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說:“跟你二姐先回屋歇着。”
才跟出來的肖折漆立刻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你要幹嘛去?是不是背着我們跟霍将軍讨東西?”
肖折釉本來心裏沉甸甸的,聽肖折漆這麽一說,反倒是笑了。“霍将軍就在那裏,你去讨罷!”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門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轉過身來,冷邃的目光落在三個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個寒顫,忙小聲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沖肖折釉擠擠眼,笑着說:“嘿,姐!你可别把霍将軍惹生氣不帶咱們走了!”
言罷,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話,扯着陶陶進了屋。
肖折釉又好氣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才朝霍玄走過去。
“霍将軍,”肖折釉擡起頭望着霍玄,“陶陶雖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後一定不會惹你生氣。隻是他畢竟年歲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開始可能會不适應深宅大院的規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點,而且嫉妒心有點重……她藏不住心事,什麽都寫在臉上,甚至說出來讨嫌得罪人。要讓教導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頭望着她,聽她娓娓說來。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堅定地說:“将軍得跟我保證以後就算你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能欺負了陶陶!霍家家大業大,他能被将軍選中是他的福氣。可陶陶絕對不會觊觎霍家家業,若将來有一天到了分家産的時候,不求您給陶陶分多少,隻求他平平安安!”
這才多大點的孩子,想得真遠。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淺笑來,隐于夜色之中。
沒等到霍玄的答複,肖折釉急了,加重了點語氣,道:“如果将軍不答應,我就不讓陶陶跟你走!”
霍玄聽出點不對勁,是“不讓”不是“不帶”。他正細細品着肖折釉話中意味,肖折釉又說:“我會讓陶陶給我寫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遠,我也要闖進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淩淩動人的童音,聽到霍玄耳中卻有點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點閃爍:“嫂子需要人照顧……”
霍玄沉默下來。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讓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麽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衆多,其中利益牽扯非一言能論。而我時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顧得上。”霍玄頓了一下,“一個七歲,一個四歲,身爲長姐可放心?”
這話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當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擡着頭,目光複雜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猶豫看在眼裏,緩緩問:“爲何不願同去?”
“那個……”肖折釉在心裏掙紮了一下,“敢問将軍,陶陶既然是要過繼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麽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稱呼您?”
霍玄難得耐心,對她解釋:“如果陶陶過繼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則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緊要細節。
“過繼之事許有波折,若無緣,陶陶當同以表少爺之名暫養于偏院,待成年後另置府邸安頓。”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這子嗣人選向來苛刻,更何況陶陶不僅是外姓,還有口疾。肖折釉的心裏一瞬間盼着陶陶選不上!
“将軍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翹了起來。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遙遙,需年前趕回。早些歇着,明早出發。”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裏頓時湧上了不舍,她勉強扯着嘴角對霍玄露出笑容:“将軍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轉身回去,心中覺得有趣。他剛剛在和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協商?
他撚了一下袖口的暗紋,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幾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紀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邊的三個孩子不舍垂淚。肖折釉紅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淚,就連漆漆也垂着頭,情緒有點低落。
紀秀君擦了淚,細細囑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開。
“折釉,以後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鎮十分偏遠,離那皇城更是隔着兩個月的車程。誰都沒有說出來,但是大家又隐約猜到此次一别,許餘生再難相見。
肖折釉咬咬牙,承諾:“嫂子,過兩年我一定帶着漆漆和陶陶回來看你!”
“好……”紀秀君含淚點頭。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淚,岔開話題:“對了,嫂子給這兩個小家夥取名字了嗎?”
紀秀君這才看向床邊熟睡的兩個孩子,柔聲說:“起了,肖我寄、肖雪滿。”
肖折釉驚訝地擡頭看她,心裏溢出濃濃苦澀來。
嫂子剛嫁過來的時候,哥哥時常教她讀書寫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詩詞就會問哥哥。這句詩正是哥哥仔細給她講過含義的——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紀秀君忍了淚,說:“快出去吧,别讓霍将軍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這個道理,她将眼中酸澀藏起來,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掃,落在走過來的三個孩子身上,不由皺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羅衣,而肖折釉卻穿了一身粗布舊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個,瞧着比旁邊兩個華服的更要端莊得體。
“讓将軍久等了。”肖折釉牽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無妨。”
霍玄轉身往外走,肖折釉牽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門的時候,肖折釉回頭,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過窗戶,與紀秀君相遇。她沖着紀秀君鄭重點了一下頭,然後回過頭追上霍玄。
南青鎮是小地方,民居一間挨着一間。肖家的事兒早就傳開了,鎮子裏的人站在自家院門口,張望着青磚路上的一行人。
其實霍玄不必親自來接她,可他還是來了。
他走在河邊不見盡頭的青磚路上,身後的腳步聲一聲一聲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間或小跑兩步,漆漆腳步輕快。而肖折釉的腳步是穩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側過頭,望向清澈河水裏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小哥哥”的情景又闖入腦海。
不能再想,他别開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邊,待三個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雲夫人親切地将三個孩子拉到二層。等了許久,船還沒有動。
漆漆有點不安地小聲嘟囔:“霍将軍該不會後悔了,把咱們趕下船?”
肖折釉皺眉看她一眼,漆漆不樂意地吐了一下舌頭。
又過了兩刻鍾,雲夫人重新上來,捧着一套新衣服遞給肖折釉,笑着說:“表姑娘試試這身衣裳合不合身。”
這是嫌棄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裏生出一絲窘迫來,她臉上卻是不敢顯露出什麽,扮出歡喜而感激的樣子,說:“多謝雲夫人。”
待她換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裝沒看見。
船終于動了,肖折釉望着兩岸退去的景色,心裏有些不舍。不知不覺,她早已把這小鎮當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貴榮耀而又虛僞險惡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頭,輕輕摩挲着手裏的陶埙。雲夫人曾交代過讓他們什麽都不用帶,可肖折釉還是悄悄帶了一個陶埙在身邊。
漆漆不經意間看見坐在一旁的雲夫人贊賞地望着肖折釉,她皺了下眉,也把随身帶着的一個陶埙拿出來,捧在手裏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時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個孩子,隻有船夫和雲太醫夫婦。可船行十餘日,他們就下了船換成馬車。
換了馬車,霍玄的那隊冷面青衣衛便出現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見過霍玄的侍衛,她睜大了一雙杏眼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懼地小聲問:“姐,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斷腿那種。”肖折釉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