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因爲我的位置和亮亮挨得挺近,所以我本打算去抱他下車,可也不知道陸江一抽什麽風,把我當狼似的,我手才剛附上後座車門,就被他一把推開了。
“我來抱。”他動作十分輕巧地探進了後座,小心翼翼地将亮亮抱在懷裏,生怕吵醒他。
我納悶了,好歹我是這孩子的阿姨,難道我還會像老虎一樣吃了他不成?
陸江一沒看我陰郁的表情,徑直就往屋裏走,我心裏正郁悶着,偏巧這時亮亮自個兒醒了。
他惺惺松松揉了揉眼睛,趴在陸江一的肩膀上朝我看了過來,随後他對我伸出了手,悅耳的童音裏滿懷着期待。
“我要媽媽抱。”
我跟遊神的孤魂野鬼一般,在亮亮說出這句話之後的五分鍾内都沒反應,最後還是陸江一犀利的眼神刺痛到了我,我才有所回神。
不得不說,長得帥的人,不管幹什麽都是帥的,就好比此時陸江一抱着亮亮站在屋門口,微風一吹,不僅揚起了他随意搭落在額前的劉海,也飄起了亮亮那晶瑩剔透的發絲。
好生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面。
愣神間,亮亮又說了句:“我要媽媽抱。”
這次,我幾乎立馬就走了上去,從陸江一手裏接過了他。
亮亮似乎很想對我撒嬌,我一接過他,他就将自己的臉埋在我的頸項間,一遍遍喊着我“媽媽。”
說實話,我現在對“媽媽”這個詞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特别是在這種突兀的情況下,我親表姐的兒子,居然要給我當兒子。
我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但最令我不可思議的,還是陸江一那種欣然接受的态度。
那天晚上,我和陸江一幫亮亮洗了澡準備哄他睡覺,結果亮亮提出了一個讓我和陸江一都倍感爲難的問題。
他說他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
話一出口,我跟陸江一就呆住了,半天都沒說話。
亮亮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他見我倆都沒出聲,立馬變得眼淚汪汪,抽泣着說:“因爲亮亮求了外婆很久,外婆才答應帶我來見爸爸媽媽的,亮亮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和我一直待在一起的阿姨不是我媽媽。”
我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心想,孩子,那就是你親媽啊!
正猶豫着,陸江一突然開了口:“亮亮很想跟爸爸媽媽一起睡?”
亮亮十分興奮地點了點頭。
得到答案,陸江一對我威脅性地笑了笑,好似在說“你懂得”.
他低頭和亮亮說:“那爸爸媽媽就陪你睡。”
于是,我和陸江一兩人分别靠在床的兩邊,将亮亮圈在了中央。
亮亮死死拽着我和陸江一的手,好像稍微松開一下我倆就會不見一樣,他眉頭皺得很深,我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去幫他撫平。
等亮亮完全睡下後,我起身想去關掉床頭的燈,結果瞥見陸江一正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看着我。
我被他弄得立馬起了雞皮疙瘩,悻悻地問:“有事?”
他默了幾秒,而後那道醇厚低沉,又渲染上了一種捉摸不透的美好的聲音陡然響起。
“我會對亮亮特别,是因爲我不忍心看見這麽小的孩子沒有父母。試想一下,他是抱着多大的希望與期盼才來北京找你的,倘若你一句話直接抹殺了他全部的幻想,他會怎麽想?你難道不覺得這對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來說有點殘忍了嗎?”
我沒有說話,但内心無比觸動,陸江一的話簡介點醒了我,讓我意識到了自己今天的過失。
從知道亮亮要由我來撫養時,我想的一直都是他今後會給我帶來多少損失和麻煩,卻從未想過假如我拒絕了他,跟他澄清我不是他媽,他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陸江一的視線一點點凝聚在了亮亮身上,他的手以最平緩的速度拍打着亮亮的後背。
他說:“每個人的出生都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尤其還是像亮亮這麽小的孩子,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分辨不出,隻要誰對他好,隻要别人和他說我是你爸爸媽媽,他或許就真的會将那些人視爲自己的父母。你表姐已經抛棄他了,難道你還要做和你表姐一樣的事?”
末了,陸江一還加了句:“私生子的感覺并不好受。”
然後他就躺在了亮亮身邊閉目養神。
不知道爲什麽,看着這個男人匍匐的身影,我忽然之間覺得有股莫名的心疼,我覺得他的字裏行間,都帶着一種來自自身的感傷。
出于好奇,同時也出于關心,我問他:“爲什麽和我說這些?”
他側身将手枕在頭下,聲音特别輕:“感同身受。”
不過,這四個字我沒有聽清楚,因爲我媽的電話又來了,這老太太可真會挑時間。
我蹑手蹑腳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接起電話壓低聲音:“您又幹嘛?”
我媽大概剛跳完廣場舞回來,聲音比雷聲還大:“你怎麽說話那麽小聲?亮亮呢?”
我汗顔:“亮亮剛睡了。”
我媽在那邊哦哦哦了半天,又問:“第一天感覺怎樣?”
“不怎樣。”我撇嘴。
我媽不信:“難道你沒因爲亮亮和陸女婿拉近關系?”
“這有什麽關系?”
我媽罵了我一句“白癡”:“亮亮去的話,你可以和陸女婿提前适應一下當父母的感覺啊,到時候等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知道該怎麽做呀。”
孩子?我和陸江一嗎?
我不由一陣苦笑,笑我媽人老多忘事,也笑我自己異想天開。
畢竟我和陸江一,遲早都是要離婚的。
想到這,我不禁轉頭看向了躺在床上睡去的一大一小的背影,心裏有塊地方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挖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