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的目光觸及那張熟悉的,曾在心裏念過怨過,又被現實沖淡的容顔,心中似被一根細絲抽過,蓦地緊繃。
面前的人影一動不動,唐果兒幾乎要質疑是自己眼花了。在她的愕然裏,雲淵亦是怔然,一時癡在當地,腳下停步不前。片刻後,他斂了心底千中甜澀交錯的情緒,快步走上前,“果兒。”
不是眼花,不是做夢,眼前的人是真的。特有的清冷嗓音響在耳畔的這一刻,唐果兒肯定了這一點。
她張嘴,隻叫出了雲淵的名字,便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裏沙沙澀澀的,那股酸澀,醞釀成了眼底的一片水霧。
她一定不是想哭,是這些日子緊繃的心弦在看到熟悉的人時,激出了心底的多愁善感,才使得她蒙了淚光。
雲淵趕緊在軟榻前的厚毯子上坐下,從袖口掏出一方絹帕,想替她拭去那點點淚光,手伸到一半,卻生生轉了方向。他将錦帕放到唐果兒手裏,沉默了一下,慢慢道,“我會救你出去。”
唐果兒情緒平複,指尖微微攥緊那方帕子,将眼淚逼了回去,眸子變得清亮起來,看向雲淵淡淡笑了起來,
“我沒想到會是你來,不過看到你,我就相信我不會再在這裏呆很久。也确實不能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了,這孩子怎麽也不能在這裏出生。”
雲淵瞟向唐果兒的腹部,在錦被之下,那高隆的曲線似在他心上烙下了一塊傷疤。他卻隻是不動聲色平淡點頭,
“等王爺将赫拉族人壓往無壽山坑殺的消息從皇城邊傳來,赫拉領兵前往救援之時,我會率雲家軍攻打澗州,救你出這困局。”
“慕容晟這麽快就拿下皇城了?”唐果兒訝然,距他領兵離開也不過月餘,西涼腹地兵力再匮乏,卻也不會連基本的防禦都不留。
從地圖上看,西涼腹地三州兩城一皇都,光是快馬加鞭就得走上十來日。看來慕容晟的真正實力智謀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雲淵尤自澀澀一笑,若是慕容晟更早些知道唐果兒的境況,速度會更快。他把懸在遠方的心思收回,望了一眼她,“我時間不多,這幾日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
說着這話的瞬間,雲淵就變得疏離了,方才那些帶着情緒的眼神,也變得淡漠。
“什麽事情?你怎麽混進的這裏?”唐果兒與他對視一眼,似被他眼裏的浮冰凍着了般,别開了頭,屈起小指,有一下沒一下在錦帕上緩緩劃着。
雲淵凝眉,又似輕松道,“西涼軍中安插了不少王爺的棋子,這麽大個戰場,這麽多人,誰能完全認得所有人?我換了西涼士兵裝束,又有孔将軍帶領,過來也算順利。果兒,王爺那邊的消息應該再有幾日就傳來了,這幾日内我會率軍對澗州城進行一次猛攻,将這裏的西涼軍都進逼到城裏防守雲家軍。你在這期間,隻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你說。”
“不管如何,都不能讓赫拉帶你去無壽山!”雲淵沉着吩咐一臉肅然。從這的表情裏唐果兒已經能預知到,她能不能逃出生天的關鍵在于她能不能留下。
唐果兒看了一眼帳篷外,有一道黑影漸漸靠近。
她突然僵直背脊,使勁兒把雲淵往地上一推,讓他伏在厚毯上。那道人影掀起帳篷簾子并未走進,在門口隔着屏風看了一會見躺在床上的人并無動作仍在睡着,才走開了去。
雲淵生平頭一遭被人按趴在地,臉上表情還僵硬着,又被唐果兒一把拉了起來,見她緊張的神色,她粗魯的舉止似被遺忘在了腦後,到嘴邊的話,便又咽回去了。
唐果兒倒毫不在意自己的舉止,“因爲我動了胎氣又整日貪睡,赫拉便讓人不定時的來看我醒了沒有。看來他心知我腹中孩子的重要性,此番你說讓我想辦法留下,我倒有了主意。”
雲淵被唐果兒的笃定感染,面色緩和,優雅的坐好,不緊不慢道道,“我相信你這主意能成功。”
他頓了頓,似有一絲驕傲閃過,繼續道,“我朝開國至今,還沒有一個女子被封爲将軍,更沒有一個女子像你這樣,從廢物變成人們心中的天神。天都到無雙城,到肅州,又到這裏,這一切足以證明你的意志,決心與大膽,超乎常人,換做其他人不一定能做到的。”
不過,眼下僅憑你自己卻也逃不出西涼軍中。王爺知道你的消息之後,立刻就制定了一條完美的營救策略,包括我現在來找你,也是這裏面的一部分。”
