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裏,怎麽也輪不到她做主。
當然,以宋夢萍的年紀,對大人之間的事懵懵懂懂或許才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反而是旁邊這個。
歡喜瞥了眼一旁正跟敬業一起玩泥沙的宋夢林。
她可是看到了,剛剛宋夢萍抱怨的時候,這個小家夥要麽撇嘴要麽翻白眼,一副不屑的模樣。
歡喜有些無奈的想到,相比宋夢林,宋夢萍實在是有些過于天真了。
正這般想,另一邊的宋愛國和宋夢萍說起了上學的事。
“爹爹和二伯商量好了,今年我就和姐姐一起去上學,到時候我帶着敬業,姐姐帶着美貞和鳳貞。上次我姐姐去縣城,把鉛筆和本子都買好了。姐姐說鉛筆盒太貴了,而且黑乎乎的不好看,所以她自己做了鉛筆袋,可好看了。”宋愛國一臉興奮道。
對于孩子來說,任何沒有做過的事都是值得期待的,更别說他别的不知道,卻是知道上學的話會有很多小夥伴一起玩的。
宋夢萍聞言羨慕極了,“真好呢。”這個時候,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前兩年還跟着宋夢雅一起去學校,是她自己嫌棄在學校不自由,孔喜媛見她也不小了,可以自己在村裏玩,這才讓她回來,順便還能帶帶弟弟。
倒是一旁的宋夢林開口道:“二姐你也去上學呗,這樣我就能跟着大姐一起去學校了。”
其實他老想跟着大姐去上學了,但阿娘總讓他跟着二姐,卻不知道他老煩沒腦子的二姐了。
宋夢萍一聽,眼睛也亮了,“是啊,我還比你大一歲呢!我回去就和阿娘說要去上學。”
歡喜搖了搖頭。
等到晚上家裏人回來說起這事,宋二柱卻是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歎息。
他開口對着歡喜道:“你平時照顧點夢萍吧。”
歡喜聞言有些驚訝,不明白自家爹爹怎麽突然說出這話。
倒是宋保家知道裏面的緣由,也覺得告訴弟弟妹妹不是壞事。
“夢萍的阿公是地主,這事你們是知道的。”見弟弟妹妹都點頭,宋保家繼續道:“延卿伯伯是個好人,但也是個糊塗人,至于原因你們自己去體會。我要說的是延卿伯伯的爹爹,也就是當年J市的大地主宋來福。”
“來福叔可是個能耐人。”宋二柱被侄子說得也有談興,接着他的話到:“當年在宋家莊,他也不過是一個吃不飽飯的窮小子。若非被逼,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到外面去闖蕩。來福叔一開始是幫人放牛的,後來積攢了錢财在J市買了地,從小地主漸漸變成大地主,這期間卻是經曆了兩次大波折。一次是日本人一把火把他的家業給燒了,等好不容易東山再起,沒過幾年又遇到了國黨,被逼獻上了全部家财,結果他咬咬牙又起來了。”
“那年代,便是地主的日子也過得不好。日軍跟國軍經過,最先盯上的就是地主,讨要不到糧食就用花生米伺候。”
“當初國黨抓壯丁,村子裏的老弱婦孺實在過不下去了,都跑去投奔來福叔。本來也沒抱什麽期望,結果那麽多人像叫花子一樣上門,來福叔沒有趕一個,都給安安生生安排下來了,吃的穿的都拿出來,還不讓幹活。那會,你們阿公被國黨抓了壯丁,沒多久就傳回來死訊,實在過不下去了,你們阿婆帶着我們兄弟仨也跟着去了。我至今都記得,那會的日子是真好,來福叔幾個兒子都要幹活,我們卻像少爺一樣被養着。”
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宋二柱絮絮叨叨道:“我們在J市白吃白喝待了大半年,那會日本人上門要糧食,來福叔确實給了。但不給沒辦法,不給就要你的命。可是來福叔也救了很多八路,國軍和日軍上門搜查,是來福叔把人藏到了隔牆裏面才躲過去。那會有一隊八路躲在地窖裏面,是延卿哥每天進出送飯送水,當時一個團長還看中了延卿哥做勤務兵,他自己想去,可是來福叔不肯,他說餓死在家裏還看得到屍體,死在外面的話連屍體也看不到了。來福叔這人固執,他自己文化低闖出一份家業,就覺得文化這東西沒有用,幾個兒子讀了幾年小學就叫回來幹活了。說起來延卿哥也是可惜,那會他的班主任和美術老師都是地下黨,他那會整個班級的人都被招入黨了,可他因爲提早一年退學錯過了。”
“有一回,來福叔因爲救了八路事後被日軍發現還抓進了牢裏,那次實在是運氣好。當時都要槍斃了,結果日軍在牢門口喊宋來福,另一個人走了出去,來福叔當時愣了下就沒出去。到後來才知道,人家是當了他的替死鬼。也是這樣,才讓人有機會把他救出來。”
“後來地主們紛紛被清算,按說幫過共黨的地主是紅色地主,來福叔是能夠避開的。但沒用啊,當初來福叔救人本就是在暗地裏的,他救的那些八路都死在了戰場上,沒人給他作證。當時主動上交家産就能避免槍斃,但來福叔愣是不肯,他說他的錢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從來都對得起良心。結果他這麽一倔,命就沒了。”
“最可恨的是……”說到這裏,宋二柱居然落下淚來,“當時上面下來調查,本來來福叔是有機會被評爲紅色地主的。結果村裏那些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平時白吃白喝什麽都不幹,結果還跳出來舉報來福叔剝削他們。”
“我那會想要出來反駁的,但阿娘捂住了我的嘴。我一直在後悔,當時我如果掙紮得用力一點,是不是來福叔就不用被槍斃了?”
這些話,宋二柱藏在心裏很多年,本來是不打算和誰說的,但今天卻鬼使神差地倒了個幹淨。
看着幾個表情怔愣的孩子,他老臉一紅,有些讪讪地道:“時間不早了,我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