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眨眨眼,無辜地望着他。
陶陶又換了個問法:“那你娘親怎麽跟你說的?”
“讓我來領吃的!”
寶兒舉起的手朝陶陶又遞了遞。
陶陶拿了兩個包子給他。
“謝謝大哥哥!”寶兒轉身就跑,他沒有跑遠,而是跑到一個角落裏坐在一條橫木上,抱着包子大口地啃。
看得陶陶直皺眉,他喊了筆尖兒過來替他,朝寶兒追過去。
綠果兒看着陶陶在寶兒面前蹲下來說話,她猶豫了一會兒,轉身進了裏屋把這事兒禀告給肖折釉。
肖折釉回頭朝外望去的時候,就看見陶陶領着寶兒往這邊走。
肖折釉歎了口氣。
“夫人,怎麽辦呀?”綠果兒問。
“不用管,當沒看見。讓二姑娘也别管。”肖折釉低着頭繼續盛粥。
陶陶很快發現兩個姐姐都不理他了。眼瞅着天色很快就要黑下來了,阿瑜還沒過來接寶兒。陶陶頭疼地把寶兒抱起來,問:“你娘親怎麽還不來接你?”
寶兒眨着眼睛不說話。
“那你知道你娘親在哪嗎?我帶你去找她好不好?”
寶兒茫然地搖頭。
陶陶去找漆漆詢問該怎麽辦,漆漆翻了個白眼扯着羅如詩出去看星星。他又硬着頭皮去找肖折釉,綠果兒笑盈盈地禀告:“夫人已經回客棧歇着了。”
下人們收拾東西陸續回客棧,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陶陶牽着寶兒站在糧棚前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他想等沈不覆回來,問問他這個孩子該怎麽辦。沈不覆中午就出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此時沈不覆正在鎮子上一個簡陋的小酒館的隔間裏,與人淺酌。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襲白衣,寬大的衣袖和衣襟處露出裏面粉色的中衣。他舉起酒盞飲了一口,似嫌棄這小地方的酒不夠美味,狹長好看的桃
花眼露出幾分嫌惡的神色來。他将手中的酒盞放下,笑問:“這招不管用?”
沈不覆端坐在他對面,擡首睥了他一眼。
“沈兄,她既哭了,那便是在意。”他一手扶着寬袖,一手斟酒,動作流暢優雅,“雖未見過嫂夫人,卻大抵猜到了她的脾性。”
“哦?”沈不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女人是需要征服的,隻不過這天下女人想要的東西不同。有的女人想要情比金堅濃情蜜意,有的女人想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顯然嫂夫人要的不是這些。”
沈不覆皺着眉,明明心裏質疑,卻偏偏忍不住認真地聽。“沈兄,聽我一句勸。冷着她,千萬别圍着她轉。你以爲對她的好就能感動她,卻踩了她的大忌。嫂夫人應當是個驕傲的人,征服這樣的女人,你得靠自身魅力,你得讓她崇拜你。你要去做她想做而做不到
的事情,讓她覺得你了不起、崇拜你。到時候,她會心甘情願地服侍你、追随你。”
沈不覆一曬:“陸賢弟既如此懂女人心,爲何還未娶到陳姑娘?”
陸鍾瑾一怔,好看的桃花眼裏浮現一股惱怒。
“沈不覆,你這人太過分。好心幫你追媳婦兒,你偏戳人痛處!”陸鍾瑾站起來拿起一旁的桃花劍,轉身往外走。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晃晃手:“無趣,散了、散了……”
隔間裏隻剩沈不覆一人,他獨自坐了許久,他端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口。這小地方的酒味道很差,酒勁兒卻不小。
沈不覆轉着手裏的酒盞,忽然想到他爲了盛令瀾吃素信佛十四年,重新再開始飲酒開葷竟是爲了肖折釉。
他苦笑,将酒盞放下,準備回去。
陶陶還一直在糧棚前等着,他遠遠看見沈不覆回來頓時松了口氣。
“将軍!”陶陶像看見大救星一樣,抱起寶兒跑到沈不覆馬前,“這孩子今天自己來領吃的,他娘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咱們明天就要離開村子了,這孩子怎麽辦啊?”
沈不覆看了一眼寶兒,寶兒有點犯困,蔫蔫地偎在陶陶懷裏。
“把他放下,你先回去。”沈不覆道。
陶陶不疑有他,以爲把這事兒推給沈不覆就萬事大吉。他急忙将懷裏的寶兒放下,轉身回客棧。他心裏郁悶着呢,好像兩個姐姐都生氣了?
“爹爹……”寶兒仰着頭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勒住馬缰,讓馬向後退了一步。他環顧四周,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小村子裏一到晚上很安靜,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爹!”寶兒又朝着沈不覆走了一步。
沈不覆調轉了馬頭,繞過寶兒揚長而去,獨留寶兒一個人在原地。
馬蹄聲逐漸聽不見了,大約過了一刻鍾,一道人影匆匆從角落裏跑出來。
“寶兒!”阿瑜蹲在寶兒面前,把兒子抱在懷裏。
“娘,爹爹不理我……”寶兒委屈地将頭埋在娘親的懷裏。
阿瑜忍不住就掉了眼淚,她擡頭望着沈不覆離開的方向,心裏一陣難受。她努力将眼裏的淚壓下來,拍着懷裏的寶兒,柔聲說:“寶兒,他不是你爹。以後都不要這麽叫他了……”
寶兒疑惑地問:“可是娘親不是說爹爹和您置氣才、才……不認寶兒的嗎?隻要寶兒聽話,乖乖的,爹爹就回來了!”
