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出了房門,與餘盛錯身而過時,對方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院裏,仍舊忙碌,婦人們卻都不在,魚苗抻頭望去,隻見餘盛的院裏分外熱鬧。
魚苗掩着心虛走進了對門的院子裏,一堆婦人正在認真的做活,針線好的那幾名,正在做着新的四件套,針線不好的,幫忙裁布打樣。
趙奶娘比翠柳針線上好一些,餘苗進院子時,她正同翠柳扯着同一塊布,“刺啦”一聲,剪裁着。
翠柳最先見到魚苗,忙道了句:“少夫人好。”
趙奶娘許是想到什麽,跟魚苗道好時,眸子悄悄地滑過了她的脖子。
魚苗下意識的捂住領口,将領子往上提了提。
院裏的其餘婦人皆跟魚苗道好,李三娘望向自家閨女時,低低地幹咳了一聲。
魚苗心裏慶幸餘盛并未将早上的事弄得人盡皆知,卻又郁悶院裏的婦人中,還是有像她娘親一樣知情的,例如,趙奶娘。
踩着夕陽的餘晖,她簡單地看了下李三娘他們昨日新采購的繡線與布匹。
相較于之前樣式老舊的布料,這次新的布料,明顯上了一個檔次,最主要的是,顔色豐富了起來。
待看到兩匹大紅的料子時,魚苗腦海中瞬間閃出了現代結婚時用的床品樣子。
而李三娘,顯然也是跟她打的同一個主意,緩步走到自家閨女身側,說道:“娘想将這些做成成親時用的床品,繡些鴛鴦吉圖之類。”
魚苗點點頭,抛開心裏那點尴尬與心虛,朗聲對着滿院子的婦人道:“我與相公已經商量好,明日起,便在莊外征用一塊菜地,建一個繡坊。”
衆婦人臉上均是浮現喜氣,彼此對望了一眼。 魚苗拍了拍雙手,又道:“現下,繡坊應該是咱們的第一個産業,也打算加大投入,所以,現在很需要人。大家若家中有事的,便可緊着自家的事,若是沒事的,不如每日固定的時辰趕過來,然後我會
每月給大家支付固定的工錢加活計獎勵。” 衆婦人臉上的喜意又上了一分,昨日,她們便聽說了王氏幾人皆分了些銀子,又見餘盛拉了幾大車的布料棉花回來,她們今日隻是想來單純的幫下忙,再跟着學一學,沒想到,少夫人竟說他們也能有
銀子。
當下,便有那不自信的,已經連連擺手,“少夫人,不可不可,我們跟着學,已經算長了手藝,哪還能要工錢?”
魚苗笑笑,回着那婦人,“這位嬸子,工錢是基本的,手藝也是要學的,現在,我們不止要加工四件套,棉被也是要做的,隻有大家的日子都過好了,也才能更有力氣幹活啊。”
魚苗笑眯眯地眨了眨眼,隻幾句話,就說得一幹婦人心裏熨帖極了。
衆人也不是那些會耍嘴上功夫的,立刻就有能上手的上了手,不能上手的在一旁繼續學習請教。
餘盛的小院裏,立刻又恢複了忙碌。
魚苗身心俱輕,長舒了一口長氣。
随後,她心裏又有了計較,将李三娘與周家的王氏拉到一旁。 魚苗輕聲建議道:“娘,王姐姐,不如我們将衆家嬸子與姐姐們,先固定分成三批,娘帶着那三名活計俐落的嬸子一同趕制新的四件套,王姐姐負責帶着線活中等的嬸子們做棉被,至于那些有潛力的,
再分一名針線好的嬸子帶一帶,可以邊裁布,邊用邊角料學習一下。”
李三娘心裏沉吟了一下,覺得如此分配,比現在會有條理許多。
王氏年輕的臉上,立刻揚了喜悅的神情,笑着應了,“哎,我這就去安排,這群人裏,除了翠柳是沒碰過針的,其餘的應該都有些針線底子。”
魚苗心下大喜,隻覺得金山銀山離她又近了一步,可眼下的活計已經分配好,她還缺一個人——一個可以理清賬目的人。
畢竟,若是繡坊真的開起來,支出收納這些,并不是可以輕易馬虎應對的。
魚苗又想到了之前想到的田玉,便眸光向着對門自家的院子裏望去。
隻見那滿臉黝黑的漢子,正蹲在地上與稍作休息的一名瓦匠聊着天。
魚苗跟李三娘與王氏道了别,這才提步向自家院子走了回去。
魚苗徑直走向田玉。
田玉感覺旁邊的夕陽裏有一道纖細的影子,這便擡頭向魚苗的方向望去。
“咦?少夫人,何事?”
