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哭起來。
肖折釉于心不忍,讓橙桃兒把後廚剩的糕點發出去。再告訴他們晚上還可以再過來領。這幾日,肖折釉他們都是一天發兩次。
忙了半天,大家都累壞了。白瓷兒和綠果兒到後面去給大家做午飯,其他人都寫在搭起的簡易小木屋裏。這小木屋在糧棚的後面,是他們熬粥、盛粥的地方。
阿瑜看向那些沒領到東西沮喪散去的難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走。她四處張望,卻并沒有看見沈不覆的身影。阿瑜猶豫了好一會兒,幾次看向肖折釉。最後,她鼓起勇氣,牽着寶兒走向肖折釉。
“夫人。”
肖折釉擡起頭來。阿瑜這才看清肖折釉的正臉,她一驚,怔在那裏。先前隻是看着背影,阿瑜便覺得肖折釉與她所見過的尋常女子不同,猜測定是個貌美的。可看清了肖折釉的樣貌,阿瑜才意識到先前她估計的美貌原來不
敵她本來的十分之一。
“何事?”肖折釉的聲音淡淡的。阿瑜回過神來,她匆忙低下頭有些爲自己的失禮而覺得難堪。當然了,她心裏還有另外一種難堪。她曾想過沈不覆的妻子會是什麽樣的人,可當真和肖折釉站在一起的時候,她居然連拿自己和肖折釉比較
的勇氣都沒有……
“那個……”阿瑜有點結巴,“多謝夫人的幫扶,我也該走了。本來是想對沈大哥道謝的,但是沒看見他……所以過來和夫人說一聲……”
肖折釉打量了一下阿瑜。阿瑜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袖口還打了個補丁。阿瑜有些尴尬地将手放在身後。雖然肖折釉隻不過是目光輕輕掃過,可是阿瑜還是覺得在她的目光下,自己變得卑微醜鄙。
肖折釉隻看了阿瑜一眼,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身上。小男孩和他娘親一樣,身上的衣服很舊,甚至髒兮兮的。
肖折釉淡淡道:“吃了午飯再走吧。”
阿瑜臉上一紅,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要飯的。可是在這樣戰亂的年代,每一頓飯都那麽寶貴。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她立刻擠出笑容,滿臉堆笑地道謝:“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肖折釉卻已經越過她,往外面走了。
阿瑜站在原地,目光忍不住追随着肖折釉的腳步。她以前怎麽不知道女人走路可以這麽好看?不是弱柳扶風的婀娜感,而是春水初破的流暢明朗感。
肖折釉往外走是因爲她看見绛葡兒抱着不棄過來了。因爲當初離開通錄城的時候,并沒有帶那個半路找的奶娘,所以這段時間都是绛葡兒在照顧着不棄。上午的時候,大家很早就過來分粥,而绛葡兒則留在客棧裏照顧不棄,等到中午的時候,再把不棄帶過
來。
肖折釉将不棄從绛葡兒懷裏抱過來,垂眸時,唇畔帶着層淺淺漾出的溫柔。
她不笑的時候帶着種疏離的高貴,可她笑起來的時候,阿瑜呆呆望着肖折釉,驚覺一個人居然可以好看到讓周圍的一切黯淡起來。
阿瑜這才明白說書人說的“自慚形穢”是什麽意思。
阿瑜不得不爲自己先前動過的心思而羞愧難當。
“小弟弟!”寶兒忽然掙脫了阿瑜的手,朝着不棄跑過去。
“寶兒!”阿瑜急忙追過去拉他,免得他闖禍。
不棄歪着頭,好奇地打量着寶兒,然後“咯咯”笑出來。
肖折釉見他喜歡,就讓他坐在椅子上,和寶兒一起玩。寶兒拉了拉不棄的手,很快又被不棄手裏抓着的一個小圓鼓吸引住了。不棄眨了眨眼睛,将手裏的小圓鼓遞給他。寶兒開心地接過來。
肖折釉站在一旁,溫柔地揉了揉不棄的頭。這一路,不棄也沒有個小夥伴兒陪着,也是挺孤單的。阿瑜看着自己的兒子沒闖禍,不由松了口氣。可是下一刻,她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她看看自己的寶兒,再看看穿着绫羅衣的不棄,這一對比,她心裏有點發酸。不關其他,隻是一個母親不能給自己
的孩子更好的生活而酸澀難過。
吃午飯的時候,沈不覆才回來。
這處搭起來的簡易木屋本來就很簡陋,也沒有什麽家具。索性就搬了兩條長桌,主子和下人分開兩桌吃飯。
幾個丫鬟往桌子上端飯菜,阿瑜看了一眼寶兒正和不棄玩,她十分有眼色的去廚房幫忙端菜。
入座的時候,阿瑜猶豫了一會兒。他走向門口和不棄一起玩兒的寶兒面前,她牽着寶兒的手說:“寶兒,咱們去吃飯了。”
“吃飯!吃飯!”寶兒開心地扔下手裏的小圓鼓。
阿瑜牽着寶兒走向下人那邊的桌子,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嗯嗯呀呀……”不棄睜着眼睛望着寶兒被他娘親牽走,他有點舍不得。绛葡兒把不棄抱起來,笑着說:“小少爺,咱們該吃飯了,下午再和小哥哥一起玩,好不好?”
