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麒陽竟然替沈蘭池圓謊了!
沈蘭池一驚,忍不住悄悄去打量世子爺,生怕認錯了人。可無論沈蘭池怎麽看,他都和平日沒區别——陸麒陽在那打着哈欠,倦眼懶擡,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陸麒陽心底又有什麽小算盤了。
“既然世子在這兒,那這鑒錢币的事也不急。難得天氣晴好,二殿下不如也牽了馬來,一道走走,賞一賞沿途山景?”沈蘭池問。
既然陸子響的馬車會翻落山崖,那改爲騎馬就行了。再有意外,也能更方便地脫身。
身着騎裝的明麗女子笑顔嫣然,眼底眉梢透着一番輕快。就算陸子響知道她是沈家的姑娘,也狠不下心來拒絕她。
陸子響看了她一陣,心底頗有些惋惜,笑道:“我還是坐馬車吧,就不與沈小姐一道了。”
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的人,他不應與之有太多糾葛。自小到大,母妃不知多少次告誡他,“沈家人都是老狐狸”、“便是女子也狠毒,萬萬不可接近”。
雖然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陸麒陽見陸子響眼底有一絲惋惜,便暗笑了一聲。随即他下了馬車,從衛兵手裏牽了一匹馬,道:“二殿下不來,我來。沈姑娘的騎術,還從未有勝過我的時候。”
眼看着這兩人并了肩,就要一道沐着那暖陽走了,陸子響的心底忽而翻湧起了幾分複雜之緒——沈蘭池是要嫁給陸兆業不錯,可若是三人待在一塊兒,想必大哥與母妃也挑不出話柄來數落他與沈蘭池。
于是,陸子響也上了馬,三人扯着馬繩,慢悠悠行在官道上。
陸麒陽的馬晃在最前頭,走得歪歪斜斜,連帶着後邊的兩人都得小心翼翼的,免得撞到了他。行了一段路,他還在路邊的坡上摘了一朵半謝的碧藕色殘花,說是要贈給陸子響别在鬓間。
“這可算了。”陸子響連連拒了,将話頭挑開,“先前麒陽不還說,想要買那副《春山秀意圖》麽?如今我直截說了吧,市面上的那副是仿的。不過仿的不錯,也值些錢。麒陽你下手時,多少慎重些,省得被人坑害了銀錢。”
“是,是。”陸麒陽應了,一雙眼望着不遠處的山。
就在此時,後頭追來一小隊衛兵,急匆匆的,滿頭是汗。原來是陸子響先前乘坐的那輛馬車出了事兒,馬匹忽發癫病,帶着馬車直直翻下山崖去了。
聽了這話,陸子響的面色微青。
所幸他跟着沈蘭池改騎了馬,要不然,現在的他隻怕也會受傷。
“最近天氣忽冷忽熱,馬兒常常鬧病。”陸麒陽開口道,“前幾日,沈小姐的馬車不也是如此?驚了馬,還險些沖到人家宅院裏去。”
“去仔細查一查。”陸子響微沉了臉。好一會兒,他才恢複了平常笑意,對沈蘭池客氣道,“沈小姐,這次還真是托了你的福氣。”
沈蘭池做出微驚的模樣來,連忙道:“哪兒的話?自然是二殿下吉人天相。隻是這馬緣何忽然犯了病,二殿下還得好好查查。”
陸子響看到她微微發白的面色,笑容一緩,安慰道:“莫怕,無人受傷。我在此處。”
路上出了這樣的事,陸子響也無心再欣賞沿途景色。他帶着一隊輕騎,朝着京城中去了。
待車隊走後,陸麒陽伸了個懶腰,對沈蘭池道:“人都走了,你可以老實說了,你今天又是打的哪門子主意,忽然跑出來見二殿下?京中誰不知道沈家與柳家是死對頭,我可不覺得你娘會準你這麽做。”
沈蘭池被問住了。
“那你先說一說,你怎麽突然來見二殿下?”她不答,隻是挑眉反問。
“我今兒個高興,來見我自家堂兄,怎麽?不準?”陸麒陽瞥她一眼,“沈大小姐的手,這是要伸到小爺家裏來了?”
“準了。”沈蘭池被他刺了一下,有些不高興了,秀眉蹙了起來,“我來見二殿下…是因着…嗯……”平素總是從容不迫的她,難得地有了說不出話的時候。
“嗯?”
靜了一會兒,沈蘭池隻得擠出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我呐,如今不想嫁給太子殿下了。思來想去,我想,興許我和二殿下處得好些,我爹娘就會饒了我,不讓我嫁人了。”
陸麒陽愣住了。
他皺着眉心,靠近一寸、又靠近一寸,小聲問:“蘭蘭,你魇着了?”
