隻管從這裏扒下來,讓水流到盆裏,一盆一盆往出倒,豈不是方便?”
青松恍然大悟,一個勁地點頭:“咱家也該弄個這樣的!”
李篾匠在青松頭上拍一把:“又不天天洗,你就給三妞倒過兩回水,叫啥苦?”
又回頭教訓百合,“女婿不在家,你也本分點,三天兩頭燒水洗澡像話麽?”
他們鄉下人,樸素土氣是本分,要是整天收拾得幹幹淨淨油光水滑,活像城裏那些不正經的女人,那像啥話?
百合知道她爹是個好人,雖這麽說她,卻沒惡意。人老了要讓他改變認知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跟他說不通,百合也就不多說,隻道:“爹,我知道了。不過桶都做好了,總不能退了。”
定錢早就讓青松帶給柳老爹,今天取浴桶的時候又付清了尾款,再要去退掉,柳老爹就不會答應。
李篾匠吃口煙,“買都買了,你就用。可别太費柴,我看你的柴禾用得比别家都快些,要是女婿一時回不來,你咋辦?”
别人家用柴禾都是省着用,百合要做飯要燒水,從不吝惜木柴,屋後那小山似的木柴已經下去一大半。
好在天氣漸漸熱起來,晚上不需要再生火盆,也能節省一大半木柴。要是在上輩子,百合肯定會擔憂燒木柴造成環境污染,但這年頭又沒什麽大型污染工業,自然的自我淨化能力很強,家家戶戶燒木柴也不會造成大問題,青柳鎮周圍的丘陵也沒見秃下去,依舊是蓊蓊郁郁
的,她用木柴也就沒了心理負擔。
李篾匠和青松下午就回家,百合給他們裝了幾個雞蛋帶上,又把黑子最近叼的兔子給他們一隻。出嫁的女兒就是别人家的人,總讓娘家補貼不像話,有來有往的,才好培養感情。将來李篾匠老了,當家的就是青松和他媳婦,給閨女送東西,和給姊妹送東西不是一回事,百合不能仗着自己是李家的閨
女就老跟他們空手要東西。
爹和小弟一走,百合就開心地哼着小調擦洗木桶。木桶裏頭沾有灰塵和打磨後的木屑,百合擦了好幾遍,水先是渾黃的,後面越來越清澈,直到最後一點雜質都沒有。
又倒兩桶涼水在裏頭,讓木頭充分吸收水分,也是看看會不會漏水,及早發現免得要用的時候麻煩。
吃過晚飯趁着天光還亮,百合燒一大鍋水,先倒大半鍋在木桶裏,用剛打上來的井水兌到微燙的程度,往外冒着白汽。
百合還找出用來做幹花香囊的茉莉花、桃花撒進水裏,不一會兒皺縮的花瓣在水裏舒展沉浮,淡淡的香味彌散開來。
把黑子放在院子裏看家,百合從裏面栓上廚房門,飛快地鑽進浴桶裏。微燙的水包裹全身,她禁不住發出舒服的喟歎。
泡了一會兒,她用手掬水洗頭洗臉,全身毛孔都泡得張開,連骨頭都酥了。
百合一邊洗一邊打量自己的身體,她剛剛穿越那時候,還被自己餓死鬼一樣的臉吓到過,至今不敢再在水裏多看自己的影子。
那時候身子也瘦骨嶙峋,摸一把,一點肉都沒有,肋骨直硌手,兩條腿幹瘦得蘆柴棒一樣。
後來宋好年殺雞、打兔子野雞給她吃,她自己也想盡辦法弄吃的,好歹養出點肉,肋骨不再像浮雕一樣直愣愣地從皮膚上浮起來,每天都去小東溝走一趟,腿上也多了點肌肉。
她低頭看着胸前,心想,就是這裏也不再那麽平,從光碟進化成小籠包。這點成果花了她不知多少代價,要多少兔子肉才能長成這麽一點點大呢。
感覺水有點涼,就把鍋裏剩下的一點熱水加進去,又能泡至少兩刻鍾。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這是百合第一次舒舒服服洗澡,她有點舍不得這種感覺,一直泡到水完全涼下去,身上皮膚發白起皺,才戀戀不舍起身,用麻布手巾擦幹身體,換上幹淨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