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的合歡樹幼苗。積雪掃走,庭院裏露出雕着疊疊波瀾的方磚。
正殿裏,肖折釉坐在長案後的羅漢床上批閱奏折。
——沈不覆不太喜歡看這些各地雞毛蒜皮的小事。起先的時候,沈不覆對待奏折的态度還是很認真的,可是後來他慢慢發現,這些奏折裏爛事太多。某個臣子到了某處,要呈上一份奏折謝恩;某個告老還鄉的舊臣,要呈上奏折表達對陛下的思念;某個大臣所在之地鯉魚特别多是天降喜象,呈奏折;生了孩子,請陛下賜名的;閑着沒事拍馬屁的……當然
,還有打小報告的。某某某酒後亂言,某某某寵妾滅妻,某某某對本職工作有怨言。
煩不勝煩。
肖折釉笑笑,就把這事兒給接了過來,仿着沈不覆的筆迹批閱幾個字。若有政事,才将奏折遞給沈不覆。
宮女将熱茶放在長案的案頭,悄聲行了一禮,腳步輕輕地退下。
肖折釉将朱筆放下,她拿起茶盞蓋兒,輕輕撥弄了兩下茶面飄着的茶葉,然後将茶盞蓋兒蓋上一半,等熱氣散去一些,然後端着茶盞轉身遞給坐在她後面的沈不覆。
沈不覆半躺在羅漢床上,斜倚着羅漢床上的小幾,手裏翻着一本兵書。
他将肖折釉遞過來的熱茶接過來,喝了一口,放在小幾上。
肖折釉把茶盞遞給他以後,并沒有立刻轉回去,她一直含笑望着他,等他将茶盞放下的時候,她才轉過身,繼續批閱奏折。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偶爾翻書的聲音。
就這樣耗掉一整個下午。
傍晚宮女進來添炭火的時候,沈不覆才把手裏的兵書放下,他扶着肖折釉的肩坐直,看着長案上的奏折,問:“怎麽還有這麽多?”
肖折釉笑着說:“今天的折子很有趣,我倒是頭一回看見告狀能這麽有文采的。”
肖折釉将一個折子遞給沈不覆,沈不覆将奏折打開,看着裏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皺了眉,他匆匆掃了一眼,說:“呵,這故事講得繪聲繪色。”
“可不是,這個林大人也是好文采,做知縣竟是埋沒他了,不如去寫話本,說不定還能流芳百年。”肖折釉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靠在沈不覆懷裏。
“累了?”
肖折釉搖搖頭,“沒有,屋子裏暖融融的,想眯一會兒。”
沈不覆伸手将肖折釉的盤發拆了下來,給她松了松頭發。沈不覆怕她冷,說:“等等,我去給你拿個毯子。”
“别。”肖折釉拉住沈不覆的手腕,“讓我靠一會兒就好,你可比毯子暖和。”
她雖阖着眼,卻藏不住笑意。
沈不覆深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複拿起放在小幾上的兵書。
長案邊燈架上的燈芯忽然炸裂了一聲,綠果兒匆匆從外面進來,她有些急促地行了禮,欲言又止地看着阖着眼的肖折釉。
“娘娘睡了?”綠果兒壓低了聲音。
“沒有,有事就說吧。”肖折釉道。
“是……”綠果兒咬了下嘴唇,“右相大人剛剛進宮,說……小殿下的祖父找來了。”
肖折釉一下子睜開眼睛,“你說誰?”
沈不覆也将兵書放了下來,有些詫異。
綠果兒急忙将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禀告。“……李家世代書香門第,上數幾代都是做官的。李家的小公子偏偏看上一個走江湖賣藝的女子。李家老爺自是不準的,而李家小公子脾氣倔,帶着那個女子離家出走,隐居在山裏。李老爺大怒,宣稱斷絕父子關系。可後來李老爺的長子一家外出的時候遇了土匪,死于非命。李老爺這才想去找小兒子,不過太遲了,他隻來得及找到李家小公子夫婦埋在上岚山的墳丘。後來李老爺查了又查,從一個獵戶口中得知那個女子生下過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被一對夫妻抱走了。李家和右相大人有些交情,他求到右相大人身上,想查查小孫子的下落。然後……”綠果兒仔細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臉色,“那個孩子就是小殿
下……”
肖折釉聽綠果兒說完,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之後,她才轉頭去問沈不覆:“不棄的家人要把他搶走了?”
沈不覆清晰地感受到懷裏的肖折釉身子慢慢變得緊繃。他将手搭在肖折釉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别擔心,沒人能搶走他。”
隻要你要的,沒人能搶走。
肖折釉和沈不覆走到不棄現在住的問青宮,他們兩個繞過影壁,停在那裏,阻止宮女的出聲跪拜,遠遠望着不棄。不棄已經八歲了,又高了很多,也不再像小時候那麽壯了,反倒顯得清瘦高挑。此時他站在小凳子上,褲腿挽起來,露出一大截小腿,袖子也撸了起來,正低着頭寫大字。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落在硯台
裏的濃墨裏,墨汁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绛葡兒抱着一件裘衣,快急哭了。
“小殿下,您快穿上吧!反正太傅也看不到,您這樣要着涼的……”
不棄不高興地看了她一眼,說:“别羅嗦了成不成,再讓太傅發現我偷懶,又要挨闆子。唉!”
他重重歎了口氣,明明肖折釉打他的時候比誰都狠,可他卻覺得肖折釉打他的時候不疼,而其他先生打他的手闆,他都嫌疼得受不了。
沈不覆說:“他有權知道。”
肖折釉苦澀一笑,點點頭。
“不棄。”肖折釉朝他走過去。
“母後!”不棄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手裏的毛筆也丢了,從小凳子上跳下來,赤腳朝肖折釉跑過去。他抱着肖折釉的腿撒嬌,“母後你兩天沒來看我了!”
肖折釉揉着他的頭,從绛葡兒手裏接過裘衣,裹在不棄的身上,然後溫柔地說:“就這麽丢了筆跑下來,不怕太傅知道了罰你?”
不棄揚着小下巴,特别驕傲地說:“爲了母後,被太傅大人打壞了,打死了也值得!”
肖折釉沒說話,溫柔地笑。
“進去吧,外面冷。”沈不覆将不棄抱起來。
“哇!父皇,你自從當了皇帝以後這是第一次抱我!”不棄特别驚喜。
沈不覆問:“是嗎?”不棄很認真地點頭,死死摟住沈不覆的脖子,又轉過頭去對肖折釉說:“母後,我就抱一會兒,一會兒就把父皇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