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回到六樹村,村中已經有村民走動了,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歡喜,一個個都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議論什麽。
歡喜也不在意,徑自回了茅草棚。她一來一回就用了大半天的時間,進茅草棚看到隻有被綁在椅子上的黃舒敏并沒有阮國行,她連忙退出來。
她可沒有忘記阮國行昨天說的,對方一看到陌生人就會發狂。
隻是饒是如此,也已經晚了,聽到裏面傳來的碰撞聲,歡喜隻猶豫了一下就沖了進去。
進去就看到黃舒敏坐的椅子已經倒了下來,她像是受到驚吓一樣,連人帶椅子去撞一邊的桌子。
顧不上多想,歡喜連忙上前将她連人帶椅扶了起來。隻這樣,黃舒敏卻不斷掙紮,口中還不斷發出尖叫大喊聲,歡喜急得腦門上都冒汗了,不知道該怎麽辦。
好在這時候阮國行已經趕了回來。
說來也奇怪,他才一走近,黃舒敏就安靜下來了。他歎了口氣,對着一邊的歡喜歉意道:“吓到了吧?沒事,你伯母就是……”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歡喜卻是搖了搖頭道:“沒事,隻是有些擔心伯母傷到自己。”
“你是個好孩子。”阮國行由衷道。
以前也不是沒有村民驚動舒敏,但那些人最多通知一聲,卻是沒有人願意進屋扶她一把,讓她别傷害自己的。
舒敏發病的時候确實有些可怕,他倒也不怪那些人,隻歡喜一個小姑娘能沖進去,已經是難得。
窺一斑而知全豹,從這小姑娘身上,就不難看出女婿一家人的人品。如此,他對心愛倒是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黃舒敏安靜了下來,歡喜将買的鐵鍋拿到廚房。除了鐵鍋,她還買了幾雙筷子——之前這對夫婦用的筷子是用柳樹枝削的,用着總不趁手。
還有一些牙膏牙刷臉盆毛巾以及一個熱水瓶,這個家裏的日用品就沒有不缺的,反正錢票對她而言并不算什麽,能夠買的她都給買回來了。
“你有心了。”阮國行看了歎了口氣,這些東西他以前哪會看在眼裏,但是這會,卻是真的感謝眼前的小姑娘。
要說在這裏最不習慣的,不是吃食和穿戴,反而是生活習慣。刷牙洗臉洗澡這些在他原來習以爲常的事,在這裏卻是一種奢侈。
除此之外,歡喜還給兩老各買了兩雙鞋,都是一雙單鞋一雙棉鞋,尺碼是她之前悄悄觀察好的。
見狀,阮國行倒是生出了和閨女一樣的心思,這姑娘實在是好,要是有兒子,鐵定要聘回來做兒媳婦,可惜了。
“伯父,六樹村沒有知青嗎?”吃飯的時候,歡喜好奇地問道。
阮國行聞言倒是一怔,随即皺起了眉,有些猶豫地道:“有個事,我想要請你幫個忙。”
歡喜一愣,“什麽?”她能看得出,阮國行盡管看着圓滑,但依舊有幾分文人性子,簡單說就是有點清高,對方會提出讓她幫忙,顯然也是無奈之舉。
“六樹村是有過知青的,是個小姑娘,名字叫陸苗苗。”說到這裏,阮國行的表情竟是有些悲傷。
歡喜見狀好奇。
阮國行繼續道:“苗苗下鄉的時候才十二歲……”
怎麽可能?上面再喪心病狂也不會讓十二歲的孩子下鄉插隊!
見歡喜面露驚愕,他解釋道:“小丫頭的情況有些特殊,她爸在工廠出了事故一條腿截肢了,不得不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單位裏允許兒女接班,隻是苗苗的大哥也才十六歲,她自己則是十二歲,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她爸爸的工資可以說是家裏大半的生活來源,要是沒了這份工資,那一家人就都要去喝西北風了。那年剛好他大哥要下鄉插隊,家裏沒辦法,父母商量之後讓她将年齡報大四歲頂替他大哥去插隊,他大哥則将年齡報大了兩歲,接了她爸爸的班。”
頓了頓,他道:“那會和現在不同,一家還隻要一個孩子下鄉。”
“我當初看小姑娘孤零零一個怪可憐的,想到了心愛,便對她多照顧了幾分,小姑娘是個單純的,覺得我是個好人,就把這事都跟我說了。”
歡喜皺眉,“那她現在人呢?”
“死了。”阮國行歎氣道:“小丫頭命苦,來了不到一年,上山割草的時候被毒蛇咬到了,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氣了。”
歡喜聞言心裏生出幾分同情,隻是卻不明白了,這樣的情況,阮國行要她幫什麽忙?
原來還以爲是想要她照顧一下那小姑娘呢。
“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她家裏,把她的死訊跟她父母說一下。另外……”阮國行走到竈台邊,從一堆亂世下摸出一個用稻草包住的瓦罐道:“這是苗苗的骨灰,我費了些心思才弄到,也送還給她父母吧?”
歡喜愣了好半天才道:“她父母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死訊?按理說知青死亡是要上報的啊。”
聞言,阮國行苦笑道:“因着苗苗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鄉的,她的年紀又小,她家裏一直都不放心她,生怕她在這裏吃苦,因此一家子都盡可能地往這邊寄東西。有時候是布頭,有時候是錢和票據,有時候是一些吃的用的。就是這些東西,讓那些眼皮淺的人生出了貪心,一直沒把苗苗的死訊發出去。”
歡喜聞言愕然,這種情況……要是小女孩的家人知道,怕是會氣瘋吧?
“可是骨灰……”歡喜不解。
她若是沒記錯的話,這會知青下鄉是帶着戶口走的,因此若是死了,也是要埋在鄉下的吧?
如何想,要偷到骨灰也不容易。
更何況,這時候鄉下是不實行火葬的吧?甚至很多地方因爲落後,對火葬是極爲抗拒的,将之和“挫骨揚灰”同等看待。
聞言,阮國行的臉色更難看了,許久才道:“所謂窮山苦水出刁民,這裏就是這樣,六樹村極爲排外。就因爲一句不想村裏有孤魂野鬼,他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