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許久,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将手伸到被子裏,在自己的大腿根上用力擰了一下。
嘶——
明明很痛,但歡喜卻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以防自己哭出聲來,隻是眼淚卻已經從眼眶洶湧流出,在枕上落下斑斑淚迹。
普通人無法體會數十年隻能坐在輪椅上,幾階階梯就能攔住去路,雙腿不但不能行走,還成爲拖累,連上個廁所也要人幫助的滋味。
尤其,她并不是生來就是這樣的,她也曾恣意奔跑跳躍過。
歡喜就這樣睜着眼睛半宿,時不時捏一下自己的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抵不過困意昏昏沉沉睡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隻有歡喜一個人了,宋二柱和宋衛國不知所蹤。
——并不是說她這會住的是單人病房,事實上,病房裏有四張病床,隻不過除了她躺的這張,其他三張病床都是空着的,連被褥都沒有。估計不是醫院的病人少,就是這個病房是臨時騰出來的。
歡喜正準備坐起身,腹部卻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動作一僵,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胸口以下的位置……
“歡喜你醒了!”宋衛國抱着洗臉盆和毛巾走了進來,注意到她的動作,連忙道:“你别動,醫生說你肋骨骨折了,這會最好躺着不要動。”
肋骨骨折?
歡喜一愣,随即便反應過來應該是閉合性骨折,否則這會哪怕沒條件打石膏,也應該有固定的木闆的。
然後她的注意力就轉到了一旁正将毛巾和臉盆放到臉盆架上的少年身上。
因爲有了原身的記憶,歡喜自然是認識宋衛國——今後也會是她堂哥的少年的。
宋衛國長得并不難看,當然也算不上好看,大概也就是五官端正的程度。不過,現今雖然不是農忙,但像宋衛國這樣每天都要上工的少年郎,皮膚卻是白不到哪裏去的。好在這年代鄉下都這樣,倒也不會被人嫌棄。
歡喜翻了翻原主的記憶,老宋家一共就五人,上頭是宋二柱,下頭從大到小分别是宋保家、宋衛國、宋爲民以及原主——也就是現在的她。
但是除了歡喜這個宋二柱的女兒,其他宋保家三兄弟都叫他二叔,他們是宋二柱大哥宋大柱的兒子。之所以會跟着宋二柱過日子,卻是因爲宋大柱早年去世,媳婦卷走了家裏的錢,抛下三個兒子遠嫁了。
那會宋二柱剛因傷從部隊退伍回家,便将三個侄子接了過去撫養。
爲了減輕宋二柱的負擔,最大的宋保家在五年前将年齡改大了三歲,留下一封信跑去當兵了。那會因爲原主還小,所以雖然知道有這麽一個大哥,但根本就沒有印象。
如今家裏除了宋歡喜,就隻剩下宋衛國和宋爲民兩個孩子了。
不過宋衛國今年十八歲,已經成年了。按照生産隊的規矩,到了十八歲,就能算得上是壯勞力,能夠拿滿工分了。但是實際上,宋衛國因爲力氣大,幹活快,早在十五歲,其他同齡人還在拿兩個半工分的時候,宋衛國就因爲幹活麻利能拿五個工分,後來更是到了十六歲就拿到八個工分,十七歲就拿了滿工分。
至于宋爲民,今年十二歲,因爲是三兄弟中最機靈的一個,不論是叔叔宋二柱也好,還是兩個哥哥也好,都希望他能好好讀書。可惜,這人機靈是機靈了,在念書上卻并不怎麽開竅,每次考試成績總是中不溜。
歡喜想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宋二柱也回來了,見她醒着,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又連忙道:“正好有熱的白粥,你先吃着,爹爹去食堂買一份炒雞蛋。”
歡喜還來不及說話,宋二柱就放下飯盒跑出去了。
“爹爹你别忘了再多打點白粥!”歡喜在後面急急喊了一句,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要說歡喜能這麽快對号入座喊人家爹,一來是她臉皮厚,二來就是接收了小歡喜的記憶之後,她對她的感情都能夠感同身受,這聲爹叫出來自然也就不難了,三來則是她确實蠻喜歡宋二柱這個爹的,除了沒錢,各方面比原來的土豪爹都隻好不差。
宋衛國倒是不急,“你先吃,我去叫醫生。”
醫生沒多久就來了,量了量歡喜體溫,翻了翻眼睑,看了看舌苔,又檢查了一下心肺,問了些類似“頭疼不疼了”的問題,就表示她基本沒問題了。
“那醫生什麽時候能出院?”宋衛國問道。
歡喜頓時一愣,話說這程序是不是快了些?她那會要是肋骨骨折,少說也得在醫院住院觀察個一星期的吧?
也不怪宋衛國急,這少上兩天工,少拿的可是實實在在的工分。他們一家子總共才隻有他和二叔兩個人上工,每年換糧食的時候本來就夠嗆。更别說三叔家的情況更糟糕,少不得要時不時支援一下。
醫生聞言也不意外,一邊記錄病曆一邊道:“你們要是急的話下午就能出院了,不過病人肋骨骨折,一個星期之内不要下床走動,骨頭要完全長好最少也要半個月。”
頓了頓又道:“對了,雖然隻有一根肋骨骨折,又是閉合性骨折,但回去後有條件的話找有彈性的布帶綁一下,減少肋骨斷端活動,減輕疼痛。”
實際上哪有那麽簡單?
歡喜暗暗歎了口氣,她上輩子雖然沒有肋骨骨折過,但卻是醫院的常客,因此這方面的事知道的還真不少。肋骨骨折,哪怕是單發性的閉合性骨折,初步痊愈也要一個月左右,完全痊愈的話則要半年。
不過也不奇怪,她聽土豪爹說起過,這年代的人,完全就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傷風感冒那都不叫生病,生病動手術能吃上一斤雞蛋就已經是大補了,女人生完孩子能休息個十天就不錯了,可以坐滿月子的一個村都找不到一個。
可不像二十一世紀那會,人人都惜命,虧啥都不能虧自己的身體,按她土豪爹的話說,就是矯情得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