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一直都是冷靜的。
肖折釉想到了陶陶,若這件事情爆出來,陶陶必然不能再記在霍玄名下。肖折釉很清楚,陶陶是或不是霍玄的嗣子,他将來的人生會是天與地的差别。
他們已經在霍府住了五年多,事到如今,肖折釉不想因爲她的緣故斷了陶陶的前程。
更重要的是,肖折釉根本無法再面對霍玄。她也完全不想用這件事情當做籌碼來嫁給霍玄,她還不肖如此。
心裏有了決定,心裏彷如沒有之前那麽沉甸甸的了。天亮的時候,肖折釉才從快要涼了的水裏出來,換上幹淨衣服,然後讓綠果兒将煙升喊過來。肖折釉把綠果兒和绛葡兒支開以後,才将衣服交給煙升。霍玄的衣服包着她被撕壞的衣服,還有剛剛處理傷口
時染了血的帕子。
“幫我把這些東西燒了處理掉。”肖折釉說。
“表姑娘,這是……”煙升有些疑惑,又有些猶豫。
肖折釉笑了一下,說:“我自然不會難爲你。你就當做是……将軍的吩咐吧。”
煙升擡頭看了肖折釉一眼,這才将東西收了,道:“我會給處理好的。”
煙升匆匆離開以後,綠果兒進了屋,看了眼肖折釉有些蒼白的臉色,小聲說:“表姑娘,折漆姑娘出了點事兒。”
“漆漆又怎麽了?”肖折釉皺了下眉。
“昨天傍晚的時候折漆姑娘和府裏的三姑娘打架,被罰跪在祠堂,已經跪了一夜。本來您回來的時候就想告訴您,可是您臉色那麽差,又直接要去洗澡。所以才拖到現在才說……”
“又打架了?”肖折釉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了綠果兒的話,有些惱怒地拍了下桌子。
綠果兒和绛葡兒對視一眼,都看出來肖折釉的情緒很不好。兩個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誰都沒敢吭聲,齊齊低着頭。
肖折釉緩了一會兒,才問:“又因爲什麽事情?”“是因爲表少爺在書院的時候參與了詩詞的小比試奪得頭籌,赢回來一對镯子。表少爺讓筆尖兒跑回來送給您和折漆姑娘。可是東西還沒到折漆姑娘手裏,就被魯家表姑娘的哈巴狗搶走叼着玩了,然後折漆
姑娘跑過去要镯子。三姑娘不肯還,說是不過是成色下等的一對镯子不如拿給狗兒玩。後來起了争執,折漆姑娘先動了手,先打了魯家表姑娘,又把三姑娘騎在身下打臉……”
“最後恰巧被老太太看見,被老太太罰去在祠堂跪着,也沒說跪多久……”
肖折釉聽完長長歎了口氣,去了祠堂。
漆漆根本沒跪着,她懶洋洋坐在蒲團上,聽見腳步聲,才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最後見是肖折釉,漆漆又松散下來,懶趴趴坐下。
肖折釉走到她面前,問:“漆漆,你已經十三了,不再是當初剛來時的七八歲了。能不能不要再這麽莽撞?能不能懂點規矩!”
漆漆皺了下眉,沒說話。
“我跟你說話呢!”肖折釉加重了語氣。漆漆不高興地擡頭看她,說:“規矩?規矩是什麽?你倒是懂規矩識大體!可是霍家上上下下有誰把你當主子了嗎?那些人因爲你的懂規矩高看你一眼了嗎?泥地裏出來的就是泥地裏出來的,再怎麽懂規矩
還不是照樣被人欺負!”
肖折釉一滞,問:“那你現在這樣被罰滿意了?是被别人高看了還是沒被别人欺負?”
漆漆從袖子裏掏出那對镯子,揚着下巴挑釁似地瞪着肖折釉:“可是我搶回來了!”
“你愛要不要!”漆漆把兩個镯子中的一個使勁兒套在手腕上,然後把另外一個镯子扔給肖折釉。肖折釉根本來不及接住,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漆漆看了眼地上摔碎的镯子,“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壓住心裏的火氣。她蹲下來,将摔壞的镯子撿起來,又用帕子仔細包好。
漆漆忽然站了起來,從肖折釉手裏把摔壞的镯子搶回來,塞進自己袖子裏。她也不說話,抿着嘴跪在一大堆牌位前。
姐妹兩個都有些生氣,誰也不想理誰。
肖折釉也轉過身,不去看漆漆,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眼前擺了幾排的霍家先輩的牌位上。肖折釉前世剛嫁進霍家的時候曾來過這裏一次,肖折釉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發現了自己的牌位。
猛地看見自己的牌位,肖折釉還有點不适應。
不過她很快釋然,她的牌位自然會擺在這裏。肖折釉的目光很快被另外一個牌位吸引,在盛令瀾的牌位旁邊擺了一個略小的牌位。
——愛女霍瀾之位。
“霍瀾……”
肖折釉慢慢擡手,雙手相疊捂住自己的嘴,眼裏有淚漸次氤氲。
原來是個女兒……
大姑娘霍明月,三姑娘霍文慧,四姑娘霍明珂……
肖折釉也曾疑惑過霍家爲何缺了個二姑娘,她原以爲是在她來霍府之前那位二姑娘沒的。原來……霍瀾才是府裏的二姑娘。
早夭的女兒居然被霍玄破例記在了宗譜上?
