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呀?我那衣裳都被霍文聰那個王八蛋扯壞了!”漆漆擰着個眉,不高興地瞪着肖折釉。
肖折釉沒時間解釋,也曉得漆漆不會聽她解釋,隻故意唬她:“不聽話一會兒被趕走了可怪不得我。”
漆漆念叨兩句,看着肖折釉也換回髒衣服,這才不情不願地換衣裳。
肖折釉一邊換衣裳,一邊囑咐:“一會兒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要開口。”
“好!”陶陶很乖地點頭。漆漆沒吭聲,雖然她讨厭死肖折釉了,可是也習慣了有事躲在姐姐身後……
老太太身邊的蘭兒已經在院子裏喊人了。
肖折釉火速換好衣裳,她從鏡子裏看見自己下巴上的紅印子已經消了,一狠心,自己用指甲劃了一道。
還好陶陶脖子上紅腫的地方暫且沒消,肖折釉隻将陶陶剛剛梳好的頭發抓了一把。然後她又抄起剪子将漆漆袖子上撕破的地方劃得更大一點。因爲有點急,剪子尖兒紮到了漆漆的胳膊肘,雖沒破,卻紅了一道。
肖折釉愣了一下,漆漆也愣住了。
蘭兒進來的時候,正好漆漆張大嘴“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肖折釉急忙将漆漆摟到懷裏,帶着哭腔地勸:“别哭了,一會兒就不疼了。霍家少爺不是故意的,忍一忍,忍一忍……”
漆漆想說話,肖折釉摁着她的後腦,将她的嘴臉緊貼在自己身前,害她吃了一嘴肖折釉衣裳上的泥土。
進了和安堂,肖折釉裝作不懂富貴人家的規矩,隻怯生生地拉着弟弟妹妹站在一旁。
老太太打眼一掃三個孩子,最後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她皺着眉,滿眼不贊同。她本意并不是讓霍玄收個嗣子,而是想要用過繼之事逼霍玄再娶。她老啦,盼着多子多福,更盼着霍玄成家,有個可心的人照料着。老太太每次看着家裏其他孩子一家子其樂融融,總想起霍玄形單影隻的樣子。
這孩子命太苦了。
老太太總是忘不了霍玄一瘸一拐從雪山走回來的樣子。一眨眼,都這麽多年了。一想到那一幕,她直接落了淚。
“祖母,您這是怎麽了?”三奶奶也不哭了,做出心疼的奉承模樣來。
張媽媽跟了老太太半輩子,老太太一落淚,她就明白了。她忙拿着帕子給老太太擦眼淚,溫聲寬慰:“老祖宗,都過去喽。現在大家都好好的!”
“對,你說的對,都過去了。”老太太笑了一下,朝陶陶招招手。
陶陶看了姐姐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給……給您問、問好。”陶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隻這般說着。
老太太點了下頭,問:“叫什麽名字,家裏可還有人?”
“我叫肖、肖文陶,家、家裏還……還有兩、兩個姐姐和、和嫂、嫂嫂……唔,還有剛、剛出生的侄子侄、侄女……”
老太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若說肖文陶第一次開口可能是緊張,可這第二次開口卻明顯是有口疾了。
“曾祖母,他是個小結巴!”霍文慧插嘴。
老太太的目光一掃,霍文慧立刻緊閉了嘴,讪讪低下頭。
不過老太太重新審視陶陶的時候,心裏就更堵得慌了。本意是讓霍玄再娶,退而求其次讓他暫且收個嗣子。他不在霍家孩子裏挑就算了,怎麽還挑中了這麽個從小地方出來,又患有口疾的?
她怎麽可能同意。
沉默間,三奶奶坐不住了。她這次來可是告狀的啊!老太太怎麽一句也不問孩子們打架的事兒,反而揪着這個孩子問不相幹的問題?
三奶奶也不由打量起陶陶來。出事兒之後,她隻曉得這幾個孩子都是霍玄從小地方帶回來的窮人家孩子。大抵是霍玄見着可憐,撿回來當丫鬟、小厮的罷?
