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能牽動他心緒的人,敏銳得有些過分呐……
他沒打算隐瞞唐果兒,但是這個問題,他亦不準備回答。
慕容晟笑意裏浮上從未露于人前的散漫,四兩撥千斤道,“本王與你本就不是一個水平,你不信是很正常的,至于本王的幻術品階,三小姐眼光一向毒辣,難道沒能看出來?”
不論是什麽事情,經過探索之後發現的結果,與輕而易舉得到的答案比起來,前者明顯有趣得多。
他已經被唐果兒吸引了,可這丫頭看起來對他似乎并不太感興趣,這種不公平的現象,是不是也該尋點事物平衡一下?
見慕容晟故意避而不答,唐果兒知曉繼續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也就作罷。
她一向信奉凡事靠自己的原則,眼下看到了狐狸,離逮到狐狸尾巴還會遠嗎?
一絲困意湧上來,纏着唐果兒就要往睡夢裏沉去,可一想起屋中還有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對她充滿了興趣,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加之被困意纏得心中煩躁不堪,唐果兒剩下的丁點好脾氣已消磨殆盡,她完全将自己身在何處抛諸于腦後,當即下起逐客令,
“大皇子,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怕不太好吧?況且你我的身份,是不是該避避嫌?想必這宮殿并不隻這一件屋子,能否請你移駕,另歇他處?”
唐果兒的語氣不似玩笑,不帶商量,甚至躁意中隐浮了薄怒。
見狀,慕容晟終于斂去眸子表層的漫不經心,正色道,“宣武門之戰雖已過去,可亂黨并沒有被全部鏟除。今日那神秘人目的是針對你,還是針對本王,尚未可知。他傷了本王離去,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去而複返?現在你有傷在身,這趟渾水也是本王拖你下來的,本王有義務負責你的安危。”
聽着慕容晟義正言辭的一番話,唐果兒不由怔住,她還真沒想到慕容晟心裏竟是這樣的盤算,心中那股悸動又隐隐要冒出來。
卻聞慕容晟繼續道,“你放心,本王不會這麽卑鄙,除非你心甘情願,本王不會對你有半分逾越之舉。”
“如此甚好,大皇子一言九鼎,必不會出爾反爾。”唐果兒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扯過輕薄的冰蠶絲被,往身上一蓋,側身往裏,當真放心地睡過去。
慕容晟瞧着灑露在雪白冰蠶被外的如墨青絲,手輕輕一揮,軟榻前的薄紗忽的飄揚起來。他嘴角重新綻開放心的笑,緊接着也閉上了眼睛。
然而,待屋中一切靜止下來後,卻一如之前,并無他樣。
窗外月上柳梢,瑩瑩月光投進錦紗窗,與朦胧的宮燈纏綿在一起。靜垂的薄紗隔開的二人,明明脊背相向,卻又透着莫名的融洽。
一室靜谧,鎏金香爐中的袅袅細煙,徐徐散發出淺淡香氣。這是助于睡眠的安神香,唐果兒卻在半夜時分,從這股淡香中幽幽轉醒。
唐果兒沒有動,呼吸一如睡着時一般輕。
但她的心,卻是沉沉的,猶如一可石子,被翻江倒海的激流,一下卷墜進了亂流交錯的泓淵之中。
因爲就在方才,在慕容晟吻她的一瞬間,她竟想過幹脆就這樣豁出去,順了他的意!
即使她掩飾的很好,慕容晟絲毫沒有察覺出她那時真實的想法,可她瞞得了别人,卻瞞不了自己。
她曾是一個将腦袋提在手上過活的殺手,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又豈會是真的執着于名節之人?她真正擅長的是審時度勢。
甚至根本不用她去思考,她的本能就已經替她分析出事情的利與弊,并且在最短的時間内,做出取舍。
剛剛那一瞬,慕容晟是真的動了情!
她與慕容晟早就糾纏不清了,若是趁此機會順了他,将錯就錯……
隻要他們之間有了實質性的關系,她就不信皇帝還會堅持将她嫁給慕容蒼!
且不說皇家和唐家都丢不起這個臉,就單單是慕容晟,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樣一來,她也不用再擔憂夜長夢多,不必再受人左右。不過是犧牲一副皮囊,卻能因此徹底擺脫慕容蒼,實在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雖然慕容晟性格難以捉摸,骨子裏冷漠如冰,面上無害卻心機深沉,動起手來狠辣無比,但單單作爲歸宿而言,卻不失爲一個極好的選擇。
世人對慕容晟了解與評價,雖并非全部是真,甚至其中還有他刻意的僞裝,但她也不能全部否決。
至少有一點,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那就是潔身自好!
