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也發生了太多事,一樁接一樁,明壽公主謀反,賢妃過世,還有皇上的身世。
她現在明白皇上爲什麽不喜歡來金風園了。
這裏對旁人來說是避暑的園林,對皇上來說,卻是自己出生、生母慘死的傷心地。這回是因爲明壽公主才過來的,大概以後也很少再有機會來這裏了。
雖然說要收拾的東西不少,但這些并不用謝甯忙碌。她攬着玉瑤公主,看大皇子逗弟弟。
二皇子特别吃逗,尤其喜歡大皇子這個哥哥。兄弟倆穿着一樣料子做的衣裳,不同的是大皇子身上穿的是一件天藍色圓領束腰長袍,二皇子身上穿的卻是一件半袖的小短褂。大皇子清瘦,二皇子卻胖的肉嘟嘟的。
兄弟倆性情也很不同,大皇子笑容腼腆,舉止斯文,二皇子卻從現在就能看出來不是個内向的性子,手舞足蹈,笑的咯咯直響。
看着他們就讓人覺得心裏歡喜。
賢妃已經簡單的裝殓了,用冰鎮着要運回京治喪。謝甯沒再見過張俟衡,不知道他去了何處。畢竟明壽公主的事還未處置妥當,他不好在人前公然露面。
因爲賢妃的事,現在園子裏裏外外也是一片素孝之色。方尚宮穿着一件老綠色的半舊衫子站在屏風邊向謝甯示意,謝甯松開玉瑤公主,讓她站在大皇子身邊,自己出來同方尚宮說話。
“有什麽事?”
“内宮監的人收拾了賢妃的東西,那些衣裳首飾自然是要随葬的,還有一些旁的,字紙書畫之類,内宮監的人不敢擅專,來問一問主子的意思。”
謝甯有些詫異:“這事如何會來問我?”
她又不掌宮務,操辦這事應該是白洪齊在張羅吧?
“聽他們說,正是白公公的意思。”
那不就代表這是皇上的意思麽?
謝甯沉默了下:“知道了。讓他們列份單子,東西先封存起來。”
方尚宮點頭應是。從身後夏月手中取過一隻錦盒:“這是他們送了來的,說想請主子過目。”
“這是什麽?”
“奴婢們沒敢打開,不知道裏頭是什麽。”
看錦盒的大小應該是畫卷字軸一類。
謝甯想,内宮監的人總不會爲了巴結她,現在就把賢妃的珍藏體己昧下來偷送過來的吧?
這事兒在宮裏不是什麽秘密。淑妃去了之後,按說她的衣飾等物都要一起随着下葬,但是謝甯也知道,内宮監的人應該沒少從中做手腳,悄悄把裏面的一些東西漏記、偷換,從中謀利。這些人那是油鍋裏的錢都敢伸手去撈來花,淑妃若沒有失勢,林家也沒有查抄,那他們還有所顧忌。可淑妃是畏罪自裁,那他們還有什麽懼怕?
“打開看看吧。”
夏月應了一聲,過來打開盒蓋,将裏面的畫軸取出,和方尚宮一起将畫徐徐展開。
畫卷在謝甯面前漸漸展現了全貌。
謝甯知道自己剛才想錯了。
内宮監的人把畫送來,是因爲畫上有謝甯,所以他們才會不敢擅自做主。
這張畫,是一張飲宴圖。
就是數日之前明壽公主的水榭之宴上,張俟衡畫的那一張。因爲畫上沒有明壽公主的身影,被她怒而撕破。
後來就發生了謝劉氏母女的事,謝甯早把這張被撕的畫忘了。
“這畫怎麽會在賢妃手裏?”當時張俟衡畫時并沒來及上色,後來又被撕了。可眼下這張畫已經着上了顔色,裱糊的相當用心,即使仔細去尋,也看不大出來曾經撕毀又被拼接起來的痕迹。
“回主子的話,據懷壽堂的人說,這畫是賢妃這幾日自己修補上色,和身邊的宮女一起動手裱糊起來的。剛剛才弄好,賢妃就……”
原來是賢妃把這畫給帶回來了。
那天宴上,衆人都沒有再關心過那張畫的去向,謝甯當然也沒有。
張俟衡是丹青高手,上面繪的每個人都生動宛然,雖然隔着一道簾,卻一看就能讓人辨出各人的身份,絕不會弄錯。後來顔色上的也好,要不是剛聽人這樣說,謝甯還要以爲這畫是一個人完成的,而非兩人合力。
那天她坐的靠邊的位置,賢妃是客人中地位最高的一個,位置正挨着主位。畫上的她手裏拈着一柄滿月色绡絲素面團扇,斜倚在那兒,看起來仿佛若有所思。
謝甯轉過頭去。
物在人亡,看了教人傷心。
“收起來吧。”
方尚宮應了一聲,和夏月一起又将畫軸卷起收進盒中。
如果能再見到張俟衡,這畫還是交還給他吧。這是他們見到的最後一面。又是他打的底稿,由她最終将畫完成了。
應該還給他,好歹是個念想。
方尚宮見到謝甯神情黯然,輕聲勸慰:“主子放寬心。俗話說得好,生死有命,賢妃這麽些年拖着日子,其實自己也是活受罪。主子往好處想,她這也算是終于解脫了。皇上給的追贈封谥也是極盡哀榮,她也算是不枉了這些年的煎熬。”
懷壽堂的事謝甯沒有同方尚宮說,畢竟皇上的妃子心裏裝着的别人,這對皇上不恭,謝甯決定把這事爛在自己肚子裏,對誰也不會說起。
所以方尚宮不會知道賢妃這些年究竟是多麽的煎熬,并不僅僅是身體的病症。
“明兒就動身回京了,主子快也想想還有什麽事情沒來及辦?”
