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潛入知州府的時候,沈不覆明顯感覺到知州府裏的守衛好像比之前多了些。他心裏不由有些詫異。
不棄被奶娘抱着在院子裏玩。沈不覆皺了皺,悄聲潛進肖折釉的房中。倘若将平安鎖放在别處,下人說不定不當回事随意放在一旁。沈不覆走到肖折釉的梳妝台前,決定把東西放在肖折釉能看見的地方。他相信肖折釉看見這個平安鎖
的話,一定會明白是他送來的東西。沈不覆拉開梳妝台上銅鏡下的抽屜,将平安鎖放進去。抽屜推回去一半的時候,沈不覆愣了一下。他重新将抽屜拉開,把剛剛放進去的平安鎖拿出來,又将裏面的一個步搖拿出,然後拿出裏面背面朝上的
公主令。
他将公主令翻開,驚訝地看着“以朔”二字。
公主令上的字體是古隸,很難辨認字迹。可是沈不覆當然見過盛令瀾的公主令。盛令瀾的公主令怎麽會在這裏?按照大盛國的慣例,公主辭世時,公主令也當貼身陪葬。
誰開了盛令瀾的棺木?他已幾年沒有去過盛令瀾的墳前,竟然有人刨開了她的墳,開了她的棺!
驚訝之後,是濃濃的震怒。沈不覆心中怒氣一下子炸開。
“煙升,你過來了啊?”院子裏是奶娘的聲音。
煙升?
沈不覆走到窗前,從窗縫朝外看了一眼。煙升走到院子裏的石凳坐下,接過奶娘懷裏的不棄逗弄着。
煙升不是自己離開了嗎?怎麽又回肖折釉身邊了?沈不覆疑惑地低下頭,看着手中盛令瀾的公主令。還有……這東西爲什麽在肖折釉手中?
是肖折釉讓人開了盛令瀾的棺木?
沈不覆眉頭緊鎖。沈不覆還沒理出頭緒,就隐隐聽見大批兵馬的聲音。他帶兵打仗多年,對整齊劃一的軍隊步伐聲十分敏感。聯想到知州府忽然多起來的守衛,沈不覆料到必有大事發生。他略做猶豫還是将盛令瀾的公主收
入袖中,悄聲閃身出去。他卻并沒有離開知州府,而是隐在知州府的暗處看看究竟要發生何事。
肖折釉和盛令洪趕到以前購置的小院子裏時,綠果兒和翠娥已經在那裏候着了。翠娥急忙跑到馬車前面,和秀娥一起把臉色慘白的盛令洪扶下馬車。
盛令洪說:“如果本宮估計不錯,袁頃悍此時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眼下正是城中動兵的時候,本宮身子弱不能久行,我們姑且先在這裏藏匿一段時間。”
“公主料想得可真周到。”肖折釉急忙奉承。
翠娥急忙說:“公主,奴婢已經給您燒好熱水了。您先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盛令洪點點頭。
翠娥又對秀娥說:“你服侍公主沐浴吧,我去廚房給公主熬藥。”
秀娥滿口答應下來,扶着盛令洪去洗澡。
盛令洪的身子的确是太差了,這一路颠簸,又是惡露不斷。她整個身子泡在熱水裏,還是覺得渾身發冷,不停地吩咐丫鬟将屋子裏的炭火燒得更旺一些。
她在熱水裏泡了小半個時候,嫌惡地看着木桶裏的水染上紅色。盛令洪心裏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該不會變的身子越來越差,最後死掉吧?
想到死,她簡直要不寒而栗!
小時候母妃被一杯毒酒賜死,她永遠都記得母妃死的時候那個可怖的樣子。她才不要死!
“公主,該喝藥了。”翠娥端着飄着熱氣的湯藥從外面進來。
盛令洪“嗯”了一聲,說:“服侍本宮穿衣。”
“是。”原本就在屋子裏的秀娥走過去扶盛令洪從浴桶裏出來。翠娥也将手裏端着的湯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過去爲盛令洪穿衣。
等盛令洪被兩個小丫鬟服侍穿好衣服,才去喝湯藥。
“這藥怎麽這麽苦?”盛令洪剛喝了一口就皺了眉。
翠娥急忙說:“不會呀,之前也是同一副藥的。是不是公主這一路趕來太累了,先前又沒吃什麽東西,所以才覺得苦?要不然奴婢去給您拿些蜜餞吧?出府的時候,奴婢帶了好些呢。”
盛令洪又喝了一口,“可用銀針試過毒了?”
