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半開的院門兀自緩緩打開,一襲雪衣穩步走進,他的身影似從院外蒼翠遠山裏走出來一般,身姿如畫中仙,幹淨剔透,不染塵埃。
慕容晴依當先反應過來,眉眼露出欣喜的笑來,從石階上一躍而下,歡歡喜喜奔向雲淵。
“雲哥哥!”她親昵地喚着,朝着雲淵懷裏紮去。
在離雲淵幾步之遙的地方,她卻又蓦然頓了下來,看着自己手中還捏着的半截衣袖,當即驚聲道,“雲哥哥,快閉上眼睛!”
雲淵的目光原本并未放在唐果兒身上,被慕容晴依陡然一叫,看了看她手中的半截袖子,便不由自主朝着遠處台階之下的人看去了。
僅是一眼,他卻呼吸一滞。
屋檐之下,唐果兒的袍子已滑下去,露出的一半柔膩香肩和半截藕臂,在微微淩亂的如墨青絲下若隐若現。
她幽深的雙瞳潋滟,嘴角微抿着,寬大的袍子愈發顯得她柔弱纖細,如同誤闖凡塵的精靈,透着一絲極輕的茫然,一絲堅韌不懼的傲然。
慕容晴依也爲唐果兒此刻的模樣震撼了,天地間隻有眼前一人,帶着獨特的魅力,竟似吸得她也要跟着沉淪下去。
使勁搖了搖頭,她清醒過來,第一時間用幻術将空氣中的水珠凝成霧氣,擋在雲淵面前,扭頭沖唐果兒喝道,“三嫂,你還不回去換身齊整的衣服?你這模樣若是被皇祖母看見,後果不堪設想!”
二人在驚喝中回過神,唐果兒耳朵一燙,神色尴尬地将袍子往上提了提,緊緊攥着衣襟,快步朝着自己住的小院子方向走去。
雲淵揮手化去眼前霧氣,目光已落在别處。他的臉一如既往的冰冷,方才那一幕并不曾落在他眼中一般,淡然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雲哥哥。”慕容晴依見他不爲所動,臉上的歡喜又漾開了。
可一想到他同樣沒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不免黯然,聲調也低了幾分,“你回來這麽久,爲什麽都不曾進宮來看看我?你每次給大哥三哥帶禮物,爲什麽從不給我帶一個?”
雲淵神色不變,輕輕歎了口氣道,“五公主,你我皆不是幼童稚子了,男女大防,你想必比我還清楚。加之身在後宮,我更是不便前去。我不給你帶禮物,是不想落了私相授受的口舌,可哪一次大皇子和太子沒有将我送他們的東西轉贈給你?你與他們在我心裏都是一樣的,都是自幼一起玩耍長大的玩伴,我和大皇子太子一般,早已将你當做親妹妹來看待。”
“你知道我不想……”
“五公主,此處是雲頂寺,我身爲男子,着實不便久留。”雲淵立刻打斷她的話。
她的心思,皇家的心思,他何嘗不明白?
他對晴依不僅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再者,世人隻知雲家一生隻娶一房,卻沒有人發現,雲家世代不娶皇女。
雲淵默然,眼底平靜無波,倒映了世間萬物,卻又似萬物皆不在眼中。再也不看慕容晴依一眼,便拂袖轉身離去。
慕容晴依心中鈍痛,伸出手想去拉眼前劃過的雪色衣角,卻在觸碰上的前一瞬硬生生收回手來,“雲哥哥,且慢,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雲淵頓住身形,微微側目道,“公主請問。”
“你爲什麽要收唐果兒做義妹?”
正在往小門處走的唐果兒,聽到這個問題不覺停下腳步,站在廊檐下,也在等雲淵回答。
她比慕容晴依更想知道答案。
雲淵輕一蹙眉,他是答應慕容晟收他選中的那女子爲義妹,卻并不知道那人會是唐果兒。
很顯然,他也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知晴依,有些東西現在還不是真正揭露出來的時候,比如他和慕容晟的關系。
“因爲她很特别。”
雲淵淡淡道,他回答的這個理由雖籠統,卻讓人無反駁的餘地。
每個人都有别人無法比拟的特别之處,模仿不來也無法輕易掩去。
唐果兒這個女子,确實挺特别。
一個名門閨秀的名聲臭到這個地步,卻沒有縮在家裏躲着藏着,反倒一副毫不擔憂的模樣,仿佛人們口中議論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突然懷疑是不是她一手制造了這種假象,可她的目的是什麽呢?