謝甯知道方尚宮這是想她分心,不過她也領這份情。
要說事,真的沒什麽事情了。她把幾個孩子照管好也就可以了。園子外頭謝家姐妹的事情不必她操心,白洪齊已經遞過話來,說這事兒他來料理,先帶謝家姐妹一起進宮。眼下千頭萬緒事趕着事,起碼要等賢妃的事了謝甯才能騰出手來料理她們。
不怪她心煩,白洪齊十分貼心的還透露給她一個消息。
就有那麽些想攀裙帶關系尋門路的人瞄上了謝家姐妹倆,要不是賢妃出了事,隻怕這會兒提親的都來擠門了。
這都叫什麽破事兒。一個謝家就夠她頭疼了,假如再結一堆雜七雜八包藏禍心的姻親,這龐大的一團毒瘤簡直會讓她氣暈過去。
想也知道這些人圖什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要麽是與明壽公主有牽涉的人,要麽是瞅着熱竈想求權勢富貴的人。無論哪一種,謝甯都敬謝不敏。
白洪齊如此上心和周到,這份人情謝甯也得領。
大皇子在竹林裏撿了一把竹葉說是做書簽。謝甯問是不是舍不得園子,大皇子卻說:“園子雖然好,可咱們還是要回永安宮的。隔了這麽些天,不知道池子裏蓮花謝了沒有,也不知道八哥鳥學會了說話不曾。”
那兩隻鳥是皇上着内宮監的人送來的,禦園裏單有一片地方養着這些花鳥蟲魚之類供主子們賞花的東西,這兩隻鳥就是皇上挑了來給玉瑤公主的,會說好幾句話,指望鳥兒叽叽喳喳可以逗她開懷,說不定還能引着她多說幾句話。隻是鳥兒才送去沒兩天,他們就動身出宮來園子裏了。大皇子要不提起,謝甯都快把這兩隻鳥忘了。
“回去你教教它們,鳥兒就得多教才行。”
大皇子認真的點頭應下了。
明天要啓程,還得請太醫時刻警醒留神,把解暑藥和治暈車船的成藥都預備着,畢竟大皇子弱,玉瑤公主又小。至于二皇子,他反而是最省心的一個。不過方尚宮也替他預備了桃枝、護符、紅繩等物。老人們都這樣說,總說孩子太小神魂不穩,易被邪祟沖冒,所以得早早預備下辟邪的東西。
至于謝甯自己,她過去是出慣了遠門的人,區區一天的路程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就是心裏的煩心事情有些多。
明微公主過來的時候也是一身素服,眼睛有些紅腫,坐下來叙話自然難免說到賢妃。
“她這個人是很好的,可惜就是身子骨不争氣。同誰她也沒有争強奪勢,是個很好的人。那會兒我年紀也不大,她待我很客氣,多少總會照顧我一些。我出嫁的時候,她給我添了好幾件又好又不打眼的東西。”
謝甯點頭說:“雖然我同賢妃交往不多,也覺得她這個人可交。可惜沒這個緣份。”
明微公主掏出帕子來拭了拭眼角:“從前我還說,她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有個孩子寄托,說不定身子還能好轉。現在想想,沒孩子也好,不然她走也走的不安心,孩子被撇下了沒了親娘照料,也是一件慘事。”
她雖然沒有孩子,但也心有牽挂,最後眼睛也沒有閉上。
隻是這話謝甯隻能在心裏想想了。
“你那裏不用收拾東西?”謝甯打起精神問:“我這兒兵荒馬亂到處亂糟糟的,帶多少出來還得再原樣帶多少回去。來時帶的衣裳有那麽多,有的裝箱裏都沒取出來過,現在倒省了再打包裝箱費事了。”
“我東西不多,昨晚上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微公主說:“我來是有件事情想托你問一問。”
謝甯微微意外:“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