魚苗笑兮兮的也蹲了下來,捧着自己的臉頰,脆生生道,“田大哥,幫個忙呗。”
她之所以這番做派,是覺得田玉可能不會輕易答應她的要求,他既然有心将自己裝成一個佃農,許是年輕時辦過的那件“糊塗事”,并不能輕易了了。
田玉打個冷顫,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硬着頭皮道:“少夫人,您有要求不妨直說……”
“是這樣的。”魚苗用着商量的口吻,“你看咱們莊子裏的田地一直産出不豐,對不對?”
田玉點點頭。
“那我現在想了一個新的營生,諾,就是餘盛院子裏的四件套。”魚苗伸出一隻手,往餘盛的院子裏指了指。
田玉聞言便笑了,“聽說少夫人的貨物一到縣上就一搶而空,而且已經與縣上一家商鋪談成了合作。田某實在佩服,莊上的農婦們,看來也要托你的福了。”
魚苗一聽,并沒有像田玉意料中的一樣露出笑臉,反倒秀眉一緊,似有些發苦。
田玉心下那不好的預感又來了,剛想詢問一番,卻聽魚苗主動又開口了。
“唉,可是光這些不行啊。”
“……”田玉。
“我這腦子,”魚苗指指自己的頭,“隻要銀錢超過五兩,就不好使了,可以後除了采購原料與銷售記賬,我還想給大家發些工錢,這……”
田玉突然站了起來,敲打着自己的胳膊,伸了個懶腰,“唉呀,少夫人,你看,天都快擦黑了,也不知道林老姐一個人折騰了一下午,今天能給大家做出什麽飯食。”
魚苗也忙站了起來,一伸手,就拉住了要開溜的田玉的袖子,“田大哥,你就幫幫忙呗。”
又是那副商量的口吻。
田玉頓時覺得自己面色發菜,生無可戀一般,歎道:“少夫人啊,田某那記賬的本事可不濟,而且以後你走裏跑外的,我……我……田某人不能見人啊。”
魚苗對田玉真實的身份越加好奇了,但卻也不好多做打聽,隻又勸說道:“可沒有記賬人,賬目一團亂,咱莊子上的第一件産業,便要黃了。”
“……”田玉無語,随後想起魏清風,推卸道:“不是還有少爺?”
“相公要讀書,春天裏要考試的,你想想,他若出人投地,莊上的日子不是會更好?”
“那餘盛……”
“唉,那小子不識字啊。”
“你母親……” “咦?田大哥居然知道我娘親識字?”魚苗驚奇道,随後,發現田玉黝黑的臉皮子有點發紅,她這才想到,之前分配過冬的青布與棉花時,有幾戶人家是沒個女人的,其中有一戶,就是田玉這個中年光
棍兒。
而那些沒女人的人家,是由李三娘領了兩個婦人,給裁了冬衣,做了棉被。
魚苗忍不住上下打量田玉,直看得對方覺得自己的腳底闆都發虛。
“這這這,這件事絕對不成。”田玉又想開溜,可魚苗卻抓他的袖子抓得極緊,三十多歲的男人,在魚苗審視一樣的目光下,漸漸軟了下來。
“這樣,”他打着商量,“我隻呆在莊子裏,若莊外需要記賬,你先帶上你娘,回頭……回頭再讓她往我這裏報一下。”
“可我娘挺忙呀,後面我可能就不會讓她跟着我往外跑了,我想讓她專心打理要建的繡坊。”
田玉郁悶地閉了下眼,随後睜開,苦苦道:“我的少夫人啊,田某可真的求你了,這田某若被仇家看了去,許就真的沒命了……”
魚苗見他面色不像做假,又想到莊外的賬目也暫時用不上許多,便點頭先應了,“那好,我們就先這樣說定了。不過,我娘親可隻有一個,你可不能欺負她。”
“……”田玉的黑臉更紅了。
魚苗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便壓低了聲音,低低補充,“你們讀書人,應該都很注重名聲,我娘若不願,你可不能主動近前。”
田玉沒想到自己應了“賬房先生”一職,竟還能得到這等的“精神鼓勵”,忙拂開了魚苗抓着他袖子的手,退後一步,對魚苗施了一禮。
“少夫人放心,田某自有分寸,李夫人她……咳咳,很好。”
魚苗不确定地看了一眼田玉,心想這人之前可是有“前科”的,可在她的記憶中,李三娘早早的死了夫君,一直被魚家磨砺着,身旁也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這田玉,雖說有“前科”,可他對佃農們卻滿是善心,若真能打開自家娘親的心扉……
許是也不錯,隻是一想到她要從“田大哥”轉口叫“爹”,就感覺太詭異了。
罷了,且走且看吧,田玉與自家娘親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而且,若想追求到她的娘親,怕田玉一定要主動将他自己的“老底”抖幹淨了才行。 可此時的魚苗并未想到,當田玉真的抖開身份時,也打開了她家相公一直苦苦追求的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