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想起來要過來給我一個解釋了?”師延煜坐在涼亭裏。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壺酒,他舉起酒盞淺酌,斜着眼睛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對袁頃悍說了很多假話,但是其中有一句卻是真的——她的确和袁頃悍一樣是被師延煜囚禁在這裏的。
既是囚禁,又怎麽可能沒有監視。
師延煜既然知道袁頃悍去鬥南寺時所發生的事情,又怎麽可能不知道肖折釉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小動作。
肖折釉走進涼亭裏,在師延煜對面坐下,說:“其實就算我解釋,恐怕王爺也是未必相信。”
師延煜眯起眼睛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說:“是不是因爲我把你留在這裏,讓你失望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我又怎會怪王爺的做法。”
師延煜卻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本來你和沈不覆和離之後,本王還覺得靠着死纏爛打說不定還有機會。可如今……因爲各種原因不得不把你扣留在這裏,以你的性子恐怕是不可能接受本王喽。”
師延煜歎了口氣。
肖折釉看着表情誇張的師延煜,說:“王爺多心了。”
師延煜立刻笑起來,笑嘻嘻地問:“你的意思是本王還有機會?”
“不,”肖折釉搖頭,“不論王爺是不是把我扣留在這裏都不重要。”
師延煜一愣,頓時黑了臉,他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說:“原來你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本王嘛。”
肖折釉覺得這個樣子的師延煜特别小孩子氣。
可肖折釉也明白師延煜這個人真真假假,尤其喜歡僞裝自己。誰要是真把他當傻子,才是真的愚蠢。
肖折釉心裏還有事,她也不想再和師延煜說這些重複了很多遍的廢話,直接說:“袁将軍最近會想法設法地逃走。”
師延煜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向肖折釉。他有點想不通肖折釉到底想做什麽。
“至于他會什麽時候逃走,如何逃走……這些我便是通通都不知道了。”肖折釉頓了一下,“當然了,王爺可以選擇不相信。”師延煜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酌了一口,說:“信啊,你說的話本王怎麽會不信。但是……有些事情本王不太懂。比如,你當初爲什麽要從我姑姑口中打聽關于沈不覆亡妻的事情?比如,你爲什麽要收買
止樓大師說那些話?”
師延煜盯着肖折釉臉上的表情,不想錯過她眼中的任何一絲異樣。
肖折釉輕輕勾起嘴角,望着師延煜的眼睛,不答反問:“如果我不說,王爺會像對待師沁月那般對待我嗎?”
“當然不會,本王哪裏舍得?”師延煜攤了攤手,“肖折釉,小打小鬧沒關系,本王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别太過火了。”
師延煜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折釉。
肖折釉想了想,說:“我與王爺一樣,若無冤無仇不會平白無故害人,兩相安好最好不過。王爺雖說将我扣留在此,可畢竟多次照拂,我無論做什麽,都不會連累王爺。”
“肖折釉,我怎麽覺得你最近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是……誰招惹了你?你與誰有仇?”師延煜問。
“沒有。”肖折釉否認。
師延煜一曬,道:“你這人吧……心事藏太重。還是那句話,若是本王能做到的事情,你盡管說。本王很願意幫你的忙。”
肖折釉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看着師延煜難得鄭重的神色,改口:“的确是有些小過節,我自己可以處理,也想自己來處理。不過王爺請放心,絕對不會影響到你。”
師延煜還要說話,遠遠地看見一個丫鬟腳步匆匆地往這般趕來。
“何事?”師延煜問。
“王爺,袁夫人那邊出事了!袁夫人小産了!現在府裏的大夫都趕了過去。”小丫鬟急忙禀告。
“小産?”師延煜皺了下眉,“眼下如何了?”
小丫鬟搖頭:“大夫隻說情況兇險,暫時還不知道……”
師延煜忽然看了肖折釉一眼,又問:“可知道她是如何小産的?”
小丫鬟還是搖頭,說:“奴婢暫時不知。當時袁夫人尖叫了一聲,整個人癱在地上,身下流了好些血!總管讓奴婢先來禀告王爺,那邊還有人守着。”
師延煜點點頭,道:“下去繼續盯着吧。”
“是。”小丫鬟悄聲退下去。
師延煜審視了一會兒肖折釉臉上的表情,可是肖折釉很平靜,在她的臉上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師延煜若有所思地說:“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肖折釉垂着眼睛,說:“聽說那個孩子命數不好,許是命中注定。”
“這樣啊……”師延煜笑了笑,“你不過去看看?”
