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緩慢又堅定地截斷她的話,“既然不是,那就送回去吧!晚些我去跟老爺說一聲,就說你院裏丫鬟不夠,過幾天專門幫你買兩個回來!”
白芊雨咬着唇,“母親,芊雨院裏丫鬟已經夠了,爹爹公務繁忙,請您别拿芊雨的事麻煩爹爹了!”
“嗯,算你明白事理。”白夫人輕輕嗯了一聲,然後略提高音量喊了一聲,“朱嬷嬷,找人送這兩個丫鬟回去!”
“母親!”白芊雨可憐又怯怯地喚了一聲,眼裏的祈求不言而喻。
白夫人理都沒理,緩緩地眯上了眼。
“白夫人!”莫安生上前,微一矮身,“咱們老爺送咱們過來的原因,其實是爲了替白小姐添妝的事情,因爲怕白小姐害羞,所以并沒有和白小姐直說。”
白夫人薄如蟬翼的眼睑下,眼珠子輕微轉動,“芊雨身爲白府嫡長女,我身爲她的母親,嫁妝的事,自然有我替她打點,就不勞舅老爺費心了。”
莫安生微笑道:“回白夫人,咱們老爺說他這一輩子就隻有一個妹妹,而他的妹妹一輩子就隻有白小姐一個女兒!
白小姐年幼時,兩家因爲一些誤會一直沒有來往,咱們老太爺和老爺心裏十分愧疚,因而想在嫁妝上面彌補這麽多年的遺憾!
但我們老爺最多兩個月後就要離開錢陵,所以這才派了咱們二人過來,想了解一下白小姐缺些什麽,好回去後,讓咱們夫人量身準備。
如果白夫人您覺得不需要咱們老爺準備,那咱們二人就回去跟老爺直說了。”
白夫人慢慢睜開眼,輕輕看了一眼莫安生。
莫安生嘴角噙着笑,微笑以對。
白夫人垂下眼睑,對着跪在地上的白芊雨,露出慈祥悲憫的神情,“芊雨從小沒了親娘,是個可憐的好孩子。
這世上多一個人疼她,我這做母親的,自然替她開心!既然親家老太爺和舅老爺有心,我怎麽忍心拒絕他的好意,傷了芊雨的心?”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白芊雨的頭,“芊雨啊,下次代我好好多謝你舅父!”
那意思就是同意将莫安生和封岚留下來了。
“芊雨知道的,多謝母親!”白芊雨擡起頭,感激道。
兩母女正在母慈女孝間,外面響起丫鬟的聲音,“夫人,老爺來了。”
白夫人忙放開白芊雨,站起身,伸手整整儀容,面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白芊雨同時起身,默默站到一旁,雙手緊緊抓着衣角,輕輕顫抖。
腳步聲響起,一個高大的,穿着武官官服的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行動間獵獵生風,甚是威武。
他五官生得硬朗威嚴,細瞧之下,與白芊雨有幾分相似。
身爲武将,身上有種将士的鐵血之氣,英勇肅穆,單看氣質,不失爲一铮铮男兒。
“老爺,您回來了。”白夫人的聲音突然多了絲嬌媚。
“爹爹,您回來了。”白芊雨的聲音多了份激動。
“阿兮(阿岚)見過白老爺!”莫安生與封岚齊道。
白大常見白芊雨也在,似乎怔了怔,盯着她瞧了兩眼後,輕擡手,示意幾人不必多禮。
然後對着白夫人道:“這兩人是新買回來的丫鬟?”
“不是的,老爺,這是芊雨舅父送來陪她的,妾身想着芊雨快要出嫁了,多兩個人陪陪也好,就作主留下了。”
白夫人上前,走到白大常身邊,嬌笑道:“老爺要是不喜歡的話,妾身就讓人送她們回夏府。”
白大常沉默片刻,“既然如此,就留下吧。”
他擡頭,看向白芊雨的方向,似想喚她上來說話,“芊雨…”
“老爺您今天忙了一整天,也累了,快坐下歇息一會。”白夫人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往桌邊帶。
“剛剛妾身看芊雨神情疲憊,想來是今日出去,剛回來有些累了,不如讓她下去休息,下次再喚她來說話可好?”