阿瑜心裏一酸,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狠了狠心,說:“不是,他真的不是你爹……”
“那娘親爲什麽讓我喊他爹?”寶兒追問。
阿瑜答不上來,她說不出口。就算她有别的盤算,如今随着沈不覆的揚長而去也都落空了。即使她故意扮成柔弱無依又懂事的樣子,即使她利用寶兒,最終也隻落了個這般結果。
她不再給寶兒解釋,而是把他抱起來,疾步往回走。沉沉夜色裏,沈不覆從快要倒塌的廢牆後走出來,看着阿瑜抱着寶兒離去的身影。當初救下他們母子,的确是因爲想起當年盛令瀾一個人懷着身孕的時候十分不易。隻不過這次再重逢,他一眼便看出了阿
瑜多出來的心思。
沈不覆回到客棧時,下人們還在忙碌。他們明日就會啓程離開,此時他們在收拾東西,還在蒸一些包子,準備明早最後發一次。
羅如詩坐在客棧後院花圃的台階上,如今正是冬日,這一處花圃荒蕪一片,瞧着有些蕭瑟。陶陶在肖折釉和漆漆那都吃了閉門羹,他悶悶不樂地走到後院就看見抱膝的羅如詩。
陶陶愣了一下。在先前的一段時日裏,陶陶是有些躲避羅如詩的。他永遠都忘不了羅如詩擋在他身前睜大了眼睛說“女大三抱金磚”的樣子。印象裏的羅如詩一直都是大大咧咧開朗愛笑的樣子。可是這次再遇之後,她整個
人明顯變得沉默了。
陶陶走過去,站在羅如詩身邊,他想要勸慰她幾句,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最終還是羅如詩忍不住擡頭瞪着他,說:“喂,肖文陶,你擋着我看月亮了!”
陶陶臉上一紅,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明明低、低着頭沒看、看月亮。”
羅如詩“噗”地一聲笑出來,一下子想起小時候的陶陶,那個時候陶陶還是個小結巴。她歪着頭逗他:“又結巴了?”
陶陶的臉上更紅了。
幸好這個時候沈不覆從外面回來,化解了陶陶的尴尬。陶陶急忙迎上去,問:“将軍,寶兒找到他娘了嗎?”
沈不覆“嗯”了一聲,不多解釋。
羅如詩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将軍,找到我哥哥了嗎?”
“還沒有,明日你跟我們一起走。”沈不覆道。
“哦……”羅如詩低下頭,情緒有些失落。
一旁的陶陶急忙說:“你别擔心,說不定咱們在路上還會遇見你哥哥呢!”
羅如詩沒說什麽,勉強點點頭。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早早發了粥和包子,就要啓程離開了。馬車往村外走的時候,村子裏的那些難民不舍地跟在後面相送。
沈不覆帶着衆人往北走,北方是暫時還沒有被戰火燒到的地方,一路上還能看見一些難民朝北走。
馬車走了二十多天停在一個叫做望澤谷的地方。這地方雖名中有“谷”卻并非一個山谷,而是有十多個村子圍着一個地勢略平坦的山谷。
沈不覆帶着馬車穿過一個個村落,一直走進地勢最低的山谷之中。那山谷之中也有幾個小村子,隻是曾經住在那裏的百姓已經搬走了大半,小村子裏十室九空。
肖折釉随着沈不覆走進一處農宅時,就看見沈禾儀正在院子裏喂雞。
沈禾儀擡起頭,笑着說:“回來了?正好今晚殺雞吃。”
“咯咯、咯咯……”院子裏的兩隻雞配合地叫喚兩聲,争相奪食。
沈不覆走過去,動作自然地從她手裏拿過簸箕,笑道:“我來罷!”
肖折釉站在院門口蹙眉看向沈不覆,好像沈不覆隻有在他母親面前的時候才會露出這般“良善、溫順”的神情來。
肖折釉指揮着下人們收拾東西,等東西幾乎都安頓好了,肖折釉去廚房給沈禾儀幫忙。
沈禾儀正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折斷一根根長豆角。
肖折釉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她對面,也拿起盆裏的豆角幫忙。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肖折釉随口說:“将軍在您面前的時候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當年他一心尋死想必是一時糊塗,他必是舍不得您的。”
沈禾儀有些驚訝,她問:“他至今沒告訴你?”
肖折釉怔了怔,問:“告訴我什麽?”
“他從未真的想要尋死,就連當初我在軍前掌掴、責罰他,都隻不過是陪他做了一場戲罷了。”
肖折釉手中的豆角落在了地上。
沈禾儀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豆角,又看向肖折釉,無奈地搖搖頭,略怅然地說:“這孩子,怎麽就是這樣一個什麽都不肯說的性子……”
她将盆裏剩下的幾根豆角折好,端着木盆起身去洗菜。她背對着肖折釉洗菜,說:“剩下的活兒不用你幫忙了,旅途奔波,你去歇着吧。”肖折釉在那兒坐了許久,聽着沈禾儀“嘩嘩”地洗菜水聲。她慢慢收起思緒,好像隐約猜到了什麽。緊接着,便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怒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