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葡兒一邊收拾着肖折釉的衣服,一邊念叨:“聽說路上就要兩個月,現在都八月下旬了,是不是該帶些棉衣?還有暖手爐也得帶着。”
綠果兒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才說:“不用吧?我怎麽聽說南邊四季如春,冬天都不下雪的!”
绛葡兒朝她腦門兒拍了一下,笑話她:“平日裏那麽機靈,現在犯糊塗。咱們回來的時候豈不是冬天了?”
“也是!”綠果兒幫着收拾衣服。
“也不知道這次什麽時候能回來……”绛葡兒從架子裏挑選香料塞進一個個荷包裏,随行帶着。
漆漆去找肖折釉的時候,肖折釉正在後院的花廳裏逗着啃啃玩。啃啃蔫蔫地趴在肖折釉腳邊,沒精打采的。肖折釉有點舍不得啃啃。說起來,在她變成肖折釉的前八年,她很少想起啃啃。可是回到霍府重新見到啃啃,啃啃就像是她牽連着前世的一道紐帶。因爲有着啃啃的存在,她好像還是盛令瀾,使得她總是
能想起前世宮殿中無憂無慮的公主生活。她也不需要在啃啃面前僞裝,在啃啃面前,她還是她。
“姐,我去你房裏發現你不在。都快啓程了,你怎麽在這裏的。”漆漆抱着個大大的包裹小跑着過來。
“不急,将軍在吩咐些事情。不過也該走了。”肖折釉擡眼看漆漆手裏的包裹,有些驚訝。
“你又改主意決定跟我們回去看望嫂子了?”肖折釉問。
漆漆連忙搖頭,急說:“不不不,我好不容易用生病的借口騙了将軍不用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她蹲在肖折釉身邊拍了拍懷裏的包裹,包裹裏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來。
“什麽東西?”肖折釉蹙着眉。
“寶貝!”漆漆把包裹放在地上,将它解開,露出裏面玲琅滿目的珠寶、金磚、翡翠玉石。
“你從哪兒弄來的?”肖折釉難掩驚訝。“陳嬷嬷說送人禮物最好要有誠意,針線手工啊什麽的,我本來也想給嫂子和那兩個小家夥做些衣服的,可是……可是我懶啊!我送錢行不行?這些我攢了很久的!通通帶回去給嫂子花!嫂子現在應該在她
娘家一起生活吧?我聽說……出了嫁的女兒再回娘家生活,日子會很不好的。姐,你幫我把這些錢銀帶回去,嫂子如果生活得不好,就讓她蓋個大房子,再找兩個小丫鬟伺候着!”
望着滿地的貴重器具,肖折釉有些意外。自從漆漆毀了容以後,她就不再喜歡金銀珠寶了,沒想到她倒是把這些平日裏霍玄和霍家長輩賞下來的東西攢了起來。
肖折釉說:“錢銀我都帶着了,會給嫂子送到的。這些……既然是你攢了好久的,那就你自己留着吧。”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那哪兒一樣啊!”漆漆重新把包裹系好,“送這些東西總比讓我給嫂子他們縫衣服強一百倍!”