翠娥笑着說:“當然呀,公主吃的每一口東西都是奴婢仔細試過毒的!公主您還能不放心奴婢辦事兒嗎?”
“你們兩個是本宮最信任的人,做事也一貫很妥帖。本宮怎麽可能不放心你們辦事。”盛令洪這才将碗裏的苦澀湯藥喝下去。
盛令洪雖然在熱水裏泡了那麽久,又喝了飄着熱氣的湯藥,可她還是覺得渾身發冷,甚至是越來越冷,冷到她吩咐兩個丫鬟扶着她去床上躺着,又令丫鬟給她蓋了三層棉被。
“這屋子裏太冷了,是不是炭火不足?再燒得旺一點!”盛令洪吩咐。
“是。”秀娥看了一眼屋子裏已經燒得很旺的炭火,不敢多說,急忙又加了兩塊炭。
收拾完東西的翠娥進來,問:“公主,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了,肖氏詢問你要不要一起出客廳裏用晚膳。”
盛令洪哪裏還走得動?她心裏煩躁,語氣不是很好地說:“讓她自己吃吧!”
翠娥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往外走。
“慢着,”盛令洪又把她叫住,“告訴肖氏讓她吃完東西來本宮這裏商議離開通錄城的事情。”
“奴婢遵命。”
相對于盛令洪凄慘的處境,肖折釉則顯得悠閑自在多了。她讓綠果兒和绛葡兒一起坐下來吃飯,顯得心情很好。
綠果兒和绛葡兒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自在,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和主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這道菜做的不錯,你們多吃一點。”肖折釉拿起公筷,給綠果兒和绛葡兒兩個分别添了菜。
“夫人,這可使不得!”綠果兒說。
“夫人,我們自己來就行!”绛葡兒也說。
綠果兒和绛葡兒有些受寵若驚。
肖折釉笑笑,也不再堅持,自己慢悠悠地吃東西,動作之間十分悠然自得,顯得也很享受。
肖折釉吃得很飽。
她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才往盛令洪的房間走去。
盛令洪本想睡一會兒,可是她縮在被子裏蜷縮着瑟瑟發抖,完全睡不着。
“公主,身子可好些了?”肖折釉在盛令洪的床邊坐下。
盛令洪打着哆嗦說:“身子尚可,本宮就是有些發冷。”
肖折釉伸出手來,用手背摸了摸盛令洪的額頭,緩緩輕聲說:“公主雖然身子發冷,可是額頭怎麽這麽燙?”
盛令洪愣了一下,她很艱難地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滾燙滾燙的。
盛令洪心裏忽然有點慌。
“秀娥!翠娥!快去給本宮找個大夫過來!要好大夫!”盛令洪急忙大聲喊。
翠娥和秀娥站在那兒沒動。
盛令洪急了:“你們還杵在這兒幹嘛?還不趕快去!”
肖折釉幾不可見的輕笑了一下,替翠娥和秀娥說:“公主,如今我們藏身在這裏,若是去找大夫恐怕是要暴露身份的。要不然公主……你先忍一忍?”
“對對對……”翠娥急忙把話接過來,“公主,奴婢再去給您抱一床被子,然後再給您拿個暖手爐、暖腳爐放在被子裏給您暖着。”
“還有熱湯!奴婢給您去再熬一鍋熱湯喝。”秀娥也說,“眼下的确不是找大夫的時候,若是一旦遇見巡邏的官兵,那豈不是會找到這裏來?到時候又要被抓回去了……”
盛令洪歎了口氣,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們去準備吧。本宮先忍一忍,不行的話明日再去請大夫過……”
盛令洪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感覺到腹中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之感,好像有一隻手猛地穿入她的腹中,握住她的五官不斷地撕扯。
“啊——”盛令洪痛苦地大喊一聲。
“公主!”翠娥和秀娥急忙迎到床邊去。
盛令洪整個人佝偻起來,明明渾身發冷,卻整個身子開始排水一樣往外冒汗。她一張嘴,一大口黑色的血吐出來。
“還、還不快、快……去、去給本宮找、找……大夫……”盛令洪使出了絕大部分的力氣,費力說出這話。
翠娥和秀娥站在床邊,誰也沒動。
盛令洪下半身藏在被子裏,上半身探出來,頭朝着床邊的方向耷拉着。她發顫的手死死地抓着床沿兒。
等了半晌沒有聲音,盛令洪艱難地擡頭看向秀娥和翠娥。
“你、你們兩個還、還在……磨蹭什麽!”盛令洪用盡力氣,啞着嗓子尖聲質問。
翠娥和秀娥一直低着頭,她們兩個向後退了兩步,慢慢跪下來。
盛令洪因爲疼痛而發紅的眼睛茫然不解又震驚地望着翠娥和秀娥。
肖折釉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她彎下腰擦了擦盛令洪嘴角的血迹,問:“五姐,這種被身邊最信任的人下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嗯?”肖折釉的腰又彎下去幾分,湊近盛令洪發紅的眼睛。
與盛令洪發紅發黑的眼睛相比,肖折釉的眼中是滔天的笑意。
這種目光,盛令洪實在是太熟悉了!