白大常嗯了一聲,“先回去休息吧。”
白芊雨面上浮起明顯的失望之色,卻仍是乖巧應道:“母親,爹爹,芊雨先告退了。”
莫安生與封岚随着白芊雨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一男一女。
看年歲樣貌,應是白芊雨的妹妹和弟弟,十二歲的白芊蘅,與十歲的白玉峰。
兩人身上面料飾物無一不精緻,比一身素雅的白芊雨,精貴了不隻十萬八千裏。
“妹妹,小弟。”白芊雨溫柔喚了一聲。
兩人卻似她爲無物,從她身邊擠了過去。
不一會,裏面傳來興奮地喚“爹”的聲音,還有白大常雄渾開朗的笑聲。
白芊雨似乎早已習已爲常,眼裏的羨慕一閃而過,對着莫安生與封岚輕輕道:“走吧。”
身後的封岚十分不解地拉了拉莫安生的袖子,小聲道:“這白家人也太奇怪了!怎麽感覺芊雨像個外人和丫鬟似的!”
莫安生笑了笑,沒有出聲。
很快的,三人回到了白芊雨所在的小院裏。
從剛剛貴氣的上等人家,回到這貧窮破落戶的院子裏,白芊雨的神色除了略有些感傷外,一直很平靜。
她推開自己的房門,微笑道:“阿兮,阿岚,進來坐會,陪我說說話。”
莫安生和封岚依言走了進去。
屋子裏異常簡陋,全是半新不舊的家俱,梳妝台上放着幾朵簡單的珠花,白色紗帳微微泛黃。
桌上的茶杯好幾個都破了口,桌腳有一斷裂處用麻繩綁着,床上的被褥全無光澤,一看就是普通的料子。
臨窗的小桌上,擺着一個光澤黯淡的花瓶,插着一把随手采來的野花,已經半蔫了。
至于什麽玉石字畫古玩之類的,一樣也沒有。
莫安生掃了一眼白芊雨的屋子,裝作不經意道:“芊雨,我記得夏叔曾說過,他年年都托人帶了不少好東西給你,怎麽你屋裏什麽都沒有?
是不是怕摔着磕着了,所以沒拿出來?”
“母親說我歲數小,替我保管了大部分,剩下的都放在嬷嬷那,說等我出嫁的時候,一起給我。”
說到出嫁,白芊雨面上露出一絲羞意,看樣子是想起了她的未婚夫許傾。
“那可有明細的單子?包括你娘親的嫁妝單子?”莫安生問道。
白芊雨怔了怔,“這個…倒沒有,母親和嬷嬷應該會保管得好好的。”
莫安生還想再問,羅嬷嬷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陰沉沉的,“小姐,該用晚膳了。”
白芊雨拉住莫安生和封岚的手,“阿兮阿岚,同我一起去用晚膳。”
“小姐!您是小姐,得有小姐的樣子,同兩個丫鬟拉拉扯扯地成何體統?”羅嬷嬷義正嚴辭地指責,“她們兩人,老身安排了阿甜帶她們去用膳。”
白芊雨放開了二人的手,抱歉地看着她們。
莫安生微笑道:“小姐,您先去用晚膳吧,阿兮和阿岚會照顧好自己的。”
白芊雨不舍地點點頭,在羅嬷嬷地催促下,離開了。
不一會,阿甜趾高氣昂地走了進來,“你們兩個,随我去用膳!”
莫安生和封岚對望一眼,随着阿甜來到了院子裏下人用膳的地方。
幾個丫鬟看到阿甜過來,紛紛讓開,年長的幾個仆婦則坐在那一動不動。
“你!”阿甜随手一指,“打兩碗飯過來!”
被她指到的小丫鬟顫了一下,“是,阿甜姐姐!”
莫安生和封岚也不理會,看到空位徑直坐下了。
很快的,兩碗米飯端到了二人面前。
封岚一看,氣得拍桌而起。
原來兩碗米飯裏,摻了大量的沙子。
她一把揪住送飯的小丫鬟的前襟,将她提了起來,吼道:“誰讓你在飯裏摻沙子的?”
小丫鬟吓得大聲尖叫,雙腳在空中亂踢,脖子處被衣服勒住,透不過氣,臉漲得通紅。
“說!”封岚大眼一瞪,身上氣場一開,吓得小丫鬟連忙将眼神瞟到阿甜身上。
阿甜看情形不對,轉身想跑。
哼!封岚冷笑一聲,輕輕一躍,便擋在了阿甜前頭。
她随便一伸手,便抓住阿甜一隻胳膊,将她拖到了兩碗摻着沙子的米飯前,大聲道:“吃光它!”
