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一起把信看了兩遍,但饒是她們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漸漸也發覺了不對。
陸英英皺眉,“這信紙怎麽看着有些就舊了?”
羅朝霞則問:“這是幾年前寫的信吧,苗苗現在也大了,說話不該這麽孩子氣。”
歡喜沉默,許久才道:“等伯父和陸大哥回來我再說吧。”
看她這模樣,母女倆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感,想問,心裏卻生出了怯意。
空氣一下子變得安靜,時間似乎也受到了影響,過得越來越慢。
陸家父子是一起回來的,陸晨曦還沒進門聲音就傳進來了,“朝霞,苗苗真讓人送信回來了?”
歡喜擡頭看去,就見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和一位年輕男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父子倆長得很像,兒子還要英俊一些。
注意到歡喜的打量,陸大禾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笑道:“你好,我是陸大禾。”
歡喜也笑,“你好,我是宋歡喜。”
陸晨旭也發現了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對,一時有些遲疑道:“怎麽了,難道是傳錯了消息,苗苗沒給家裏寫信?”
羅朝霞搖了搖頭,“小宋說要等你們回來一起說,你們趕緊坐下吧。”
聞言,父子倆都察覺事情有些不對。
或許是因爲有了預料,看了陸苗苗寫的信之後,兩人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
面對一家子的疑惑,歡喜抿了抿嘴道:“這些信,是陸苗苗生前寫的。”
她的話音剛落,羅朝霞地人就往後倒去,一旁的陸英英都沒有反應過來,一臉驚愕和不敢置信。好在她本來就坐在椅子上,倒是沒什麽事。
陸晨旭激動之下将放在一邊的拐杖都碰倒了,“不可能!”
陸大禾更是渾身發抖道:“小宋同志,你是不是搞錯了?”
歡喜避開他們眼底的希翼,輕聲道:“是真的,陸苗苗在四年前就死了。隻是當地村幹部貪圖你們每個月寄過去的東西,将她的死訊瞞下了。”
“陸苗苗從來沒有怪過你們,接到你們第一封信,她就寫了回信,但之前說了,幫忙寄信的村民貪圖八分錢郵票錢,沒把信寄出來。”
“不可能!”陸晨旭陡然紅了眼眶,“我的苗苗……”
陸大禾也跟着道:“這種事怎麽可能瞞得住……”
見這一家子不願意接受現實,歡喜抿了抿唇,将帶來的骨灰罐從包裹中取了出來遞過去道:“這是陸苗苗的骨灰,當地人排外,不願意讓外地人在村裏安葬,想要把陸苗苗的骨灰從山上撒下去,是我一位長輩用金鏈子賄賂執行的村民,才把骨灰拿了回來。你們……想辦法将她安葬吧。”
羅朝霞這會剛好醒過來,聞言整個人都撲到了骨灰罐前,痛哭失聲道:“苗苗,媽媽的苗苗,别怕,咱們回家了,媽媽在呢,媽媽再也不離開苗苗了,一直陪着我們苗苗……”
她這情緒一失控,其他人也受到了影響,陸英英趴在椅子扶手上哭了起來,陸家父子也捂嘴落起淚來。
許久,這一家子的情緒才漸漸冷靜下來,陸大禾咬牙道:“這事不算玩,我要去舉報六樹村!”
聽到這裏,歡喜有些遲疑地開口道:“那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們暫時不要去舉報六樹村。”
見陸家幾人帶着敵意的目光看過來,歡喜苦笑道:“我不是要包庇他們,而是我那兩位長輩如今就在六樹村,那村裏平時很少有外人,最近也隻有我一個人去探望過長輩。你們這麽一舉報,那村裏的人再傻也知道是誰将消息洩露出去的,到時候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聞言,陸家人臉上的敵意都消失了。不論對特意過來通風報信的歡喜,還是她那位用金鏈子保住女兒骨灰的長輩,他們心中都是感激的。
雖然想要出這一口氣,但若是會因此連累恩人,卻也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隻是……到底意難平。
歡喜開口道:“等兩年可以嗎?到時候就沒有關系了。”
她倒是想過讓陸家人借機去一趟六樹村“探望”陸苗苗,然後順理成章“發現”真相,進而舉報。隻是一來這會的人很難有長假去探親,二來哪怕不被懷疑是告密者,對現在的阮家夫婦來說,任何變故都可能會帶來危險。
與其如此,還不如過上兩年,到時候他們平反離開,六樹村的事也和他們無關了。
陸家人雖然心裏不好受,但卻答應了兩年内不會去舉報。
他們本來還想留歡喜吃飯,隻是歡喜看他們一家沉浸在悲痛之中,怕是根本就沒有做飯的心情,就搖頭拒絕了。
回到招待所,歡喜收拾了東西,打算明天就坐火車回家了。她這次隻預留了一個月的時間,要是再不回去,和供銷社那邊的供貨合約就要毀約了。
不想第二天才起床,陸家人卻是找過來了。比起昨天,這家人的情緒平複了許多,除了眼眶有些紅,已經看不出其他異樣了。
羅朝霞将一個袋子遞給她道:“謝謝小宋你特意跑一趟給我們送信,要不然我們一家怕是會一直被蒙在鼓裏。”
這些年,她隻當大女兒不肯原諒他們,背地裏不知道掉了多少淚。本以爲閨女大了就會明白他們的不得已,哪知道一年一年過去,卻是依舊等不到一封信。到這會她是又傷心又擔心,就怕閨女跟他們怄氣在鄉下随便找個男人嫁了。信裏一遍又一遍地讓她留意城裏招工的信息,讓她想辦法回城……
她猜了那麽多可能,卻沒有想到自己閨女已經沒了!
隻要想到閨女用破瓦罐裝着,用稻草包着的骨灰,她心裏就開始滴血。
那是她第一個女兒,是她細心呵護長大的寶貝,還那麽小,還是個孩子,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異鄉,她的心就如同被割了一塊,血淋淋的不知道多疼,也不知道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