不棄這才笑起來。
飯菜剛剛擺好的時候,沈不覆才從外面回來,陶陶跟在他身後。
“爹!”
“爹!”
不棄和寶兒居然奶聲奶氣地同時喊出來。
“呵……”漆漆翻了個白眼兒,陰陽怪氣地說,“這年頭認錯人是有,但是幾次三番認錯人可就有趣了。還是這麽小的孩子。知道的以爲他和我姐夫感情好,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大人教他這麽說的呢!”
聽了漆漆的話,阿瑜臉上一白,頓時坐立不安起來。她悄悄看了一眼肖折釉的臉色。肖折釉坐在那兒,正低着頭給不棄準備吃的東西,好像完全沒聽見一樣。
阿瑜急忙把坐在她身邊的寶兒抱到膝上,使勁兒在他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說:“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許亂叫,以後再亂叫一次,我就打你一頓,聽到了沒有?”
寶兒紅着眼睛,委屈巴拉的低着頭,小聲說:“知、知道了……”
漆漆不耐煩地打了個嗝。
坐在肖折釉旁邊的不棄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寶兒。他還太小了,不懂小哥哥爲什麽不開心的樣子。他忽然朝着寶兒舉着手,手裏握着的是一隻蝦。他嘴裏還在叽裏咕噜地說着什麽話。
寶兒委屈地看了一眼阿瑜,阿瑜點點頭,小聲說:“去吧。”
寶兒這才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到不棄身邊,接過不棄遞給他的蝦。
沈不覆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他收回目光,走進去,坐在不棄的另一邊。
“爹爹。”不棄從碗裏又抓了一隻粉嘟嘟的蝦,舉高高遞給沈不覆。
沈不覆把蝦接過來,目光卻落在肖折釉剝蝦的手上。
不棄面前有一個小碗,碗裏還有兩隻蝦,原來都是肖折釉給他剝的。
沈不覆什麽也沒說,伸手将肖折釉面前那一碟蝦拿過來,沉默着開始剝蝦。
肖折釉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默默吃飯。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沈不覆還在剝蝦,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不棄還太小了,吃不了這個。給他剝兩個抓着玩的。”
沈不覆将剝好的半碗蝦放到肖折釉面前,說:“給你的。”
肖折釉微微怔了一瞬,擡眼看他。
沈不覆看着面前的兩碗粥,問:“哪個是給不棄的?”
“都可以。”肖折釉收回目光,目光落在眼前那一小碗蝦上。
沈不覆把乖乖坐在旁邊的不棄抱到腿上,問他:“要哪個?”
不棄伸長了脖子看了看闆栗雞絲粥,又看了看胡蘿蔔山藥粥,最後指着闆栗雞絲粥。沈不覆便一口一口喂他吃。
“寶兒也想要爹爹抱!爹爹喂吃飯……”寶兒紅着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娘親。
阿瑜愣了一下,急忙把他抱起來,哄他:“寶兒乖,娘親喂你吃。”
沈不覆擡眼,看着阿瑜母子許久,直到不棄等了好久等不到飯,伸着手去抓他,他才低下頭,繼續給他喂飯。
“還是我來吧。”肖折釉看了沈不覆一眼,她放下筷子,偏過身從沈不覆懷裏抱不棄。
“吃你的。”沈不覆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肖折釉擡眼望着他,輕輕挑了下眉,已是抗議。
沈不覆望着肖折釉,卻是問不棄:“要爹喂,還是要娘喂?”
“爹、爹、爹爹……”
肖折釉氣急。沈不覆這是玩賴!
不棄目前隻會喊爹,根本不會喊娘!肖折釉指責地瞪了不棄一眼,又一次埋怨他個小沒良心的,至今不會喊娘。不棄仰着頭望着肖折釉,也不知道爲什麽,他總覺得娘親好像不高興了。不棄覺得自己面前的兩隻蝦是娘親剝的,不能把娘親給他的東西再送給娘親,所以他想了想在肖折釉面前的那個碗裏抓了一隻粉嘟
嘟的蝦遞到肖折釉嘴邊。
他嘴裏還哼唧哼唧地說話。隻是可惜他說的話誰都聽不懂。
看着眼前這隻蝦,肖折釉猶豫了一下,才張嘴将它吃了。
真難吃。
沈不覆剝蝦的手藝真的是越來越差了。
吃過午飯,幾個丫鬟收拾碗筷。绛葡兒則像往常一樣,拉着不棄的小胳膊,讓他練習站立。不棄現在還不到一歲。勉強可以站起來,卻站不久。
“小少爺,奴婢要松手了喲,這次可要站得久一點。”绛葡兒蹲在不棄面前,柔聲說。
肖折釉看了一會兒,就慢慢合上了眼睛,讓綠果兒給她捶肩。
阿瑜一個人待在那兒,她想了想,決定去後廚幫忙洗碗。她拉過寶兒,說:“你跟小弟弟玩一會兒,娘親去後廚做點活,一會兒就回來,你要聽話,不許亂跑。”
寶兒點點頭。他走到不棄的身邊,好奇地看着不棄,問:“小弟弟,你怎麽不走呀?”