如果僅僅是爲了擺脫太子,犧牲未免太大了些。
慕容晴依聽得一怔,擡眼見雲淵神色已有幾分動容,一瞬間,竟覺心中酸澀難擋。
心心念念,癡癡傻傻等了這麽多年,所有能引起他注目的方式她都一一嘗試過了,卻從未見他因她起波瀾。
她以爲他性格生來冰冷,心是無情流水,所以無論她做什麽,他都永遠淡如遙遠天際浮着的雲朵,無法觸摸。
可此時她一直以爲的堅持被撕破,另一個人打破了他面上的甯靜,完成了她做不到的事。
唐果兒當真是特别,就這一點,已足夠讓她輸的一敗塗地。
慕容晴依神色凄然,“雲哥哥,你對她是不是有……”
她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揪着,翻來覆去的揉捏着,酸澀溢出喉嚨,她突兀的問出這句話。
問完後,她立即反應過來這話不妥,正想辯解,一道清脆的聲音冷冷打斷她。
“公主,我與雲世子隻不過是幾面之緣,他收我做義妹的原因,我也是托了你的福才剛剛知道,你說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麽?”
廊檐下,唐果兒外着月色素衣,細碎撒花绉紗裙與淡青色腰帶,輕輕飄動,清麗靈動中透着與這個年紀不符沉穩。
她徐步走下台階,嘴角帶着疏離的笑意,“被雲世子收爲義妹以來,我根本不知其中緣由,惶恐得幾乎夜不能寐。今日公主幫我解惑,實在讓我感激不盡。可是,公主聰慧,對我與雲世子間的關系都覺得不可思議,若是換做普通人該會将我想得多麽不堪。”
也不管慕容晴依刷白的臉色,唐果兒目光移向雲淵繼續道,“與其讓人想入非非,讓公主不高興,我和雲世子之間的關系完全可以回到初見般尋常,這一切,完全可以當做不曾發生。”
雲淵神色明顯一僵,驚愕地回視唐果兒,多少人夢寐都想巴結雲家,她竟寥寥幾句就撇清與他的關系。
唐果兒坦蕩蕩接受雲淵的注視,對他報以歉意的一笑,便不再開口。
雲淵知道自己唐突了,刹那間神色恢複自然,收回目光,冷硬回道,“五公主,如此,你還要繼續問我和唐三小姐之間有什麽關系麽?”
慕容晴依不由眼眶一紅,雲淵從未曾用這樣的語氣責問過她。
這語氣如一道寒冬的勁風,重重擊在她的心上。
她隻是好奇他爲什麽收唐果兒做義妹,她隻是被一瞬的妒忌沖昏頭腦才口不擇言。
唐果兒與他撇清關系,她也是出乎意料的,爲什麽他會生氣?
難道……難道他對唐果兒真的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淚眼朦胧裏,她望向唐果兒,唐果兒的雲淡風輕更襯得自己狼狽不堪。
她不想再這樣的氛圍裏多呆一刻,隻覺得自己如一個跳梁小醜,生平第一次,她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她眼眶一熱,熱淚似不受控制的要湧出來,轉身就朝往外跑。
唐果兒對慕容晴依陡然轉變的神态如墜霧裏,自己撇清與雲淵的關系,慕容晴依不是應該高興嗎,怎麽反倒更加難過,甚至還哭了?
莫非皇室的人都是怪胎,一個個的思維方式都與常人不同?
不管如何,她能做已經做了,雲淵和慕容晴依之間的這趟渾水,再與她無關。
她收回追随着慕容晴依的目光,輕掃過雲淵,“公主情緒不穩,雲世子還是跟上去看看的好。我還要陪太後禮佛,恕不奉陪了。”
唐果兒轉身,腳剛邁出一步,乍見禅房外太後的身影,心裏一驚,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走到太後身邊,唐果兒福身行禮,随即退到一旁垂首靜默站着。
太後冷冷瞥了她一眼,轉而看向雲淵,怒道,“雲淵,你還不快去追晴依?這深山野林,若是晴依有個什麽好歹,哀家定不輕饒你!找到晴依後,你負責将她安然送回宮,從今以後,沒有哀家的命令,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得再上山來!”
“微臣遵命。”雲淵不卑不亢應道,迎上太後微怒的目光,對太後隐在怒氣後的責怪如若未見。
送慕容晴依回宮,他遵從的隻是命令,而不是自己心底的意思。
雲淵的目光如一片羽毛,輕輕掃過太後身側的乖巧伫立的唐果兒,不經意頓了頓,随後轉身快步離去。
雲淵最後那道目光唐果兒是察覺到了的,她想不明白,他爲何有此舉動。
勉強算起來,他們之間唯一一次有交集,是在通天閣裏多聊了兩句,當時她用粉掩飾了一些特征的,他應該不會認出她。
這突如其來的五公主,真是攪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身側太後忽然一聲輕歎,拉回她的思緒。
季嬷嬷在旁勸慰道,“太後,孩子間鬧上一鬧并不是什麽壞事。恕奴婢多嘴,世子和公主年紀都到了,皇上那道聖旨也該是時候昭告天下了。”
太後滿臉疼惜道,“晴依自幼陪在哀家身邊,所有皇子皇女中,哀家最疼的就是她。她的終身大事,哀家看得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不管是何人,最重要的是晴依能過得開心。”
季嬷嬷驚聲道,“可雲世子與公主出生之時就已訂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