肖折釉擡手輕輕摸着女兒的牌位,用指尖沿着她的名字反反複複地摩挲。眼淚卻早已溢出,帶出無盡的心酸和苦楚。
十四年前,她臨死之前不知道當初的那個孩子是男是女。
十四年後,她更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女兒的牌位。
肖折釉重新回到漆漆身邊,在漆漆身邊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緩緩閉上眼睛,輕聲念着佛經。
“你、你怎麽哭了?”漆漆嘟囔一句,“我不該跟你吵架行了吧?你别哭啊!”
肖折釉沒有回話,隻是一直虔誠誦讀,任由眼淚不斷從眼角流出。
漆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去摸肖折釉的額頭,說:“你發燒了!回去行不行!”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漆漆急忙重新跪好。她回頭,看見來人居然是霍玄,吓得臉色白了一層。
“将、将軍……”
“你先回去。”霍玄道。
“啊?我?”漆漆不可思議地問,“我不用跪了?”
霍玄點頭。
漆漆急忙站起來,順手去拉肖折釉。她又想起霍玄的話,好像是讓她一個人先走的意思?她又看了一眼肖折釉,才急忙小跑着逃出祠堂。
霍玄立在肖折釉身後,看着她嬌小的身子卻跪得挺拔。他默默聽着她低聲誦讀佛經,也不打擾。
肖折釉直到将佛經念完才停下。她垂了一下眼睛,用帕子将臉上所有的淚都擦了,然後才站起來轉身看向身後的霍玄。
“等一下。”霍玄轉身走向祠堂西北角的一個大箱子。他将大箱子上沉重的鎖打開,放在箱子裏的是一把刀。
肖折釉認識那把刀——鳴鴻刀。
今生重逢時,肖折釉曾疑惑過霍玄曾經永遠不離身的鳴鴻刀去了哪裏,原來竟是被封在霍家的祠堂裏。
霍玄走向肖折釉,他拉起她的手腕,将刀遞到她手裏。
然後他一掀衣擺,在肖折釉身前跪下。
“從今日起,我霍玄的命就是你的。隻因死仇未報,但求一年時間。待手刃仇人之後,以命相賠。”霍玄頓了一下,“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現在取我性命。”
肖折釉松了手,鳴鴻刀落在地上。
肖折釉向後退了一步,看着霍玄,說:“将軍不必如此,将軍既然中了毒。那您也是受害者。肖折釉雖爲女子,但絕不會因爲自己眼下勢弱,就将所有責任推到您身上。”“再言,将軍也并沒有強迫我。當時我是可以躲開的……”肖折釉努力笑了一下,隻是這笑容着實不太好看,“爲父兄報仇之恩,千金之恩,救下嫂子和侄兒性命的恩情,還有這五年的照拂。将軍對肖家的恩
情,折釉還不完。昨天晚上……是心甘情願的。”
霍玄凝眸望着肖折釉,他看着她臉上的笑容,無法想法一個小姑娘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是怎麽做到淡然說出“您也是受害者”這樣的話。
心裏是崩塌一樣的痛。
霍玄站起來,艱難走到肖折釉面前,他望着她盈滿淚水卻還要笑的眼睛,問:“那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喉間哽了一下,低聲說:“我比你大了十七歲,等你長大我已經老了。而且……我現在做的事情很危險,可能随時有性命之憂。”
肖折釉忽然笑了,她仰着頭望着身前的霍玄,堅定地說:“我不願意。”
“将軍可知道當年在沾橋山,折釉便對将軍多了些别的感情?”
霍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驚訝地看着肖折釉。那些細微的片段慢慢浮現眼前。“将軍,折釉雖然身份低微,可也有自己的原則。将軍心中裝了一個人,這個人占據了将軍整顆心。将軍心裏裝不下我,而我也不會嫁給一個心裏裝着别人的丈夫。”肖折釉釋然地笑,“倘若将軍真的覺得于我有愧。折釉但求将軍允我搬出霍府。并且在三奶奶開口将我嫁給魯平賢時,幫忙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