“唔唔……”不棄還不會說話,更不能解釋。
“我們走吧。”寶兒去拉不棄。
不棄哪裏會走路?寶兒這麽一拉,不棄一下子就跌倒了。
“小少爺!”绛葡兒急忙把不棄扶起來。
閉目養神的肖折釉睜開眼睛,急忙小跑過去。
地面不太平,不棄摔倒的時候,額頭摔到地上,磕破了。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棄自小就不愛哭,可是他一旦哭了,就驚天動地的。
“不棄,不疼了,不疼了,娘親給你吹吹……”肖折釉心疼地把他抱起來。
在後廚幫忙的阿瑜匆匆趕過來,一邊進來一邊問:“這是怎麽了?”
她看見自己的兒子小臉煞白站在那兒,而不棄的額頭磕破了,她心裏暗道一聲不好,急忙過去抱住寶兒,問:“寶兒,小弟弟怎麽哭了?”
寶兒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委屈地說:“小弟弟不會走,我、我不知道,我拉小弟弟,小弟弟摔了……”
阿瑜心裏一沉,急忙對肖折釉賠禮道歉:“夫人,真是對不起,我的寶兒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您千萬别計較……”
肖折釉沒心情聽阿瑜說這些,她抱着不棄輕輕地搖晃着哄他。
“發生什麽事了?”沈不覆從外面走進來。
一眼,他就看見不棄額頭上的傷。沈不覆皺了下眉,走到肖折釉身邊,仔細去看不棄額頭的傷。見他額頭隻是磕破了皮,沒什麽大礙,沈不覆才松了口氣。
他松了口氣,肖折釉反倒是惱了。
那一邊阿瑜還在不停地道歉,替寶兒解釋。
肖折釉越來越煩,她擡起頭冷冷瞥了阿瑜一眼,說:“小孩子玩鬧而已,我還不至于記恨個孩子。”
阿瑜剛放下心,可肖折釉緊接着的話,卻讓她變得無地自容起來。
“隻是時辰不早了,你們母子也吃過了午飯,不送。”
肖折釉趕人趕得毫不客氣。
阿瑜立在那兒,雙手垂在身側不知道往哪兒放。她剛剛在後廚幫忙的時候,無意間聽後面的小丫鬟說肖折釉和沈不覆已經和離了,她心裏又有了點企盼,可如今又一下子被肖折釉一盆涼水澆了個透心涼。
阿瑜這下子徹底冷靜了下來。
根本就不是一類人啊……
“是……我這就帶着寶兒走……”阿瑜牽着寶兒的手,垂着頭往外走。
翹着二郎腿坐在門口嗑瓜子兒的漆漆“呵呵”笑了兩聲。
阿瑜頭垂得更低,拉着寶兒腳步加快。寶兒年紀小,走不快。她就把寶兒抱起來,疾步往外走。
沈不覆看着阿瑜抱着寶兒倉皇的背影,慢慢皺起眉。他吩咐:“拿些幹糧和銀票送給他們母子。”
肖折釉擡頭涼涼看了他一眼,她将仍舊哇哇大哭的不棄塞給沈不覆,轉身往後廚走。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鑽進後廚,他收回目光,在不棄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皺眉輕斥:“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哭什麽哭。”
不棄睜大了眼睛望着沈不覆,他看見爹爹的臉色好難看,他吸了吸鼻子,生生把哭聲憋回去。
沈不覆将不棄交給绛葡兒,走進後廚。
肖折釉正在淘米,準備晚上要熬的粥。
沈不覆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的動作許久,才說:“阿瑜和她丈夫剛成親不久,她丈夫應征入伍。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阿瑜有了身孕。後來,他死在了戰場上,再也沒回來。”
“關我什麽……”肖折釉話說了一半生生頓住。
她反應過來了。
多熟悉的情節。前面的發展不就是前世她和霍玄嗎?隻是結局不同,阿瑜辛苦帶着他們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卻沒能活下來。
肖折釉的動作慢下來。
後廚一時之間變得安靜了,竈台上有水,水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沈不覆垂目望着肖折釉很久很久,肖折釉和盛令瀾有着極爲相似的眼睛,她們兩個的面孔在沈不覆眼前慢慢重疊。
沈不覆聲音幹澀地問:“你懷着女兒的那半年,我不在你身邊,可有受過委屈?”“當然沒有啊,吃香的喝辣的,還有一堆下人伺候着,怎麽可能受委屈!”肖折釉聽出自己聲音裏的哭腔,才驚覺自己哭了。她猛地轉身背對着沈不覆,不讓他看見她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