慕容晟作爲衆皇子中年紀最大的,直至現在身邊連一個小妾都沒有,比起其他的權貴子弟後院缤紛多彩的情況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在還有慕容蒼這樣一個參照物存在的時候,簡直就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說起慕容蒼,姑且不論他的通房丫鬟和美貌小妾加起來是否有一打,就是她送去的二十名美貌女子,也足以将他的後院裝點得流光溢彩了。
要她爲了男人的垂憐,與一幫女子明争暗鬥,權衡周旋,她更甯願提起大刀沖上戰場,多砍兩個敵人的腦袋!
如若真将她丢進這樣的金絲籠裏,就是這個男人和他其他女人的不幸!
因爲她敢打包票,一旦被逼急,她會将罪魁禍首和幫兇當成敵人一樣結果了,就算下一個被結果的人會輪到她,她也會毫不猶豫這麽做!
将她前世這世所有的智慧都浪費在男人薄如紙的寵愛上,對她來說簡直是愚不可及,靠天靠地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強者總是令人追逐,等她足夠優秀,将所有人都比下去,還會怕沒有人将她碰到手心裏疼?
這麽想着,唐果兒甚至都開始懊悔自己方才爲什麽平白放過了這麽好的機會,即使她對慕容晟還沒有感情可言,但他有權有錢有勢,有足夠強大的能力與她并肩,就算除去這些,他還有一張秀色可餐的臉,确确實實是一個好的歸宿。
但,這隻是唐果兒閑得發慌,娛樂自己的想法而已。
她要的幸福如果僅僅是爲了這些東西,就實在是膚淺可笑了。
她不在乎皮囊,卻并不代表饑不擇食,她不會爲了利益沒有感情就付出身子,除非是當一切超出了她的控制。
這樣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
因爲她有強大免費的後盾庇護,敢将注意打到她頭上的人,寥寥可數。會這麽做的人卻幾乎沒有。
慕容晟骨子裏太自傲,不屑勉強她,慕容蒼遠在戰場,沒有機會。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人敢動皇帝的兒媳,唐家的嫡女?
這麽想着,唐果兒心中卻翻騰起一股酸楚。
恰恰因爲這層庇護,将真正讓她動心的那個人,阻隔在了千裏之外。
心底那個白色的身影,在靜谧的夜裏一點點浮現出來,她再也壓制不住。
唐果兒眉眼裏噙着苦澀的笑意,通天閣中雲淵的那番話,猶在耳畔。雖然他的話不是說給唐果兒這個身份聽的,卻依舊紮根在她心底,緊緊抓住她心中的每一處脈絡,再放不開。
每當爲了擺脫慕容蒼,她想豁出去一切的時候,這粒紮根心底的種子,就會變成尖銳的針,細細密密的紮着她的心底,告誡她,提醒着她千萬不能糊裏糊塗地将自己交出去。
尤其是交給慕容晟!
在雲淵的心底,她沒有分量,可慕容晟對他來說,卻是獨特的存在!
況且,雲家世代隻娶一房,娶的必是幹幹淨淨的女子,雲淵又是如此的纖塵不染,如天邊飄着的雲,如冰山頂上初融的雪水,純粹剔透。
若自己成了慕容晟的人,哪怕因此擺脫了慕容蒼,與雲淵,就也再無可能了!
雖然她與雲淵見面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但每當她目光及處,能觸碰到他的影子,她就覺得莫名的心安。
這是不同于見到慕容晟的感覺,這樣的心安讓她更加向往。
最重要的是,雲淵娶妻觀念與她難得的一緻,他們要的都是一世一雙人。
慕容晟固然優秀,甚至在某些方面與她驚人的相似搭調,可他出生皇族,且有争奪皇位的野心,即使他将這份野心掩藏得很好,她依然是看出來了。
這樣的野心,注定慕容晟不可能隻娶一人,注定他的身邊終會有形形色色的女子出現。或許是爲了拉攏朝臣,或許是爲了賞心悅目,或許是他真正動心了的人。
而且自己污濁的名聲,雲淵不一定會看得上,因爲與慕容蒼這門婚事的攪和,她甚至覺得對雲淵是一種妄想,甚至覺得有些高攀不起。可從山上下來之時,雲淵的那句話又分明是對她說的。
雲淵不像是輕浮之人,若是他對她無情,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唐果兒心亂如麻,動了動身子。四下既然無聲,如平靜的死水,越是這樣的氛圍,她心中越是煩悶,不由得在床上輾轉反側起來。
這份心思,她現在隻能埋着。
此刻,對雲淵深處的這些糾結,她就當是對他的妄想罷。
可無論如何,她都是要擺脫慕容蒼,而且要幹幹淨淨的擺脫他!
隻要她的身子是幹淨的,不管今後誰與她并肩,她都一無所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