原來如此。唐果兒低喃一聲,心裏的感覺說不上是痛楚,就如一堆裝着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打碎,五味雜陳。
她突然似想起了什麽,指了厚毯的一角,“前幾日孔将軍遞過來的紙條我還沒來得及看,留在那下面壓着,你去幫我拿過來吧。”
雲淵一傾身子,掀開地毯,看到紙條的瞬間眼底又是一片壓抑的複雜,他拿起紙條,卻沒有遞給唐果兒,而是徑直收到了袖子裏,
“那夜安排他們兩人來,本打算是讓你配合裝病,沒想到卻讓你真的動了胎氣,如今我們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這紙條看不看都無所謂了。”
當有些東西再也無法挽回,當有些事情已如覆水難收,他的請求他的心意對她來說便真的隻能無所謂了。有些話,她沒有看到,反而比看到更好。
這就是天意。
“你說他們兩?那晚除了孔将軍,就隻有那名刺客,難道……刺客也是你們的人!”唐果兒對紙條的好奇心被雲淵的話引走,她微一思索便恍然大悟。
“若是孔将軍一人闖入,赫拉必定起疑。有犧牲才有獲得。”雲淵點頭,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
“我得走了,你孤身在西涼軍中,萬事小心。很快我……我和王爺就會救你出來。”
唐果兒腦中閃過一抹溫和笑容,她正了正心神,不再多留雲淵,“赫拉此人多端狡猾,你攻澗州時定要當心。”
“我會的。”雲淵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他擡起手,隔空送了一道靈力力道正好的點在唐果兒睡穴上,“陪着我說了這麽久,你就好好歇息歇息吧。”
唐果兒不料雲淵有此動作,強撐着眼皮卻也抵不住困意,可就在她支撐不住閉上眼的前一秒,雲淵的身影陡然在她眼前消失。
見此,唐果兒心中大駭,可她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思考這其中緣由。
猛烈席卷而來的睡意,拖着她奔向了黑暗中。
唐果兒再度醒來,已日上三竿。或許是這一覺睡得異常沉的緣故,她渾身都覺得精神了。
算一算,今天已經是太醫所說的第十天,明日就可以床行走了。這幾日躺着什麽也不能做,簡直就像是度日如年。
午時,赫拉親自帶了太醫前來,一同來的還有一個婢女。唐果兒配合的伸出手供太醫把脈,片刻後在太醫說出腹中孩子已完全安然無恙的消息,唐果兒和赫拉都齊齊送松了一口氣。
這一次赫拉卻沒有在帳中停留,太醫檢查完後,他便也一起出去了,唯留下婢女留在唐果兒身邊,命令其形影不離的跟着她。
如此枯燥的過了兩日,第三日,唐果兒正在吃飯,赫拉卻派了人來傳令,“大将軍讓唐小姐前往主帳一起用膳。”
唐果兒瞄了一眼裹在厚棉衣裏的侍衛,不掩飾的劇烈打了個寒顫,還請回去轉告你們,我身體剛複原,腹中胎兒才安穩,擔憂出去吹了寒風再動胎氣,恐怕不能陪将軍用膳了。
那侍衛卻躊躇不肯離去,唐果兒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擲,突然捂住肚子驚叫了一聲,似疼得直抽涼氣,偏偏卻又怒火沖天道,
“我已經吃飽了,再吃就撐破肚皮了。回去告訴赫拉,他如果有事情找我,大可以吃飽了喝足了大搖大擺的過了,讓我一個孕婦跑來跑去,良心可安?對了,我忘了,他沒有良心!”
唐果兒氣沖沖的罵完,見侍衛還愣着,捂着肚子又呻吟了一聲。侍衛見了,掙紮了一下,轉身跑了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唐果兒才懶懶靠在了婢女放在身後的軟枕上,不慌不忙的從桌上撿回那兩隻筷子,慢條斯理的繼續吃起來。
當赫拉捧着雙陸琪進來時,看到唐果兒這副模樣,并沒有太多驚訝,聽到侍衛的回複,他就知道她腹痛是裝出來的。
靜待唐果兒吃完飯,赫拉命婢女将桌子收拾開來,擺好雙陸棋盤,難得極爲有禮的請了唐果兒坐下,笑問道,“這棋你能下?”
唐果兒轉眼瞧去,暗暗笑了,不說别的,就說她丢骰子的水準,那可是想要幾點來幾點的高手,赫拉竟然想和她下雙陸琪,自己作死誰也擋不住。
不過,她面上卻平靜,若有所思反問道,“你帶這棋來,想和我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