阿甜自然不從,将頭扭向一旁,重重哼了一聲。
封岚手下一用力,阿甜受不住痛,大聲叫了起來,封岚惡狠狠道:“要麽吃光它!要麽廢了你這條手臂!你自己選!”
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讓阿甜意識到,封岚并不是在同她開玩笑,而是來真的。
她臉憋得通紅,面上帶着深深的恨意,又害怕胳膊被廢掉,隻得用一隻手抓起碗中的米飯,屈辱地吃了起來。
“去,再盛兩碗來!”封岚指着剛剛那個盛飯的小丫鬟,“要是膽敢再在裏面動手腳,可不是讓你吃光那麽簡單了!”
小丫鬟早就吓得六神無主,聽得此言,立馬朝廚房跑去。
等到兩碗完好的米飯端上來,封岚的氣消得差不多時,想了莫安生一切聽她指令行事的囑咐。
她吐吐舌頭,看向莫安生,卻見莫安生正笑眯眯的,還朝她伸了個大拇指,誇她做得好!
封岚這才放下心來,心想她贊她做得好,應該不會扣她銀子了吧!
經過這一出後,院裏其他的丫鬟仆婦們,都不敢再使小絆子,乖乖地幫她們準備好晚上就寝用的用具。
晚上的時候,莫安生和封岚睡在一間屋子裏。
睡不着,封岚便同莫安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阿兮,你換回了女裝後,我總覺得你變了個人似的!”
“爲何這麽說?”
“下午來白府的途中,我看到你跟阿甜起争執,話裏的意思好似在指責她不懂規矩。”封岚道:“她又不是你的丫鬟,你管她那麽多幹什麽!”
莫安生反問道:“阿岚,還記得咱們來白府的目的是什麽嗎?”
“幫芊雨退親事,順便改改她柔弱的性子。”
“退親事的事情,隻能白老爺說了算,先得往後推一推!不過幫芊雨改性子,要先讓她認清身邊人的真實性情。”
封岚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跟阿甜還有羅嬷嬷起争執的,目的是讓芊雨知道,這些人仆大欺主,根本沒将她放在眼裏!”
“對!芊雨從小身邊沒有親人照顧,羅嬷嬷和阿甜跟着她時間又長,她對她們十分依賴,難免身在局中看不清事實真相!”
封岚點點頭,又道:“從芊雨住的地方,就知道白夫人對她不好,至于白老爺嘛,沒見到他之前,我以爲是那種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的男人。
見了他之後,又覺得不太像,我有些拿不準,阿兮,你覺得白老爺如何?”
“先前白夫人的行爲,已經非常明白地說明了,她是如何讓白老爺與芊雨生疏的。
以白老爺累了爲由,讓芊雨不要靠近;以芊雨身子弱要多休息爲由,讓白老爺沒法靠近。”莫安生道:
“男人與女人不同,沒有經曆十月懷胎,他們同子女之間的感情,都是在日常一點一滴的相處中建立起來的。
芊雨從小沒了娘,後來的白夫人又有意無意阻止二人的見面,再深的父女天性也經不起長時間的蹉跎!
慢慢就會造成想親近又不知如何親近的局面。而随着芊雨越來越大,爲了避嫌,兩人之間的交流便會越來越少。
再加上白夫人甚會做人,白老爺官職不低,日常忙于公務,定以爲後宅之事交與白夫人十分放心。
所以我百分九十肯定,白老爺并不清楚芊雨一直以來在白府的處境。
甚至于,包括連家那門親事,白夫人肯定誤導了白老爺,讓他以爲是門不錯的親事。
因爲從剛剛白老爺看芊雨的神情看來,他明顯還是有将芊雨這個長女放在心上的。
這樣一來,想辦法替芊雨退掉連家那門婚事就好辦多了……”
——
莫安生與封岚暫時在白府站穩了腳。
另一邊的夜九歌,在前兩天将事情已辦好的消息送出去後,一直等着莫安生上門道謝,或派人前來詢問。
興奮等了兩天,也沒等到人。
第三天的早上,夜九歌忍不住帶着阿歸去了莫宅。
開門的是個老實的中年漢子趙叔,見到夜九歌異于常人的俊俏容貌後怔了怔,禮貌問道:“公子您找誰?”
