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原以爲自己隻能一個人悶在屋裏養病了,不想家裏的人才出門沒多久,小嬸娘馮淑華就上門了,她手裏還抱着一筐花生。
等她坐下來剝花生,歡喜才反應過來,她這是把活給帶過來做了?
看這樣子,似乎是來陪她的?
“愛國他們呢?”歡喜問道。
馮淑華将剝好的花生丢到一旁的簸箕裏,口中道:“還在睡呢,他們幾個晚上打鬧得太晚,這會還睡着呢。”
頓了頓,她忍不住抱怨道:“那幾個皮猴,也就睡着的時候能讓我安生點幹活。”
馮淑華之所以這樣抱怨,并不是沒有理由的,宋二柱宋三柱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們兩家,宋二柱家還好,宋保家早年跑去當兵,吃住都在部隊不說,每個月還都會将津貼寄回來,宋衛國則已經能上工賺工分了,兩個壯勞力的工分分出來多養兩個孩子,勉強還能湊合。可是宋三柱家,卻是宋三柱一個人的工分養她和四個兒女。雖說身爲隊裏的出納,宋三柱每年年底都會有一些糧食補貼,馮淑華在家也養豬養雞鴨種菜有些收成,但這些極爲有限,這會孩子小,飯量也小,勉強還能不餓死,等到孩子大了……
而她琢磨着,家裏沒有老人帶孩子,等最小的鳳貞上學,至少也要個五年。而這五年裏,她都是沒法上工的。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讓幾個孩子在村裏自己瘋玩,反正村裏這麽幹的人家不在少數,但就在一個月前,附近村裏有人家的孩子被拐子拐去了,而且宋家莊的孩子……也不是沒有出過事,幾乎每隔幾年就會有孩子出事,或是淹死,或是跑上山摔死。
這還都是些大事,像小事……前兩年有戶人家生了個閨女,一家子大人跑去上工把孩子丢搖籃裏,結果孩子讓老鼠把鼻子給咬掉了一半,自此沒了半個鼻子,也多了個老鼠妹妹的外号。還有一戶人家,頭胎生的閨女,丢給了大哥家的侄女帶,他們這邊大孩子帶不會走路的弟弟妹妹都是将孩子放在背簍中,到了冬天底下塞上舊棉花和稻草,這樣就不冷了,結果一個不慎背簍燒着了,九個月大的孩子燒得不成人形,手指都變形黏在了一起,本來特漂亮的女孩,愣是變成了個鬼夜叉……
類似的事屢見不鮮,馮淑華如何放心?便是再怎麽餓肚子,她也不敢這麽放養孩子自己跑去上工。
尤其,那老周家孩子多,偏還就喜歡欺負他們老宋家的孩子。尤其是那周小寶,之前她一個不打眼,歡喜就差點淹死,要是自己不在了,那還真不好說。
歡喜翻了下記憶,也知道了小嬸娘的苦惱。
她想了想道:“小嬸娘,爹爹說下半年就讓我去上學,到時候讓愛國也一起去吧。我聽人說上學能帶着弟弟妹妹去,到時讓愛國帶着敬業,我帶着美貞和鳳貞,這樣小嬸娘你就可以上工了。”
别覺得奇怪,這會的鄉下都這樣,上學都帶着弟弟妹妹,便是老師都不會說什麽。
馮淑華聞言一愣,這還真是解決的辦法,相較村裏,自然是學校更安全,但是……
“可你和愛國才七歲,人家都是九歲上學的。”馮淑華猶豫道。
南方都講虛歲,像歡喜和宋愛國,雖然說起來都是七歲,但講周歲的話一個六歲一個甚至隻有五歲,因此這裏孩子上學一般都是九歲或是十歲。
“沒事,早點上大不了留級。”頓了頓,歡喜擡頭看了眼馮淑華道:“大哥每個月都會寄二十幾塊錢回來,而一年級一個學期學費隻要一塊。”
馮淑華很容易就心動了,她自然知道二伯不會吝啬這點錢,更别說一塊錢的學費她現在還是拿得出來的,倒是以後幾個孩子上學,可能需要開口問二伯借錢。
最重要的是,這年頭,工分比錢有用啊,工分能夠換糧食,有錢可不一定買得到糧食。
不過,關于讓歡喜帶兩個女兒的事,她還是有些猶豫。美貞還好,那孩子向來安靜,鳳貞現在雖然小,但已經能看出很是調皮了。而且歡喜向來乖巧,她也擔心她護不住兩個女兒。
可是讓爲民帶的話,那孩子連逃學這種事都做過,先不說他樂不樂意帶着兩個妹妹,便是樂意,誰知道他會拐帶着妹妹去做什麽?
歡喜不知道馮淑華的想法,對于她而言,周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連帶着兩個小尾巴去上學也是。
——她上輩子倒是上過幼兒園,但升小學的那年暑假就出車禍雙腿癱瘓,一開始土豪爹是打算讓她繼續上小學的。可惜開學第一天她就因爲同學的嘲笑和人打架了,那會她舉着闆凳把人家的腿都砸斷了,代價是自己也進了醫院。自那之後,土豪爹就再也沒提過讓她上學的事,各種各樣的家教老師開始在家裏進出。
話說上輩子還沒變成殘廢之前,歡喜其實是個很兇悍的孩子。
那會土豪爹在外面打拼,她媽也跟着一起奮鬥,就把她丢在了鄉下讓姥姥帶。她姥姥隻有她媽媽一個女兒,姥爺又去得早。北方農村的習氣向來彪悍,如歡喜和她姥姥這樣的老弱勢必要被人欺負占便宜。可歡喜向來就是個不服輸的,從來不知道慫字怎麽寫。
那會有一次其他孩子要搶她的八寶粥,她知道打不過,毫不猶豫就将八寶粥給扔河裏了,然後拼着頭破血流和一群大孩子打了一架,回頭對着大人告狀他們把她的八寶粥給丢河裏了,任那些孩子怎麽辯解也沒人信八寶粥是她自己丢下去的,還被逼着下河把八寶粥給她撈了回來。
村裏總有那麽幾個喜歡偷雞摸狗的混混,如歡喜家這樣的軟柿子自然容易入他們的眼。但歡喜就不是喜歡吃虧的性子,那年月吃雞的人也少,基本聞着香味就能找到罪魁禍首。歡喜也不理論,直接就逮着機會把人雞窩裏最大最肥的雞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