三奶奶琢磨了一下,忽然琢出了點不對勁。她隐約想起丫鬟說這幾個孩子是和霍玄乘坐同一輛馬車回來的。霍玄的馬車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上去的!再說了,霍玄可不是個心善的人……
之前老太太有意讓霍玄過嗣之事是府裏人都知道的,難道……
三奶奶脊背挺了挺,不可思議地望着陶陶。難道這個孩子是霍玄挑中了當嗣子的?她心裏暗道一聲“壞了”,不由多了幾分忐忑。可是緊接着,她又放松下來。就算是霍玄的嗣子怎麽了?嗣子還能大得過府裏的親少爺?
哼。
三奶奶打定主意,反正現在誰也沒說這個孩子是霍玄準備收爲嗣子的,她倒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打壓一番。他日就算他名正言順記在了霍玄名下,也抹不掉今日的羞恥。她悄悄給霍文聰、霍文慧使了個眼色。
這一對龍鳳胎姐弟,急忙哭着上前扯老太太的袖子,委屈得不行。
“曾祖母,您看孩兒的手!”
“曾祖母,我的臉現在還紅着,您說會不會留下疤啊?嗚嗚嗚……”
老太太這才收回思緒,看向曾孫子、曾孫女。不管怎麽樣,這兩個孩子畢竟是她的親曾孫子、親曾孫女。看着霍文聰小手虎口處滲着血的壓印,霍文慧臉上的巴掌印,她也心疼了一下。
“爲什麽打架?”老太太沉聲問。
三奶奶急忙說:“不過起了幾句争執,可是這幾個從小地方出來的孩子竟是對主子不敬,下手這麽狠!又不懂禮數,又心思歹毒!這麽小就這個德行,長大了還得好?不愧是從小地方出來的!壞到裏子了!”
陶陶急了,急忙說:“不、不……是、是這樣的!”
他剛說完,又想起姐姐的話,有些無措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色,才向前走了一步,對老太太規規矩矩行了一禮,不急不慌地說:“我們是從小地方來的貧家孩子,可是小地方出來的人未必壞到裏子。”
老太太臉上沒什麽表情,站在她身邊的張媽媽卻露了一絲笑。
三奶奶剮了肖折釉一眼,轉頭望向老太太。沒過多久,她好像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老太太的出身可不怎麽好,正是從小地方出來的……
這……
三奶奶輕咳了一聲,略收斂了點:“是媳婦兒說錯話了,英雄不問出處,出身不代表什麽。隻是這幾個孩子太不像話了!”
老太太這才開口:“我明白你心疼自己的孩子,可這幾個孩子也傷了。既然是小孩子起争執,那就罷了。”
一聽這話,三奶奶直接拿起帕子蹭眼睛,嗚咽咽地哭:“祖母,文聰和文慧可是您曾孫子、曾孫女呐!而這幾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左右不過來府裏當丫鬟、小厮的。不管怎麽說,總得讓他們給我的文聰、文慧賠個不是。還有我姐姐家的良兒,良兒還這麽小……嗚嗚嗚……”
老太太臉上露出了點猶豫的神色來。她是不會同意霍玄将一個有口疾的孩子收爲嗣子的。這樣說來,事情就簡單了。不責罰這三個孩子已經是給霍玄留了顔面,讓肖折釉他們賠禮道歉,把事兒給結了就成。反正不能壞了規矩。
“這事兒……”
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小丫鬟挑簾子進來,禀:“二爺來了。”
小丫鬟話音剛落,霍玄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老太太一怔,急忙讓丫鬟換清茶。她和盛國大部分人一樣都吃點茶,隻有每次霍玄來的時候才讓丫鬟沏清茶。
霍玄大步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他朝着陶陶說:“過來。”
陶陶雖然平日裏有些怕霍玄,此時卻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走向他,并且亮着一雙眼睛,喊:“将軍!”
霍玄“嗯”了一聲,輕輕一拎,就把陶陶抱到腿上。他擡手掰了一下陶陶的下巴,讓他脖子上的傷露出來,冷聲問:“這是想掐死你?哪個沒教養的東西幹的!”
霍玄是個将軍,還是個冷面将軍。此時發話,用的是訓兵時的厲色語氣。
陶陶先是抖了一下雙肩。他眨巴着眼睛望着霍玄,心裏想着:原來将軍這段時日跟他們說話都算是溫聲細語了?
