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宋家材料有限,宋好年又不像她長了條精細舌頭,竟沒吃出來好壞,反而擔心地看她:“你咋吃這麽少?”隻當她又病了。
百合哭笑不得,忙說自己去看妹妹,在迎春那裏吃過了。
吃過飯,趁着天光還亮,百合跟宋好年說了自己已經同柳家管廚房的升大娘搭上線的事情:“已經說好了,日後咱們捉到野味,隻管先送去給她。”
宋好年隻顧點頭,覺得自家媳婦了不得,以前看着木木呆呆的,沒想到一出手就拿下升大娘,給家裏添了一筆收入。
“你讓我留幾隻活兔子,今天的都太大,沒留下來。”
“不急,哪天抓到小的别殺就行。”百合要小兔子另有他用,額外叮囑宋好年一句。
于是宋好年去院子裏剝洗兔子,兔子内髒基本都不能吃,但柳義家裏養的黑子很喜歡,最近黑子見到宋好年都格外熱情,尾巴恨不得搖到天上去。
百合搬着闆凳坐在門口,身邊一盆火,就着有點朦胧的天光補衣服。宋好年長年累月在外面奔忙,衣裳很容易磨破,隻有實在穿不了他才會拿去求柳義嫂補一補,像是袖口磨破,褲管上破個洞之類的小處他就不管。
現在百合願意管起這件事,拿各種各樣的布頭打補丁,縫補得整整齊齊,宋好年心裏極是高興。
而且百合手巧,她給宋好年補衣服還沒什麽花巧,在自己的衣裳上面,用碎布拼成圖案來遮破洞,又好看又新鮮,不細看還隻當她穿着什麽新樣式的衣裳。
畢竟沒有燈,百合不敢太耗費自己的眼睛,不然以後老了可有罪受。再加上總低頭用針對脖子也不好,百合每隔一會兒就擡頭活動活動脖子,向遠處看看。
每回一擡頭,就見宋好年瞧着她傻笑。百合有心說他,偏偏他也沒耽擱手裏的活,隻好随他去。
心裏卻覺得這樣的感覺非常新鮮,算起來百合上輩子也是沒談過戀愛,人家給她介紹的那個人是沖着結婚去的,兩人見了兩面,覺得彼此都合适就定下來,忙着調動工作、買房,種種籌劃不一,唯獨沒有發展感情的意思。
當時百合想着,感情是一種奢侈品,隻要日子平穩地過下去,時間長了兩個人總會處出感情,那種親情比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都要來得讓人安心。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會一下子穿越到幾百年前,成了一個農夫的妻子。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會在這個農夫傻乎乎的笑容裏,産生甜滋滋的感覺。
她清晰地意識到,兩個人的感情在生根發芽,從他們的日常相處裏汲取養分,并且會長到枝繁葉茂的程度。
百合并沒有什麽不甘的感覺,農夫沒什麽不好的,有些人錦衣玉食卻狼心狗肺,比這個農夫差了不知道多少呢。
她甯願和宋好年一起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也不願意像從前看的小說裏那樣,在某個有錢人的後院裏,和一幫女人鬥得你死我活。
次日百合拉着宋好年,把約定好的兔肉送到柳家廚下,也是讓宋好年認路、柳家的人認臉,以後便是她不來,宋好年自己一個人也來得。
五隻兔子,剝洗幹淨之後也有十來斤,升大娘都不過稱,随手一拈,數出三十個錢給他們。
宋好年望着錢直發愣,百合也忙笑道:“這太多了,值不了這麽多。”
升大娘道:“知道你們兩口子是老實人,就着一次,你隻管收着,以後自然還是按規矩來。”
其實升大娘說的老實人隻是說百合,宋好年在人家印象裏可不是什麽好人。百合再三向她道謝後才收下。
從柳家出來,小夫妻兩個提着送肉用的籃子往家走,走到一半,百合的腳步忽然慢下來:“都長出來啦……”
宋好年以爲百合累了,問她:“歇一陣吧?”
百合忙指給他看,“榆錢兒!”
有柳樹的地方,多半也會生榆樹,榆樹葉子剛長出來時偏圓,累累簇簇在枝條上,看上去像一串一串的銅錢,所以叫做榆錢。
榆錢兒很嫩,又有股甜味,窮人家常用它當飯,度過春天青黃不接的時段。
榆樹不高,榆錢兒垂下來,百合一伸手就可以夠到,她興奮地拉着宋好年去捋榆錢兒,摘幾片吹一吹就生吃,既有草木清香,又有一種回味隽永的香甜。
宋好年的手大而粗糙,捋榆錢兒隻會比百合更快,他個子又高,隻揀高處的葉子,很快就捋滿一籃子。
回到家裏,挑出粗硬不能吃的葉子和莖稈,隻留下最嫩的葉子,打井水細細淘洗幹淨,慢慢一籃子榆錢兒在日頭下面泛着翡翠一樣的光彩。
小麥這時候還是稀罕物,磨第一遍叫黑面,第二遍還是粗粝泛黃,要完全去掉表皮磨第三遍,才能得到細白面。
宋家吃不起細白面,但各處親朋接濟,再加上自家也在不斷尋找生機,還是在集上買到了幾十斤黑面。
一個竹繃子,中間繃一塊兒粗眼兒紗,就是羅面用的羅。隻有羅過兩遍,黑面中的沙子、稭稈還有蟲子才會全都被隔出去,剩下比較細的面粉。
百合把羅出來的雜質撒在院子裏,小雞們很喜歡吃,不斷在地上啄食,在籬笆上磨自己的喙。
面粉灑在瀝幹的榆錢兒上,讓每片榆錢兒都均勻地沾上面粉,然後燒一鍋水上屜蒸,一刻鍾後,清香新鮮的榆錢飯就出鍋了。
家裏還有點子兔肉,切碎了煮一鍋肉湯,算是能沾點葷腥。
小夫妻兩個就着兔肉湯吃榆錢飯,榆錢兒的香甜不斷刺激味蕾,小麥面粉的香味則增加了厚味,面粉的幹燥也被榆錢兒給沖淡,滿口生香。
也就難怪從大人到小孩兒都喜歡吃榆錢飯,就連百合當老師之後,也會和同事們摘榆錢兒換口味。
這裏小夫妻兩個自甘清貧,卻不知柳府裏正有人說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