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小姐沒什麽大礙, 隻需靜養一段時日便好。老夫再另開幾幅安神的方子,讓沈二小姐每日按時飲一片便是。”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同沈大夫人仔細叮囑了幾句,便領了錢離去。
沈大夫人松了口氣,坐到了蘭池的枕邊。已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的蘭池安靜坐在床沿, 由着碧玉替她擦拭濕漉漉的烏發。
“怎生這樣不小心?那柳如嫣摔下去也就摔下去了,你怎麽也……”沈大夫人的語氣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還好世子爺救得及時, 不然可真是讓娘擔心。”
沈蘭池低垂了眼簾, 道:“娘, 并非是女兒不慎之故, 而是那碧水湖邊今日格外滑腳所緻。想來, 是有人做了什麽手腳。再者, 若非女兒這一腳落水,豈不是要替那心懷叵測之人背了‘推人’的污名?”
此言一出, 沈大夫人眉心微蹙, 面有深意。
膽敢如此行事之人, 除了膽大包天的沈家二房外,不做他想。
繼而, 她面容一凜, 肅目道:“娘知道了。這二房真是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讓肖玉珠管了幾天賬, 她便以爲自己能翻了天去!這次你落了水, 他們二房也别想讨得好去。待壽辰過了, 娘定要好好爲你讨個說法。”
說話間,沈大夫人的語氣裏滿是憤恨。
蘭池知道,母親是真的動了怒。沈大夫人若是真的生氣了,那手段可是極雷厲的。這一次,隻怕那二房是不能從母親身上讨得好了。
“蘭兒,你先好好歇着。陛下還在府中,且你祖父的壽辰也還要辦,娘先去照管一下席面。”沈大夫人憐愛地摸了摸蘭池半濕的發頂,道,“你且放心,不是你推的人,娘就絕不會讓旁人污蔑了你,定要還你個清清白白的名聲。”
“哎,娘,”蘭池扯住了沈大夫人的手,口中憐惜道,“你輕些手腳,桐姐姐生的那樣好看,我可不想看她太傷心了。”
沈大夫人聞言,輕歎了一口氣,一副拿她無法的樣子:“你先歇着罷。”沈大夫人道,“就屬你呀,心思最多變。”
她剛要出門,丫鬟紅雀便從外頭進來,附過來輕聲說了些什麽。沈大夫人聽着,面色忽而一轉,沉了下來。
“此話當真?”沈大夫人問。
“絕不作假。”紅雀信誓旦旦。
沈大夫人微露躊躇之态,轉身對蘭池道:“蘭兒,你與那阮家的小姐相處的可還好?”
“自然是好的。怎麽?”蘭池歪頭,語氣微惑,“出了什麽事兒麽?”
“……沒,沒什麽。”沈大夫人語到喉間,又吞了回去,“娘看那阮家小姐不像個安分的,你少與她來往,免得惹禍上身。”
說罷,沈大夫人便匆匆離去。
待出了馥蘭院,沈大夫人繃不住臉了,立刻露出了一副寒霜似的面孔。方才紅雀來說,就在蘭池落水的這個當口兒,太子殿下卻與阮家小姐在遊廊那兒拉拉扯扯的,一副私相授受的模樣,想來已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同是陸家男兒,陸麒陽二話不說便跳下水去救人,而陸兆業卻趁此時機與其他女子相會,孰高孰低,立見分明。
沈大夫人心底有千萬煩心事,可礙着今日乃是老安國公的壽辰,又有陛下在府中,她不能在這種時候發作,隻得老老實實憋着,再出門捧出個笑臉來作陪客。
待回到了碧水湖旁,柳夫人已經橫眉豎目地等着了。
“柳夫人,我家蘭兒心地純善,絕不可能推柳三小姐下水。”沈大夫人走到那湖旁,指着湖岸邊的一圈鵝卵石道,“此處要格外滑一些,柳夫人也看到了,便是蘭兒走近此處,也不小心滑落湖中。”
“你說不是,便不是麽?”柳夫人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柳夫人且慢。”人群中忽而走出一位年輕小姐,原來是吳家的千金,“柳三小姐落水前,沈二小姐還與我在這邊談衣裳料子與珠钗首飾。那之後,沈二小姐則待在沈夫人身旁,想來是沒空去推人的。”
聞言,柳夫人的心底有了幾分動搖——既有人證,那怕是不能趁機磋磨沈蘭池了。
“那也未必!”柳夫人仍是不肯放過,還想要發作一番。
“柳夫人,請聽在下……”沈庭遠面有焦色,氣勢極弱地開了口。
他一介文雅書生,本就不擅長與人争論,在柳夫人面前便顯得落了下風。那柳夫人一句氣勢洶洶地“你且等着”,就讓沈庭遠嗫嚅起來。
好一會兒,沈庭遠才鼓足勇氣,又想開口。
“我妹妹她剛才……”
“安國公府的小輩插的什麽嘴?”柳夫人怒道,“我還不曾說完!”
