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着鏡子慢慢的描畫眉毛,身旁的宮女心裏奇怪,這會兒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主子這是哪裏來的興頭。
高婕妤沒想着要去學謝美人,但是用的眉黛就不是平時慣用的那一枝,這一枝的顔色要淺一些。
高婕妤平時喜歡把眉毛描的濃一些,長一些,人顯的精神。可是今天見了謝美人不施脂粉素面天然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平時描着濃眉是不是一副兇相?眉毛不用挑的那麽高,世上男子,大抵都愛性情溫婉的女子吧?
她從一隻葵花福字的胭脂盒裏挑出一點胭脂膏子,用指尖蘸着輕輕塗開。
銅鏡裏映出來的人讓她看着都覺得十分陌生。不象她,當然也不會象謝美人。平時看慣了自己濃妝明豔的模樣,她覺得眼下鏡子裏的那女子她不認得。
這種出奇的陌生讓她心裏發慌,趕緊讓人重又打了水來把臉洗了。
她學也學不象,就算妝飾襖裙學的一模一樣,一開口也就會讓人分辨出不同來。
她又不是那種沒在皇上面前露過臉的小姑娘,就算她拉得下臉來去學謝美人,皇上若是看了也隻會覺得别扭吧?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畫虎不成反類犬吧?她都這把年紀了,學也學不象,反而會招人笑話。
高婕妤看着琳琅滿目攤開了一桌子的脂粉首飾,沒來由的覺得灰心。
打扮不打扮的,她都是昨日黃花了。若她還年輕鮮嫩也好,若她膝下有一子半女的也好。
偏她都沒有。婕妤這位置上頭她已經坐了三四年了,不上不下兩頭不靠。到了這份兒上,要麽就得象施順儀那樣死心認命,可她偏偏不想認命。
用過午膳沒一個時辰,謝甯覺得又餓了。
不是饞,就是餓。
真奇怪了,午膳的時候她也象往常那樣吃的,一口沒少進肚,之後她還小睡了一會兒,所以現在完全不應該到肚子餓的時辰。
方尚宮進屋的時候,膳房剛剛把馄饨和果仁粥都送來了。
馄饨的香味兒飄了一屋子。
謝甯笑着說:“青梅,給方尚宮也盛一碗。”她真誠的推薦:“這馄饨做的特别好。”
看她吃的香,方尚宮也陪着吃了一碗。馄饨确實美味,薄薄的裹皮兒浮在湯裏象是半透明的雲朵,聽說南邊也管馄饨叫雲吞,多半就是從這上頭來的。馄饨餡兒鮮美之極,方尚宮本來肚子不餓,可是馄饨鮮香熱燙,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馄饨全吃了,連湯也都喝完了。
謝甯用的碗是小碗,也就比茶碗大一點。吃完了馄饨她還又盛了半碗果仁粥。
方尚宮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看她吃。
有時候謝甯真覺得方尚宮象一位自家的長輩,兩人之間并非簡單的主從關系。在宮裏待了三年,見識夠了人情冷暖,身旁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憑本能就能分辨。
方尚宮現在看着她的神情,就象在舅舅家照料她三四年的那位周媽媽一樣。周媽媽自己隻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母親病重去世之後,舅母就把周媽媽指派給她。周媽媽人是唠叨了一點,但是非常細心,對她的衣食住行打點的十分周到自不必說,還考慮着她父親早亡母親新喪,心裏必定難受,時常想法子開解她。
謝甯并不是小心眼的人,隻不過在舅舅家過年的時候,一屋子林家人拜祖宗,獨她一個姓謝的被排斥在外,那時候她就明白過來,她畢竟還算是個外人。
後來伯父說祖母生病接她回老家去。再大大不過一個孝字,祖母和謝家其他人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不會有人指責他們,可是謝甯倘若被指不孝,那這輩子就算徹底毀了。舅母雖然不放心,還是差人将她送回謝家老家。
當時謝甯和大舅母都覺得她們不會分别太久,謝甯回去侍疾,頂多三五個月就能回去了。
沒想到那一别,直至今日她們都未曾再相見。未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着舅舅舅母了。
“想家了?”
謝甯回過神來,點頭說:“想起舅舅家的人。”
方尚宮心細如發,有好些時候都能猜得中謝甯未曾訴諸于口的想法,一開始謝甯還會爲了她的敏銳而吃驚,現在則已經見怪不怪了。
方尚宮知道她是在舅舅家長大的,舅母對她來說就如同另一個母親一樣。
“會有機會見面的。”方尚宮輕聲安慰她,這并不是泛泛的說空話,方尚宮解釋給她聽:“等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就有見到家人的機會了。到時候謝美人的品階至少也會再晉一級,也得預備遷宮的事了。到時候就可以宣家裏人進宮探望。宮外頭想進宮的話提前一天遞牌子等消息,宮裏頭想傳話出去就随意的多了。”
謝甯苦笑:“我也聽說過。可是想這樣見面,起碼家裏人得在京城才行。林家的老家在嶼州,舅舅現在還在渭西任上,舅母既要幫着舅舅打理應酬往來,還得操持家務打點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着實脫不開身。”
如果讓舅母長途奔波就爲了來京城和自己見一面,謝甯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些。
畢竟舅母也不是年輕人了,長途跋涉的艱辛勞苦對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可不是容易的事。
謝甯當初一路上京的時候就結結實實的體會了一次。在路上的颠簸輾轉,每天下了車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了。要是遇着大風、雨雪的天氣那就更别提了。他們在路途中就曾經遇到過一次大雨,人和車淋的透濕不說,大雨之後道路泥濘難行,又在驿站困了兩天才能繼續上路。
謝甯心中掠過一個近乎癡人說夢似的念頭。
要是舅舅能升遷,回京中爲官就好了。
就算不能時常見面,可是知道舅舅一家就在宮牆外頭不遠的某棟宅子裏生活,那她心裏就會變的踏實許多。不象現在一樣,就象一隻斷了線的風筝,飄飄蕩蕩無處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