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蘭字繡帕

一句“真是有勞二殿下了”,讓陸子響險些挂不住那副風光霁月的溫雅笑面了。

“原來世子找來這隻镯子,原本就是想贈給沈二小姐的。”陸子響微低了眸,道,“這隻镯子極襯沈二小姐,世子的眼光不錯。”

言語間,似乎頗有隐忍之意。

沈蘭池卻不管陸子響話裏藏着什麽,隻是舉起了那塊手帕,問道:“二殿下,容蘭池唐突問一句,二殿下是從何處得到這塊手帕的?”

聞言,陸子響輕輕一笑,道:“你不記得了?”

說罷,他微望一眼陸麒陽,淡然道:“我回京那日,你讓人給了我這方手帕,還讓我去了偏殿,說是有些話要說。不巧的是,那時你我二人都沒碰上。一拖,便拖到了現在。今日我來是想問,那一日,沈二小姐想說何事?”

他似乎絲毫不顧及陸麒陽在旁,自若地談論着這等有些逾矩的話。

陸子響這麽一說,沈蘭池便想起來了——陸子響回京那一日,她原本是要在換衣服的時候與陸子響碰個正着的。隻不過她重生了,看到她衣衫不整的人就從陸子響變爲了陸麒陽。

是哪位好心人給了陸子響這方手帕?

總之,不是沈桐映,就是阮碧秋吧。

現在這兩位都在同一個火坑裏呢,随便她們去吧。

“二殿下怕是記錯了。”沈蘭池提起手帕一角,認真道,“這帕子不是我的,因而我也不可能在那日請二殿下出來一叙。”

“不是沈二小姐的?”陸子響微惑,“可是上面這個‘蘭’字……”

“我們安國公府大房的丫鬟,都領了不同的字繡在繡帕上,以示伺候的主子有所不同。在我的馥蘭院伺候的丫鬟,都有這樣一塊手帕。我兄長院裏的,則都在帕上繡了‘遠’。”頓了頓,蘭池又招來自己的兩個丫鬟,道,“碧玉,綠竹,把你們的手帕拿來。”

碧玉、綠竹應了聲是,便取出了帕子,遞到蘭池面前。陸子響一看,果真如此,碧玉和綠竹的手帕上也繡了個蘭字,形制線色,乃至那繡花的樣子,都與他手上這塊手帕如出一轍。

陸子響默然。

好一會兒,他才重露了笑,道:“既然如此,物歸原主,這手帕還給你們安國公府便是。想必是當初将這手帕送給我的人一時糊塗,這才記錯了。你就當此事不曾發生過罷。……我還要替祖母燒一炷香,這便去了。”

說罷,陸子響折身朝外走去。

陸麒陽兩步追了上去,拍了拍陸子響的肩,道:“二殿下,莫慌,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不了,我帶你去那飛仙坊……”

陸子響聽了,淡笑道:“我于音律毫無所知,怕是會敗壞了世子的興緻,還是免了吧。”

說罷,他丢下陸麒陽,獨自離去。

走出許久後,陸子響暗暗歎道:這陸麒陽真是快活優哉。

仔細一想,他又覺得陸麒陽這般玩世不恭,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情狀了。若陸麒陽是個上進之人,依照那鎮南王府與安國公府的關系,陸兆業又會多一個助力。所幸,陸麒陽不過是個遊手好閑的纨绔子弟罷了。

曾經的鎮南王手握兵權,軍功赫赫,頗有幾分功高震主之意。如今鎮南王漸老,世子又不谙軍策,父皇才會對鎮南王府如此放心。

陸子響走遠了,藏紅石磴處靜了下來。遠處傳來一陣遙遙念禅聲,不知在說哪段經文;木魚依稀,扣扣而響,徘徊不絕。

陸麒陽側過眼,瞥着沈蘭池,道:“我早說了,這陸子響對你的心思不對勁,你還不肯信我。”

沈蘭池道:“怕什麽?柳貴妃又不是吃素的。二殿下就算想對我做些什麽,也要看那柳家答不答應。再說了,我幾時不肯信你了?”

陸麒陽挑眉,道:“你真的時時刻刻都肯信我?”

“信。”

“那成。”陸麒陽往石靠上一倚,立刻哎喲喂地叫嚷起來,低聲道,“小爺我肩疼的厲害,不找個人給我揉一揉,我是爬不起來了。”

沈蘭池:……

“那你别起來了。”她擺擺手,領着丫鬟就走,“等着路過的緣悟大師給你按肩吧。”

“蘭蘭,你、你别丢下我啊——”

陸麒陽的喊聲被她丢在了身後。

***

檀香寺外,滿山皆紅。沈蘭池走了未幾步,便遇着了安國公府團團亂轉的丫鬟,這才知道兄長沈庭遠已經找了自己好一陣子了。

沈大夫人與沈大老爺遇着了熟人,已去寒暄了,隻留下個沈庭遠負責把亂跑的沈蘭池找回來。檀香寺就這麽大,裏裏外外都是僧人,蘭池就算閉着眼睛走,也走不出去——沈家人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哥哥在哪兒呢?”蘭池問那前來尋自己的丫鬟。

“少爺方才還在這兒呢。”那丫鬟在一棵紅楓前踮腳張望着,道,“奇怪,怎麽這會兒功夫,就沒了影……”

談話間,蘭池餘光瞥見沈庭遠從一旁的小土坡後氣沖沖地走來,一副惱怒模樣。那副吃了大虧的樣子,讓沈蘭池不由有幾分好奇發生了什麽——須知道沈庭遠平時是個溫吞優柔性子,從不發怒。能讓他露出這副神情來,必然是發生了極不得了的事。

“妹妹!”