肖折釉笑了笑,說:“好,我一定給你送到嫂子手裏。”
漆漆眨眨眼,笑嘻嘻地說:“姐,你就告訴嫂子是我省吃儉用省下來,撒潑打滾要來的!可别說是我懶得親手縫衣服……”
“好好好,都是咱們漆漆好不容易得來的呢。”肖折釉一本正經地說。
漆漆說的話真真假假,真話摻在假話裏面,假話又透着真話,時常讓人不易分辨。還好,現在肖折釉倒是能分辨大半了。
“表姑娘,要出發了。霍将軍已經在前院等着了。”綠果兒小跑到後花園來禀告。
其實還很早,天不過蒙蒙亮而已。
肖折釉把啃啃抱起來,親了親它的頭頂,又揉了揉它的脖子,笑着說:“啃啃,我要走啦,在家裏好好等着我回來。”
啃啃低聲“汪——”了一聲,伸出舌頭來舔肖折釉的手背,眼中帶着濃濃的不舍。
“乖啦,我和将軍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肖折釉又捋了捋啃啃背上長長的雪白毛發不舍地放在地上。肖折釉讓綠果兒将漆漆要帶給嫂子的一大包裹金銀珠寶抱到馬車上去,她提着裙子匆匆往前院趕去。她剛走到後院的月門處,忍不住回頭看了啃啃一眼。最近總是很懶的啃啃站起來,兩隻前爪子搭在胸前
,目不轉睛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愣了一下。
“表姑娘,快走吧。别讓霍将軍等太久了。”綠果兒在一旁催促。
肖折釉點點頭收回視線往外走。她卻不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啃啃了。
霍玄立在前面一輛馬車旁邊,沈禾儀在他身邊與他說話。
“将軍我來遲了。”肖折釉又加快了步子,疾走兩步,走到馬車旁。
“不遲。”霍玄略點了一下頭,對沈禾儀說:“母親,我先走了。這段日子又要留你在府裏辛苦了。萬事以自己爲重,勿要顧慮太多,有兒子在。”
沈禾儀笑着拍了霍玄的肩頭一下,說:“你放心吧,如今沒人能欺負了你母親。倒是你,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别再弄一身傷回來。不過也好,這次不是去打仗,我這心裏還能更放心些。”
沈禾儀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霍府,催促:“快走吧,一會兒老太太醒了,又要唠叨了。”
“放心罷,兒子交代過張媽媽,要是祖母醒了就敷衍她我已經走了。”霍玄低笑了一聲,“也是該啓程了。”
“折釉,上馬車了。”霍玄向一側走了兩步,讓開位置。
“是。”肖折釉應了一聲,扶着綠果兒的手上了馬車。
肖折釉上了馬車之後,沈禾儀站在車窗外,囑咐肖折釉:“釉釉,這一路上幫我照看一下他。”
“大太太放心,折釉會的。”肖折釉淺淺地笑着答應下來,心裏卻有點奇怪。大太太爲什麽要她照顧霍玄?
朝陽高升時,霍玄的馬車離開了明定城。
“今天起得早,困的話小眯一會兒。”霍玄合着眼,道。
肖折釉從手中的書卷裏擡頭,沖他笑了一下,說:“不困呢。”
霍玄這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肖折釉手裏的書,問:“你倒是很喜歡讀書?”
“閑着無聊打發時間呢。”肖折釉頓了一下,“将軍,折釉從書裏知道建造行宮是要花不少錢銀的,十分勞民傷财。這是真的嗎?”
肖折釉故意扮出一抹疑惑來。
“是,行宮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百姓之力,百姓之糧。”霍玄語速很慢,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肖折釉目光閃爍了一下,笑着問:“那麽爲什麽要修建這麽大的行宮呢?據我所知,咱們大盛國現有的行宮已四五處了呢。而且修建的年頭也不長,在這個時候再修一個這麽大的行宮可真的要耗空國力了。
”
霍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肖折釉,他搭在小臂上的手,食指輕輕敲了兩下,緩緩道:“你倒是對這個很感興趣。”“陶陶要準備童試,每日都要讀很多文章。折釉便也跟着看了一些,知道些道理罷了。‘憂國憂民’這四個字兒幾乎每篇文章都有呢。折釉也就多想了點。唔……許是多嘴不該胡說這些,将軍不要怪罪。”肖折
釉笑着,裝作随意的口吻說着。然而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霍玄,将霍玄的表情收在眼底。
霍玄沉默了一會兒,才點了下頭,說:“你說的都對。的确勞民傷财,而且會耗空國力。若戰事起,我大盛國更會陷入劣勢。”
“那将軍爲什麽不阻止?”肖折釉脫口而出。
她說完又覺得這麽問不對,又加了句:“折釉是覺得……将軍統領六軍,若是起了戰事,您最是明白其中利害關系,更應該勸一勸陛下……”
肖折釉聲音越來越小,她還是覺得自己太莽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霍玄最近突然示好,時常送她各種東西,帶她去集市閑逛,對她說的話逐漸多了的緣故。肖折釉在霍玄面前,說話竟然也逐漸随意起來……
她是身懷秘密的人,不該如此口無遮攔,不應該在霍玄面前不設防。
肖折釉讪讪,自嘲:“将軍不要見怪,折釉最近跟着陶陶看了很多文章,腦子裏被塞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霍玄自然沒有責怪肖折釉,他更沒有起疑。他慢慢阖上眼,眼前浮現斑駁畫面。仿佛這由他一手設計、監督修建的豪華行宮最終會一口一口吞掉整個盛國,讓這個國變成一片廢墟。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帶着嘲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