“我找你們家公子,莫安。”夜九歌露出迷人得體的微笑,聲音清淺,“我是他的結拜兄長,九哥。”
“我們公子昨天出遠門了。”趙叔狐疑的眼神将夜九歌上下瞟了瞟。
出了遠門?夜九歌面上的笑意散去,眉頭微皺,“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小的也不清楚。”
“那有人知道嗎?”夜九歌繼續問道。
“幾位公子都出去忙活了,府裏隻剩下下人,都不太清楚。”
“謝謝大叔,打擾了。”
夜九歌失望地告别趙叔,走了兩步,忍不住埋怨起阿歸,“都是你,說什麽纏得太緊讓阿安害怕,這下子人都不見了!”
阿歸翻翻白眼,說不定那莫公子就是怕了您,特意避開您的呢?
他看着自家爺無精打彩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爺,您昨日不是說今兒個好戲上演了嗎?要不咱們去瞧瞧?”
“阿安不在,瞧來沒勁。”夜九歌咕哝應了一句。
阿歸背着他呸了一聲,嘴上卻道:“正因爲莫公子不在,您更應該好好去瞧瞧,到時候莫公子回來了,您可以說給他聽啊。”
夜九歌聞言精神一震,桃花眼眯起,“阿歸說得甚是在理!走,随爺一起去瞧瞧!”
——
早上的時候,莫安生以要回去向夏三音報告一聲爲由,向白夫人說了聲,同封岚和白芊雨出了門。
阿甜憤憤地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轉身進了羅嬷嬷的屋子。
三人直奔夏氏字畫鋪而去。
還有老遠,就發現前面被圍得水洩不通,馬車無法前進,莫安生三人隻好下了馬車,走路過去。
人很多,裏外三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能瞧見個個面上都是八卦的神情:雙眼冒精光。
封岚仗着有功夫,大力扒開人群,硬往裏面擠,莫安生和白芊雨跟在她身後,很順利地便站到了前面。
圍成圓形的人群中間,一個年輕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小聲地抽泣,身後是夏氏字畫鋪的門口。
女子身形嬌小,頭發長長,搭下來蓋住了半邊身子,此時正随着她哭注的動作,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憐。
夏三音站在她面前,面色發青,滿臉無奈。
莫安生隻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怎麽回事。
看來跪在地上的,便是夏三音曾跟她提過的那個柳姑娘了。
白芊雨咦了一聲,“是舅父。”
“芊雨,别出聲。”莫安生扯了她一下,小聲道。
跪在地上的柳姑娘正邊哭邊道:“老爺,情兒千裏迢迢來找您,求您不要趕情兒走!
情兒都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您要是趕情兒走,讓情兒母子倆怎麽活啊?”
咦,怎麽回事?莫非…圍觀群衆興奮不已。
夏三音扶着額,無力歎息一聲。
柳情兒繼續哭訴:“老爺,您就算不爲情兒着想,也得爲夏家的骨肉着想啊!您就願意看着他出世後,成爲人人唾棄的私生子嗎?”
這話一出,周邊的人瞬間真相了,噓噓聲不絕于耳。
原來這夏大當家,搞大了這姑娘的肚子,不但不肯認下,還要将人趕走。
不是說夏大當家性情正直,與夏夫人恩愛多年,從不流連青樓嗎?看來不過是言過其實!
果然這天下烏鴉就是一般黑呀!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啊!
夏三音忍不住開口怒辨道:“柳姑娘,當日你我清清白白,并未發生任何苟且之事!
如今你當着衆人的面,非要将髒水潑在夏某身上,到底是何居心?”
“老爺,您怎可如此說?”柳情兒哭哭啼啼道:“當日之事,妾身可是有證據的!”
“有何證據?”夏三音大聲追問道。
旁邊百姓道:“對啊,有何證據,有就拿出來給大夥瞧瞧啊!”
柳情兒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放在手心高舉,“這就是證據!”
人群中有人嗤笑道:“小姐,就一個香囊而已,怎能做證據?”
“這可不是普通的香囊,這裏面曾裝着五千兩銀票!”柳倩兒大聲道:
“當日老爺喝醉了酒,闖進妾身的房間,強行對妾身做了不軌之事後,留下的封口費!”