看到沈蘭池,沈庭遠一甩袖口,來來回回踱步,問道:“你說,女子平日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沈蘭池差點兒想去捂一捂沈庭遠的額頭,看看他有沒有燒昏了頭。她奇道,“哥,你這是怎麽了?平日裏可都不曾見你提起過女人,如今,你這是想向妹妹學一學如何讨女子的歡心麽?”

“讨什麽歡心!”沈庭遠漲紅了白淨面孔,道,“爲兄……爲兄不過是……罷了。”頓了頓,他平複了情緒,唉聲問道:“妹妹,爲兄可是個怯懦之人?”

沈蘭池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實話。

誠然,沈庭遠确實有些怯懦了。她知道兄長從來不想入仕,隻想醉心書畫,做個舞文弄墨之人。隻是在安國公府的威壓下,沈庭遠從不敢違抗父命。往好裏說,這是顧全大局;往差裏說,這不過是沈庭遠懼怕沈大老爺罷了。

親哥的臉面也是臉面,還是别說了吧……

“唉,我知妹妹一定也在心裏罵我是個怯懦之人了!”沈庭遠搖了搖頭,道,“你容我一人待會兒吧。你先去爹娘身旁,莫要亂走,平白叫人擔心。”

“‘也’?”沈蘭池試探一問,“還有誰?”

隻是,沈庭遠卻不答她,隻是搖着頭走遠了。沈蘭池無法,隻得對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就不去娘身旁做規矩了,我回去歇着等你們。”

沈庭遠正對着一棵樹自言自語,仿佛沒聽見。也不知道他口中那“女子”到底說了他些什麽,竟叫他如此惱怒。

沈蘭池聳聳肩,往回走去。她挑了條小徑,路上并無什麽人。一陣風過,吹得地面落楓簌然而舞。亂紅如點,飄轉枝間,美不勝收。沈蘭池摘去了一片落在肩上的秋楓,向遠處極目望去。

恰此時,她聽見了幾道嬌俏聲音。

“世子爺,别走得那麽急嘛——”

“聽聞你與二殿下同來賞楓,那二殿下人在何處呢?”

“我也想替太後娘娘燒一炷香……”

沈蘭池的眼皮跳了跳。

她側過眸,果然見到陸麒陽的身旁籠着一串嬌嬌俏俏的年輕姑娘。而世子爺呢,如片葉過狂花,一點兒都不讓這群姑娘沾身,大步流星走得飛快。雖那步子像是逃跑似的,可他一邊走,還一邊痞笑,口中一副油腔滑調。

看方向,是陸麒陽剛從藏紅石磴那邊出來,就被纏上了。

“幾位小姐都生的這般國色天香,隻怕是二殿下見了,都要憂愁與誰先說話才好……二殿下在寶殿那頭呢,幾位小姐要去的趕緊去,再不去,怕是逮不着人了。”

幾位小姐聞言,面色一喜,收拾收拾頭上珠翠,提着裙擺溜了。

陸麒陽微舒了一口氣。可他一擡頭,表情複又僵住——幾尺開外的小山坡上,站着個美豔佳人,正冷着眼打量他。那眼神十足吓人,像是貴妃娘娘逮到自己的藍眼波斯貓兒在小廚房裏偷吃似的。

不論偷吃的是什麽,隻怕這隻波斯貓都會被主人剪一通指甲以示懲罰。

陸麒陽定神,露出自認最溫柔的笑,道:“蘭蘭,這是誤會。你也聽見了,她們問的是二殿下。”

那頭的沈蘭池撥弄了一下手上的镯子,眸光一飄,漫不經心道:“這位爺是哪位?蘭池不記得了。”

陸麒陽的笑險些凝固在嘴角。

——又來了!

這人總有事沒事就愛逗他,能欺負到就最好;不能欺負到,也要占占嘴上便宜。

那頭的沈蘭池抛下這句話,已翩然轉身離去了。陸麒陽又豈敢放着她這樣走掉?他二話不說,擡腳追了上去。

先前還是他被那群女人追着跑,現在就變成了他追着一個女人跑。

沈蘭池飄然進了沈家歇腳的院子,立刻叮囑丫鬟關了門,将世子爺悶在了門外。

她盯着那門縫,憋着不敢笑出聲來,繼續演道:“哎喲,你誰?一路跟着我,小心我報官……”

“你還問爺是誰?”外頭的陸麒陽有些咬牙切齒了。

不待沈蘭池再捉弄他一番,她便聽到“轟”的一聲響,原來是門被外頭的陸麒陽粗暴地用腳踹開。虧得那門扇結實,竟然還不曾垮塌下來,隻是吱呀吱呀地晃着。下一瞬,一道修長人影便遮住了蘭池眼前的日光,叫她隻能看清一道石藍底的領子。

“爺是誰?”陸麒陽從門外跨進來,低身下來打量她,沉着臉道,“爺是你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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