肖折釉是連霍玄殺人都見過的,對他的脾氣一點都不意外。讓她意外的是霍玄第二次爲他們站出來。她原本覺得隻是道歉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她悄悄看了霍玄一眼,又匆匆垂了眼,将眼中的驚訝藏起來。
三奶奶何嘗不是吃了一大驚?她微微張着嘴,連想要說什麽都反應不過來。霍文聰、霍文慧還有六歲的良兒都吓着了,畏懼地向後退了退。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陶陶的身上,顯然是沒想到霍玄會這麽在意這個孩子。
“嗯?”霍玄略冷的目光緩緩掃過霍文聰、霍文慧和良兒,最後落到三奶奶的身上。
三奶奶讪笑了一下,說:“二哥,不過是小孩子起了争執,小事情,小事情……”
她笑得尴尬,整張臉都漲紅了,臉上還有先前硬擠出來的眼淚,不是一般的難看。
霍玄本想事情就這麽算了,沒想到這個蠢婦居然還敢找到老太太這裏把事情鬧大。行啊,那就拿到明面上罷。
他的目光仍舊落在三奶奶那張難看的臉上,等待着。他連重複問話都吝啬。
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兒,三奶奶才尴尬地問霍文聰:“文聰,不過是你們幾個小孩子玩鬧而已。你們怎麽能讓下人出手去掐那個小弟弟呢?”
她這是想把事情推給仆人。不管怎麽說,總比傳出去說是她親兒子想要把别人掐死強。
霍玄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嘴角,他看着三奶奶,卻喊:“折釉!”
“将軍。”肖折釉走到霍玄身前,清澈的皎眸望着他,口齒伶俐地說:“原本是陶陶不好,将雪球打到了良兒表少爺身上。陶陶去道歉,良兒表少爺揪着陶陶口齒不清的毛病嘲笑,更是把陶陶摁在地上,口口聲聲說也不知道是誰上輩子倒了黴有這麽個不會說話的兒子。更是要把雪泥塞進陶陶的嘴裏,‘教’陶陶說話。陶陶掙紮,良兒少爺就把陶陶壓在身下,掐着他的脖子,說是要掐死這個沒爹教說話的野孩子。”
肖折釉的聲音好聽,即使是告狀也好聽。
霍玄望了一眼她皎皎的眸子,轉而看向一直縮在角落的良兒,道:“這名字起的不好,即日起改名惡兒。”
三奶奶急忙說:“這怎麽能行,名字這事兒得他父母說了算。他父親魯……”
霍玄直接打斷她:“勞煩三弟妹跑一趟腿,讓魯旭光明日來見我。”
三奶奶愣了好一會兒,身子慢慢軟下來。她怎麽忘了,那魯旭光的官職在霍玄眼裏根本什麽都算不上……
“我和祖母還有些話說,不留三弟妹了。”霍玄别開眼。
三奶奶使勁兒咽了口氣,勉強笑着站起來:“是,我就不打擾祖母和二哥了……”
她讪讪領着三個孩子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又聽見霍玄的聲音。
“慢着。”霍玄将陶陶放下來,“小孩子做錯事得罰。文聰和文慧去跪兩個時辰祠堂,魯家那孩子送走。”
三奶奶身子一晃,好半天才緩過神,艱難扯着三個孩子往外走。
看着三奶奶有些搖晃的背影,肖折釉嘴角不由翹起來。她突然發現,比起之前霍玄拿銀票打發人的舉動,這才是真正的撐腰……
他們剛走,老太太“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無奈地搖搖頭,道:“你跟她計較什麽,她是個什麽出身,又是個什麽腦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出都有什麽來着?”霍玄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老太太怔了怔,變了臉色。她想了想,才說:“不覆,這事兒不至于……”
霍玄笑了一下,道:“祖母多心了,不過随口一問罷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麽接話。
不管是不是随口一問,他忽然問了這麽一句,早晚會傳到三奶奶耳中。
老太太剛想問一問嗣子之事,丫鬟禀告大老爺霍豐岚回來了。老太太看了一眼霍玄的臉色,才忙讓張媽媽去迎。
大老爺霍豐岚是霍玄的父親。他前幾日有事外出,這是剛回來。他一進來,先是規矩地給老太太行了禮,喊了聲“母親大人”。然後望向霍玄,有些讨好地說:“不覆回來了,這回走得可真夠久的……”
霍玄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起身對老太太告辭,帶着肖折釉、肖折漆和陶陶往外走。
肖折釉剛邁出門檻的時候,聽見身後老太太和大老爺霍豐岚同時重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