“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夏三音氣得大吼。
“老爺,妾身怎會是胡說?這個香囊,老爺您敢說不是您的嗎?您敢說裏面當日沒有裝着五千兩銀票嗎?”
哇!圍觀群衆發出一陣驚呼:原來一開始并不是兩情相願,而是恃酒行兇!爲了掩人耳目,銀子都付了,還能有假?
這下,圍觀的群衆興緻更高了。
香囊是夏三音的,這個沒得辯,柳情兒的話,不質問夏三音對她行不軌之事是不是事實,而質問香囊是不是屬于他,裏面是不是有五千兩銀子,實在是太厲害了!
隻要他答是,所有人自然以爲前面柳情兒所說的,他強行對她不軌後,再用錢财封嘴之事是真的。
夏三音當然聽出了這中間的陷阱,一時陷入兩難。
後面香囊的問題就算是也不能答,前面柳情兒誣陷一事,那時他醉酒了一晚,醒來發現柳情兒在他床上本就大驚失色,倉惶之下扔了香囊給她,說了幾句就走,也沒來得及留意何處有不妥。
如果現在當衆對質,柳情兒明顯有所準備而來,兩人争辯得越多,在柳情兒的有心誤導下,形勢反而會對他越不利!
夏三音鐵青着臉,站在那雙唇緊抿,隻不斷起伏的胸膛,顯示着他内心的憤怒。
“老爺!”柳情兒哭得越發悲切,“妾身知道您與夫人感情深厚,容不下妾身,妾身可以不要名份,隻求您将妾身留下!
讓妾身平安生下孩兒,給他一個身份,讓他平安長大!至于妾身,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伺候老爺和夫人!”
人群中不少人更加同情柳情兒了,“這夏大當家也太狠心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看來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
“就是!都說夏大當家用情專一,對發妻不離不棄,原來就是這麽個專一法!”
“唉!有錢人家的心思,咱們普通老百姓不懂!”
人群中對夏三音的讨伐和指責聲越來越大。
夏三音的面色越來越沉。
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樣貌清秀的年輕男子,拉起地上的柳情兒就走,“好了,情兒,别在這丢人現眼了,跟我回去!”
柳情兒一時沒反應過來,楞楞的被拉着走了兩步後才回過神來。
她大力甩開那男子的手,喝道:“你是誰?爲什麽拉我走?”
“情兒,我是阿毅啊!你肚裏孩子的爹,帶你一起私奔的阿毅啊!”叫阿毅的男子面上露出悲痛神情:
“我知道是我沒用,不能好吃好喝绫羅綢緞的供着你,所以你現在後悔跟了我,可你也不能誣陷幫了咱們的夏大當家啊!
當日若不是夏大當家憐憫咱們,贈了咱們銀兩,咱們早就被你爹抓回去,嫁人的嫁人,打斷腿的打斷腿!
情兒啊,做人可不能恩将仇報啊!走,跟我回去!”
“你…你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柳情兒根本不知這男子從哪跑出來的,一時懵住,隻能大聲辯解。
“情兒,你怎麽能說不認識我呢?你要是不認識我,怎麽會懷上我的孩子呢?”阿毅不可置信道。
這時柳情兒已經鎮定下來,“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與你素不相識,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夏大當家的!”
阿毅驚呼:“情兒,你是不是病糊塗了?你怎麽能這麽胡說八道呢?”
“公子,”柳情兒一手扶着腰,“您說與我相識,可有證據?”
“你名柳情兒,今年十六,風橋鎮人,你爹柳長安,是風橋鎮夏氏字畫鋪的賬房先生。
我與你相識于大半年前,一見之後,情投意合,經常避開你阿爹私下相會。
某日我一時把持不住,與你…與你有了肌膚之親。”
柳情兒面上驚異不斷,後面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大聲道:“住嘴!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阿毅漲紅着臉辯解,“你背上有一塊水滴狀的粉色胎記!腰間也有一塊,不過是圓形的!”
急轉直下的劇情,驚得圍觀群衆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一個二個張大嘴,靜待下面的劇情變化。
柳情兒完全淩亂了,雙眸楞楞盯着阿毅,說不出話來。
“情兒,跟我走吧,我發誓,我以後一定會努力工作掙銀子,給你兩母子一個安穩的家。”阿毅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
人群中有人歎道:“這位姑娘,你看你男人對你多好!你做出這般事,他都不放棄你!你就收了心,回去跟他好好過吧!”