“你叫本宮什麽?”盛令洪死死盯着肖折釉的眼睛,一字一頓一字一沙啞地問。
肖折釉染着鮮紅丹蔻的指尖兒動作輕柔地将盛令洪鬓邊濕漉漉、黏糊糊的碎發掖到她耳後,笑聲輕快地問:“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喊你五姐吧?”
肖折釉擡手,秀娥急忙十分有眼色遞過來一方幹淨的帕子。
肖折釉用幹淨的帕子仔細擦了擦碰過盛令洪鬓發的手指,她落在指尖兒的目光裏帶着幾分嫌惡。
盛令洪的脖子僵硬地轉動,從肖折釉身上移到秀娥身上。她張了張嘴,心裏想要罵這個背棄主子的賤奴才,可是她剛一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又是一大口血噴出來。
秀娥低着頭。
“五姐,你可要小心身子呢。”肖折釉笑。
盛令洪這才将目光重新移到肖折釉的臉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一時之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盛令洪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到底是誰?”
肖折釉蹙了下眉,不是太高興地說:“五姐,難道你真把妹妹忘記了?本宮是你最乖巧懂事又聽話的阿瀾妹妹呀。”
“不、不可能!”盛令洪大喊,喊出的聲音不大,卻震痛了她自己的五髒六腑。
“啧啧,”肖折釉輕輕搖着頭,“五姐,本宮曉得你今日與妹妹重逢心中欣喜異常,可是姐姐也該注意身體才是。畢竟姐姐的身子還在流血呢。”
肖折釉猛地掀開盛令洪的被子,盛令洪身下淺色的褥子上已經染了一小灘血迹,那一灘血正在逐漸向外蔓延,慢慢浸透褥子。
肖折釉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兒敲了敲額角,似問盛令洪又似問自己:“難産的滋味如何?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在等死的滋味又如何?”
“嘿,”肖折釉在盛令洪耳邊吹了口氣,“本宮的好五姐,你應該感受到了吧?這種慢慢體會着身體裏的血一點點流幹的滋味不錯吧?”
肖折釉捂嘴輕笑:“這種滋味實在是太美好了呀,美好到妹妹舍不得一個人獨享,就算是死了,也要重新找上姐姐,讓姐姐也嘗嘗這種宛如仙境般醉生夢死的滋味!”
盛令洪整個人都在發抖。
若說先前還是因爲身體的緣故,而此時則是因爲恐懼!
盛令洪仇恨地搖頭:“是你……是你殺了本宮的孩子,是你給本宮的湯藥裏下毒!”
“不不不……”肖折釉輕輕晃了晃食指,不悅地皺着眉。
“五姐,你怎麽忘了本宮很讨厭被人冤枉?阿瀾可不喜歡殺人呐……”她将染了鮮紅丹蔻的纖纖十指遞到盛令洪面前,“五姐,阿瀾這雙手這麽好看怎麽能殺人呢?”
盛令洪望着這雙手,不停地發抖。
——盛令瀾也說過一樣的話,不止一次。
“不過……”
肖折釉輕輕笑了一下,帶着一點嘲諷:“止樓大師是本宮收買的,本宮可沒有殺你的孩子,是你們夫妻受謠言影響不要那個孩子。毒也不是本宮下的,你身邊的丫鬟做的而已……”
盛令洪望着肖折釉的目光裏恐懼越來越濃,她啞着嗓子大聲質問:“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肖折釉慢慢擺口型,聲色壓低壓細,似吟似唱:“本宮是鬼,來索你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