“不了,”肖折釉搖搖頭,“我不太喜歡那場景。要說的事情已經告訴王爺了,那我不打擾王爺淺酌雅興,先退下了。”
“也好。”師延煜緩緩道。
師延煜立在涼亭裏,看着肖折釉逐漸走遠的背影,自言自語:“肖折釉,你到底想做什麽?”
肖折釉回到偏院以後,吩咐绛葡兒守着,讓綠果兒一回來就去見她。
她早就吩咐綠果兒守在袁頃悍那邊打探消息。
肖折釉回到房中,她斜躺在床邊,用手裏一個色彩斑斓的手鞠逗着不棄玩耍。聽着不棄“咯咯”的笑聲,她的心情也跟着輕松起來。
可是這份輕松裏面又添了一抹悲涼。
她的女兒本也可以這樣慢慢長大……
過了一個多時辰綠果兒才回來,她急匆匆趕到肖折釉床前。
肖折釉随手指了一下繡墩,說:“搬個繡墩過來坐着說罷。”
“诶!”綠果兒依言搬了個繡墩,坐在床邊。“夫人,是袁将軍一腳踹在袁夫人的肚子上的!當時真是吓死奴婢了,沒想到那個袁将軍那麽狠的心腸咧!連懷着身孕的妻子都不放過。當時啊……袁夫人直接癱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
肖折釉擡了一下手,阻止綠果兒說下去。
她問:“袁夫人和那個孩子怎麽樣了?”
“那個孩子沒保住,袁夫人暫時還活着哩,不過很兇險,幾個大夫正在救她!”
“倒是命大……”肖折釉口氣悠悠。
肖折釉是故意拖延了時間等盛令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這種感受過一次又一次的胎動之後再失去的滋味不好受吧?這種眼看着自己的身體不斷向外噴湧鮮血卻無能爲力的滋味不好受吧?這種看着自己已經成型的孩子死去不好受吧?
這種……被自己的丈夫殺死孩子的滋味更不好受吧?
肖折釉眯起眼睛,冷笑。
“雲太醫進府了沒有?”肖折釉問。
綠果兒偷偷看了眼肖折釉的臉色,立刻低下頭,心想夫人的臉色可真可怕!她急忙說:“雲太醫已經被煙升姐姐帶來了,正在客房裏歇着哩!”
“很好,領雲太醫去給袁夫人醫治,再将先前準備的人叁送過去給袁夫人。”
“是,奴婢這就去辦!”
肖折釉輕輕搖晃着手裏的手鞠繼續逗着不棄玩兒。不棄揮舞着小手,去抓肖折釉手裏的手鞠。他嘴裏咿咿呀呀不停說着隻有他自己能懂的話,急得不像樣子。
“給你就是了。”肖折釉将手鞠遞給不棄。
不棄立刻緊緊抱着手鞠,開心地“咯咯”笑個不停。
肖折釉看着不棄,想起的卻是前世失去的那個孩子。
盛令洪,你可要堅持住千萬别這麽死了。還不夠呢……
肖折釉眼中浮現俞濃的仇恨。
沈不覆站在圍屏之後,透過屏風望着肖折釉不甚真切的身影。之前他每次來看望不棄的時候都會遠遠看一眼肖折釉就立刻離開,而這一次他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發現肖折釉将他的扳指戴了出來。
爲什麽?她有危險?
因了這一層擔憂,他沒走,所以聽到了剛剛肖折釉與綠果兒的對話。
聽着肖折釉逗弄不棄的聲音,沈不覆眉峰皺起來。他詫異肖折釉爲何關注袁夫人的事情,而且提前準備好了雲大夫和人參。她提前知道袁夫人會小産?
沈不覆甚至想過不如直接問她。
他走出屏風,望向斜躺在床上的肖折釉。卻在肖折釉回頭的時候,迅速閃身回到圍屏之後。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慢慢握成了拳。
明明是他養大的小姑娘,明明是他曾經的妻子,可是沈不覆忽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再站在她面前……
懦弱、窩囊。
沈不覆忽然想到了這兩個詞。
他這輩子上一次這般懦弱、窩囊的時候還是二十多年前,不敢面對盛令瀾的時候……
沈不覆忽然驚覺他不能把肖折釉和盛令瀾放在一起比較。
不能。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