“對啊對啊,姑娘,别在執迷不悟了!快跟他回去吧,好好過日子,啊!”
不少人跟着起哄。
柳倩兒目光呆滞,阿毅溫柔牽着她的手,“情兒,咱們走吧。”
走了兩步,柳情兒突然間露出兇光,手上爪子猛地朝阿毅臉上抓去,面上現出癫狂,尖叫道:
“是你!是你個混蛋毀了我的清白!是你個混蛋害我未婚先孕!”
柳情兒邊尖叫,雙手毫不留情地朝阿毅面上用力抓着。
阿毅一個不防,被抓了一爪子,面上頓現五條鮮紅的血痕。
他眼中兇光一閃,下意識就想一巴掌揮過去,圍觀群衆的驚呼聲,讓他驚醒過來。
阿毅狼狽地抓住柳情兒的雙手,對着圍觀衆人緻歉道:“情兒自從有孕後,腦子就有些不清醒,讓各位見笑了!抱歉抱歉!”
原來這樣!圍觀群衆恍然大悟,怪不得會跑來無緣無故地污蔑夏大當家,一口咬定肚子裏的孩子是夏大當家的!
柳情兒此時似發了瘋似的,手不能動,便用腳踢,腳踢得還不夠,便用嘴咬。
阿毅鐵青着臉一一受下,眸中戾氣一閃而過。
他拖着柳情兒走了一小段路後,柳情兒突然間清醒過來,驚恐地大叫道:“我不走,我不要跟這個混蛋走!我不走…嗚嗚!”
阿毅快速地捂住她的嘴,面露悲傷,“對不起,情兒,我以後一定好好待你,盡心侍侯你,讓你盡快好起來,絕不讓你再吃一點苦,受一點罪!”
人群中不知是誰帶頭拍起了掌聲,然後整個人群都是熱烈的掌聲,有人大聲贊道:“小哥,好樣的!”
阿毅對着人群不斷鞠躬,感激道:“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不怪情兒,我這就帶她走!”
柳情兒口不能言,被抓住的手臂生疼,隻眼淚嘩嘩往下掉,心中暗悔不已。
原來年前的時候,柳情兒認識了一名外地回來探親的小姐妹,交談中被她口中描述的富貴人家的生活所誘惑,生出了攀上富貴人家的心思。
恰好年後沒多久,夏三音來錢陵途中去了風橋鎮,柳情兒見他儀表堂堂,又家财萬貫,動了心思。
與家中爹娘一說,幾人一拍即合,便有了醉酒爬床一事。
隻是當時夏三音醉得不省人事,柳情兒始終是黃花大閨女,未成好事。
第二天夏三音扔下銀子匆忙離開後,柳情兒便去找那小姐妹訴苦,結果喝了兩杯後暈暈的,回家的途中醉倒在地。
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家破廟裏,衣衫不整下身刺痛,頓時明白自己遭遇了何事。
柳情兒痛哭一場,幾次尋死未果後,将此事瞞了下來。
兩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月事未至,偷偷找了大夫,才知有了身孕。
柳情兒不敢告訴爹娘,便去找了那個相識的小姐妹。
小姐妹給她出了主意,讓她幹脆賴在夏三音頭上,還借了銀子給她,讓她來錢陵找夏三音。
并告訴她,倘若夏三音不認,待肚子大些後,當衆将此事宣揚開,逼他認下後,再慢慢籌謀。
原本一切進行得順順利利,哪知突然冒出一人,說是她腹中孩子的阿爹,連她身上胎記位置和形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柳情兒不得不懷疑眼前的男子,就是當日侵犯自己的男人!
她一想到自己當時的絕望,就恨不得生食他的肉!一怒之下,連咬死誣賴夏三音的事都不顧了!
柳情兒被強行帶走前,眼裏的絕望,落入了莫安生眼裏。
她一點同情之心也沒有,心中呵了一聲,自作孽不可活!