陸麒陽靠得太近了,仿佛下一刻就能咬到她的耳朵似的。這麽近的距離,總是讓她忍不住想起前世那落在額上的吻來。她有些惱,用手把陸麒陽一氣推開了,嚷道:“我好得很,你少湊上來,真惹人嫌。”
“力氣還真大。”陸麒陽揉了揉被她按到的胸口,嘟囔說,“從小到大就眼巴巴等着嫁給陸兆業,如今又突然反了悔。你說你不是魇着,小爺可不信。”
“太子殿下讨厭我,每次見我都冷着臉,我又何必自找苦吃?”沈蘭池目光一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分不屑。
“喲,看得還挺仔細。”陸麒陽勾了勾唇角,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來,“萬一人家是嘴巴倔呢?有些男人,就是看起來分外讨厭你,實際在心底把你當個寶貝疙瘩呢。”
沈蘭池不理他,他便摸了摸鼻子,一副讪讪的樣子。沒一會兒,他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說罷,他将先前摘的那朵野花别在了沈蘭池耳邊,道,“這花便賞你了,正好碧藕色也襯你。‘碧藕白橘,皆神仙之物’,聽過沒有?”
“怎麽沒聽過?琬琰之膏,甜雪之味,素蓮黑棗,碧藕白橘……”
不等沈蘭池說完,陸麒陽就走了。
沈蘭池摘下了那朵破落的碧藕色野花,放在手裏把玩了一陣,便回了安國公府。她是偷偷溜出來的,便想趁着沈大夫人還沒發現,悄悄将一身騎裝換回去。
誰知,剛入了家門,便聽到一陣雷霆似的喊聲。
“蘭池,你去哪兒了?”
沈蘭池擡頭一瞧,竟然是沈大夫人怒着臉站在那兒,身旁還立着一臉幸災樂禍的沈桐映。蘭池當下便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沈桐映突發奇想,跑去她娘親那兒告狀了。
二房的人可真是閑!
自家事,當然是關起門來自家理。沈大夫人命丫頭将沈桐映請出去,劈頭蓋臉就教訓了一頓自己的寶貝閨女:“綠竹已經招了!你去見二殿下了,是不是?二殿下是柳貴妃的孩子,又豈是你該結識的人!”
蘭池在心底咯噔一下,暗暗埋怨綠竹招得太快。
“……不,娘,你聽蘭池說……”沈蘭池迎着母親惱怒的面色,道,“女兒是去找世子的,隻是他今日恰好要去接回京的二殿下罷了。娘若是不信,便去隔壁問一問,世子爺今日是不是出京去了?”
沈蘭池這話說的信誓旦旦,讓沈大夫人半信半疑。
隻是,即便她不是主動去見陸子響,那她的行徑也算不得好。
“你,你,你去找世子?”沈大夫人的語氣愈怒了一分,“娘本以爲你隻是一時意氣,未料到今日還在胡鬧!若是你與其他男子行從過密,日後不能嫁入東宮,白白讓旁人得了便宜,可休怪娘沒有說過你!”
沈蘭池幹巴巴地應了聲“是”,又小聲道:“女兒是真的對世子一見鍾情嘛……”隻是顧着沈大夫人可怕的面色,蘭池及時收了聲,改口說,“女兒知錯了。”
沈大夫人甩了袖,又說了她幾句,這才走了。
因着陸子響回了京,陛下要替陸子響接風洗塵,沒隔幾日,便要設宴席,邀京中貴介前往。不僅如此,柳貴妃還給京中的名門千金們都下了帖子,說是要姑娘們也來聚上一聚。
京城的夫人、小姐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二殿下也到了适婚之齡,柳貴妃是想趁着此時,仔細相看一番,替二殿下找個助力呢。
往日這些宮宴,無一不是沈蘭池力壓群芳、驚豔四座。爲了安國公府的臉面,沈大夫人總是卯着勁精心打扮自己的女兒,以至于有時候都會越了規制,讓她穿上了貴妃娘娘都未必穿的起的料子,戴上了公主們都苦求不已的發簪。
前世時,穿戴那些不合品階的衣物,沈蘭池渾然不覺有何不妥。死了一遭後,她才驚覺這穿衣打扮裏,也有着無數的門門道道。
沈大夫人替她準備的兩身衣衫,無一不是華美已極,越了規章。她對丫鬟搖了搖頭,道:“先把娘備下的這幾身衣裳收起來吧,去把我前幾日準備好的衣服取來。”
綠竹有些不解——從前的小姐可是最愛這些衣裳首飾了。且她容色豔,也壓得住這些光燦流利的寶貝,反而更顯得光彩奪目。怎麽如今,小姐忽然轉了性子?
碧玉去取了沈蘭池前幾日準備好的兩身衣衫過來,與沈大夫人備下的衣服相比,這衣裳就樸素了許多。她将衣衫托到蘭池面前,道:“小姐,不如選這件雨過天青色的吧?太子殿下最愛這個色。”
沈蘭池打量着那雨過天青色的衣裙,又将視線落到了另一襲碧藕色的衣裙上。
繼而,她笑了起來,用手指撚起衣擺一角,悠悠道:“還是穿這身碧藕色的吧。‘碧藕白橘,皆神仙之物’,聽過沒有?”
兩個丫鬟誠實地搖了搖頭。
“雖然聽不懂,不過小姐确實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綠竹說。
“這話我愛聽。”沈蘭池笑得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