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人晚上沒啥娛樂活動,也沒有多餘的燈油來給他們浪費,都是天剛剛擦黑就吃晚飯,趁着火盆的微光或者打雙草鞋,或者撚點麻繩,差不多酉時末就該睡了。
酉時按照百合在現代的算法,也就是下午五點到七點,小戶人家計時沒那麽準,天黑就睡。早點睡,也免得晚上活動太多再覺得餓。
宋好年照例不讓百合亂動,扶着她又上了趟茅房,這回不用百合說,他就準備了一勺水給她洗手。
白天日頭照得暖和,火盆就收起來,這時候溫度漸漸低下去,宋好年從竈膛裏鏟幾塊燒得正好的木頭放在火盆裏,一半任它燒着,一半埋在灰下面延緩燃燒速度,放到床邊讓百合取暖。
他自己往竈裏添一把柴,炒好的黃米煮到七八成熟,還剩一點米心的時候,用笊籬撈出來鋪在墊了白布片的蒸籠裏,大火蒸熟。
留在鍋裏的米湯也不能浪費,稠稠地濾兩碗出來裝在木盆裏蓋上,明天早上能當早飯。
中午剩下的雞湯因爲溫度太低,已經凝出一層薄薄的油,再添點水,放幾粒鹽煮開,又是一鍋誘人的雞湯。
兩個人的晚飯是黃米飯就雞湯,黃米比白米粗糙,但熱騰騰的一碗,顔色黃澄澄的十分誘人,嚼起來也很香。
百合餓久了,最能感受到食物最原真的香氣,哪怕是做法簡單的吃食,她也吃得很香。
宋好年想起柳義嫂說,病人最怕吃不下飯,隻要能吃下去飯,就是快好了。爲了讓媳婦快點好起來,在他心裏,家裏養的那幾隻小雞已經是滿地亂跑的雞湯了。
爲了避免尴尬重演,才吃過飯百合就躺在床上假裝睡覺,結果她身體還是虛,一不小心就睡得死沉。
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自己貪圖宋好年身上那點熱氣,兩個人又擠在熊皮和薄被下面取暖。這回她警醒了點,沒有發生昨天那種尴尬的情形。
冬日裏橫豎無事,宋好年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雖然家徒四壁,他還是把家裏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通。
大妞本就是個勤快姑娘,不過實在是太過瘦弱,力氣又小,一個人在家總有做不到的事情。
宋好年這麽一收拾,不但補了籬笆上的缺口,找稻草填了牆上高處的縫隙,就連房檐下的蜘蛛網都收拾幹淨了。雖然是破屋三間,看起來卻整齊得多。
要是一天殺一隻雞吃,那就太浪費作孽了,就是鎮上的大戶人家,都不敢這樣。所以這一天早上兩碗米湯對付過去後,中午晚上吃的就是雞雜配黃米飯。
百合兩輩子都沒有挑食的習慣,都是因爲窮,小時候見到肉,就要趕緊吃進嘴裏,哪裏還管是不是雞身上比較髒的部位。
雞雜用雞油炒一炒也很香,雞油很少,僅僅夠在鍋裏滑兩下。好在宋好年随身帶了酒,滴兩滴在肉裏,能很好地去除内髒那股子腥味。
百合的身體一點一點好起來,宋好年話不多,做事卻利索,不用百合多說什麽,他自己就做好了大部分事情。
百合想着自己前生後世兩輩子的日子,從李大妞來說,她一輩子都沒有過上比這幾天更好的日子。她自己呢,工作以後日子是好了,卻也從來沒有人這麽細緻地照顧過她。
她不是沒良心的人,不管以後怎麽樣,總要先報答這個男人。
再精打細算,那隻半大小雞也就夠三四天吃的,宋好年毫不猶豫,又殺了一隻小公雞。
母雞能下蛋,公雞就沒什麽人想要,所以買雞苗的時候,母雞比公雞貴。宋好年不會挑雞苗,買雞苗的時候上了小販的當,買回家的七八隻小雞裏頭,一半都是小公雞。
也幸虧這樣,他才能殺公雞吃。要是别人家一窩雞裏頭隻有一隻公雞那種,肯定禁不住他這麽殺,過不了幾天就要對小母雞下手了。
百合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自己。宋好年照顧她照顧得不錯,可他畢竟是個大男人,自己都不太講究,更想不到要幫她保持清潔。
再說這年頭,貧苦人家的閨女,一年到頭也洗不了兩次澡,洗臉就一捧水草草一潑,個個蓬頭垢面。病人就更說不上什麽講究了。
李大妞可以湊合,百合卻不能忍受自己已經七八天沒有洗臉,這天宋好年出門去柳義家,她估摸着自己能下床走動,就從屋裏一角尋了個舊木盆出來。
這個木盆,洗臉、洗衣裳都是用它,宋好年每天在河邊抹一把臉就夠,多日沒人用,上面積了厚厚一層灰,百合手一摸,在上面留下幾個清晰的指印。
端着盆走出房門,日頭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河邊才幾百步遠,對現在的百合來說,卻十分耗費力氣,她走不過去。
好在院子裏還有一口井,這口井還是宋好年安家的時候,他的幾個兄弟們花了十來天時間挖出來的,水質清甜,不像河水總含着一股土腥氣。
宋好年家裏吃水都靠這口井,隻有洗衣服什麽的,才會到河邊去洗。
井台是青石砌的,立着個轱辘,百合以前沒用過這種井,束手束腳地在旁邊看了好一陣子,才學着以前看過的電視裏,把個木桶綁在麻繩上,絞動轱辘降下去。
她看電視的時候,覺得打水很簡單,輪到自己就不行了,木桶本身很輕,一下去就漂在水面上,根本打不上水。
她試了三四回,打上來的水還不夠漱口,倒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站在井邊一陣陣頭暈目眩。
百合生怕自己一頭栽到井裏去,連忙後退兩步,蹲在地上直喘氣。
宋好年從外頭回來,看見百合蹲在地下,隻當她又哪裏不舒服,急忙奔上前扶起她,一疊聲地問:“你咋了?哪裏不舒坦?”
百合連忙跟他解釋自己想打水洗臉,宋好年聽她這麽說,搬了個小闆凳來給她坐,露齒一笑:“你坐着,我來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