她嘴角微翹,眼神清明,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
先是花銀子買通了柳情兒身邊的丫鬟,知道了她身上隐秘位置的胎記,再找來一名男子,冒充柳情兒的情人。
這個叫阿毅的男子,便是她讓夜九歌找來的人。
至于柳情兒肚裏面孩子的親生阿爹是誰,這一點也不重要。
願意收銀子認下這孩子的阿毅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絕不會開口。
拿了銀子,又得了美人,玩膩味了還可以賣到青樓再換點銀子,但若他敢開口多說一句,小命難保,身爲混混的阿毅十分明白輕重。
事情最後,柳情兒突然發瘋,狠打阿毅倒是出乎莫安生意料。
不過這樣一來也好,柳情兒自己招供是誰毀了她的清白,夏三音便完全摘了出來。
夏三音整個人還在發懵中,直到發現了人群中的白芊雨,莫安生和封岚,才清醒過來。
躲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夜九歌與阿歸,此時也發現了莫安生的存在。
圓潤飽滿的額頭,玉雕似的鼻子,白生生的臉蛋,讓人恨不得捏上兩把。
粉紅的唇邊挂着清淺的笑意,纖細的絨毛在陽光下染上了淡淡的金光。
夜九歌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不遠處少女熟悉的側臉,心怦怦跳得厲害,也不知道在期待什麽。
“芊雨,阿兮,你們怎麽來了?”夏三音想起剛剛的那場鬧劇,當着外甥女和晚輩的面,面上不禁有些赫然。
白芊雨貼心地沒有提剛剛的事情,柔聲道:“阿兮說來告訴舅父您一聲,母親将她和阿岚留下了。”
“是的,夏叔,阿兮怕您擔心,又想着芊雨平時出門不多,便建議她随阿兮一起出來,一來告訴您一聲,二來順便陪她逛一逛。”
阿兮?她叫阿兮?不是阿安?夜九歌怔住了,身旁的阿歸一臉迷惑,小聲嘀咕道:“她怎麽與莫公子生得那麽像?”
夏三音聽到聲音轉過頭。
他一擡頭,夜九歌一見難忘的俊美容顔頓時映入眼簾,夏三音頓了頓,拱手微笑道:“可是阿安的朋友?”
他這一動,莫安生幾人也看了過來,見是個陌生的俊美男子,白芊雨臉上一熱,快速地别開眼。
莫安生見到那張妖孽般的桃花臉,渾身一僵,糟糕,怎麽會碰到他?
想起他那雙時常盯着她,探究深邃的眼,莫安生忍不住擔心,他會識破她嗎?
封岚則張大嘴,“仙…仙人…”
夜九歌将眼光從莫安生身上移開,對着夏三音挂上淺淺笑意,“見過夏大當家,在下正是阿安的朋友,人稱九爺!”
他含笑轉向莫安生幾人,“不知這幾位是…”
莫安生隻感覺一道犀利的眸光鎖在她面上幾秒,她頭皮一麻,動也不敢動。
封岚興奮道:“上次我們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在五國商會的宅子前,當時我去找阿安時見過一面!”
夜九歌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拉長着音調,“哦,原來是姑娘啊!”
“我叫封岚,你可以叫我…阿岚!”封岚突然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将封女俠三個字咽了下去。
“封姑娘好!”夜九歌含笑客氣地喚了一聲,然後目光灼灼地看着莫安生。
那眼裏炙熱的光芒令莫安生不忍直視,隻聽他淡淡道了一句,“這位姑娘好眼熟!”
一旁的夏三音笑道:“哈哈,九爺也覺得眼熟吧!她是阿安的妹妹阿兮,夏某第一次見到時,也被他們相似的氣質吓一跳!”
夜九歌似乎了然地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阿安的妹妹阿兮,怪不得如此相像,差點就讓九哥認錯了人!”
語氣平靜,聽不出意味,莫安生心裏忐忑不安,順勢行個禮,“阿兮見過九爺。”
夜九歌的雙眼未離開她身形半分,隻見他虛扶一下,“阿兮不必多禮,我跟你哥哥阿安是結義兄弟。
你是阿安的妹妹,即是我的妹妹,他喚我九哥,以後阿兮你也喚我九哥吧。”
莫安生扯出笑容,“哥哥曾跟阿兮提過九爺,說您幫他甚多,哥哥心裏對九爺很是感激。”
“是嗎?阿安還說過我什麽?”夜九歌嘴角微微翹起,似漫不經心問道。
莫安生怕說下去露出端倪,面色一時僵住,夏三音見狀,忙岔開道:“九爺,這是夏某的外甥女白芊雨。”
“芊雨見過九爺!”白芊雨溫柔行禮。
“白姑娘好。”夜九歌含笑拱手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