一句話,讓沈庭遠又把話吞了回去。
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人看了好不心急。一旁換了衣裳回來的的柳如嫣都覺得有些看不過眼,發話道:“罷了。沈蘭池落了水,比我還倒黴一些,就不要在此事上斤斤計較了。更何況,沈家的少爺救了我,不如将此事掀過吧。”
柳如嫣的話,令沈庭遠松了口氣,他不由朝柳如嫣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隻可惜,這位素有佳名的貴女目光筆直,一星半點兒的餘光都沒留給他,自然也不曾注意到沈庭遠感激的眸光。
“那不行。”沈大夫人卻不肯将此事揭過,“不是蘭兒做的,便不是她做的,決不能讓人混淆了去。是誰說蘭池推的人?”
沈庭竹推了推房裏的丫鬟,那叫翠莺的丫頭便怯怯地走了出來,小聲道:“奴婢隻是說,看見二小姐站在那頭,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
“那你可看見蘭兒推柳三小姐下水?”沈大夫人又問。
“不、不曾……”翠莺的聲音愈輕了。
聞言,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既沒看見,緣何張口亂答?險些壞了沈二小姐的名聲。”
“保不準這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聽到這話,柳夫人也回過味來,隻覺得自己被人當了傻子。她頓時用嚴厲的眼色掃向肖氏,道:“我竟險些被一個丫鬟诓騙了去!既沒看見,那又亂搭什麽腔?!也不知道這丫鬟哪兒來的膽子胡說八道!”
眼看着這火就要燒到二房來,一直在旁做壁上觀的肖氏坐不住了。她立刻做出怒火中燒的模樣來,怒斥道:“好一個翠莺!明明沒看見蘭池推人,卻張口就胡說八道!我讓你在竹兒身旁服侍,未料到卻養野了你的心,竟敢陷害起主子來!”
翠莺聞言,立刻抽泣着跪了下來。
肖氏說罷,轉向沈大夫人,做出懊惱模樣來,道:“嫂子,是玉珠管教不嚴,這才讓下人口出狂言,丢了安國公府的臉面,惹出這樁笑話來。今日我就把這賤婢逐出府去。”
看着肖氏這副唱念俱佳的做戲樣子,沈大夫人冷笑了一聲,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今日是爹的壽辰,我們也不該鬧得太過。既是丫鬟的錯,那便留到明日再好好整治一番,可别敗壞了貴人的興緻。”
沈大夫人口中那句“留到明日好好整治一番”咬得一字一句,讓肖氏的心陡然跳了起來。
她這嫂子,莫不是又要做些什麽了?
想到從前沈大夫人的手段,肖氏心跳如擂鼓。她在心底勸了自己幾句“出了事自有大老爺幫着”,這才緩過神來。
***
馥蘭院裏,沈蘭池散着半幹的頭發,正聽碧玉說着外頭的事情。
“聽少爺那邊的人說,太子殿下真的撞見了阮姑娘。兩人拉拉扯扯的,也不知做了些什麽……”碧玉小聲道,“小姐,這樣真的好麽?”
“有何不好?”沈蘭池不以爲意。
正在此時,她聽到一陣噼啪輕響,是小石子兒越過牆頭落到院裏的聲音。她起了身,推開房門,朝院中走去。
安國公府與鎮南王府毗鄰,馥蘭院恰好挨着鎮南王府的小園子。蘭池還小時,陸麒陽經常從牆對頭扔幾塊小石頭過來,以此借問她院中可有旁人。接着,他會翻過牆來,兩個小屁孩一道疊疊紙青蛙或者過個家家。
要不是有陸麒陽陪着玩兒,隻怕在被禁足院中的那些時間裏,她已經無聊得看破紅塵了。
因爲有陸麒陽陪着,蘭池也就不再求自己的兄長偷偷帶自己溜出門去玩耍了。爲此,沈庭遠還落寞了好一陣子,直說“妹妹長大了”。
此刻,蘭池望着那堵牆,隻等着牆頭翻上來一個清朗俊秀的世子爺。
隻是這回,她等了好久,都不見陸麒陽熟手熟腳地翻過牆來。
她看着那堵牆,記憶便不由回到了幼時——
七歲那年,她落水了。将她救起來的人是陸麒陽。
那時的陸麒陽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渾身冰冷冷、濕漉漉地背着她跑。一邊跑,他還一邊安慰她:“沒事兒,馬上就暖和了,馬上就暖和了。”
話雖如此,可他自己也凍得打哆嗦。
沈蘭池年歲尚幼,落了水又受了驚,在他背上就昏了過去。再醒轉時,已是一天一夜後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蘭池隻看到母親在榻前哭腫了眼睛。
隔了一天,隔壁的陸麒陽被鎮南王壓着親自來跪下請罪。可憐他一個半大孩子,臉上青青腫腫的,顯然是挨了好一頓打。也不知道他渾身有多少傷,跪下時疼的龇牙咧嘴,叫沈大夫人看了都有點心疼。
雖面有憤憤色,陸麒陽卻跪着認了罪,說是自己一時貪玩,将蘭池推下水去,還望蘭池原諒。
可蘭池知道,推她的人并非陸麒陽,而是沈桐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