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放心,這回俺再也不幹這種事了,俺不能再對不住寶寶兄弟和他媳婦兒……這過去的事,唉……都怪俺們沒心數,被幾塊錢打轉了眼……”
院子裏有人這麽說着。
“是啊,是啊,以後咱可不能再幹這種事了,咱丢人丢到家了……”
“這往後見了寶寶兄弟,咱可咋有臉啊……”
“寶寶兄弟兩口子是好人啊,這好人是要有好報的。”
大家在院子裏七嘴八舌。
張偉咬咬牙,推開遠門進去。
陳瑤跟在張偉後面。
正在忙乎着交貨、簽合同、零錢的鄉親們一看張偉來了,霎時,都安靜下來,都放下手裏的活,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巴,扭頭轉臉,看着張偉和陳瑤。
張偉臉色平靜,往院子裏走,大家主動給他們讓出一條通道。
陳瑤低眉順眼地跟在張偉後面。
大堂哥見張偉和陳瑤來了,忙邀請他們進堂屋坐。
張偉擺擺手,示意不去,然後走到院子裏收貨的桌子前,轉身,看着大家。
陳瑤也忙跟着張偉轉身,站在張偉背後的陰影裏。
張偉看着院子裏的人。
大家都安靜地看着張偉。
張偉重重地出了一口氣,然後說話了:“各位鄉親,謝謝大家,謝謝大家賞臉給俺寶寶面子,過去的事,都不要提了,過去就過去吧,大家能繼續支持我,我很感激,很高興……俺是和大家一樣,喝着瑤水河裏的水長大的,俺們同根同源,俺們患難與共,俺們血脈相連……說實話,出了這事,俺的損失是很巨大的,公司幾乎破産,幸虧俺媳婦兒,把家底子倒空了支持俺,不然,俺現在就是窮光蛋一個……”
說着,張偉把身後的陳瑤拉到自己身旁:“還有,說實話,大家的作爲曾經讓俺很厭惡,很生氣,俺下午還打算堅決不收你們的貨,俺已經開辟了新的貨源,可是,俺媳婦兒堅決不同意,她讓俺必須要收大家的貨,而且,和大家簽合同,提前預付大家一年的貨款,她說了,俺們都是莊戶人出身,都是山裏人,都是農民,咱們大家就得互相理解互相抱團,說大家辛辛苦苦一年,也不容易……俺媳婦的話俺聽,俺不再生氣了,剛才,你們在院子裏說的話,俺們都聽到了,俺理解大家了……好了,廢話俺也不多說了,痛快點,今後,隻要俺們大家在一起好好幹,俺一定讓大家掙更多的錢,讓咱們的窮山村富起來,讓咱老少爺們都過上更好的日子……”
張偉話音剛落,大家的掌聲嘩嘩響起來,沖着張偉,沖着陳瑤。
“寶寶兄弟,俺們一定支持你……”
“寶寶,俺們這回是鐵了心要跟你們兩口子幹,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大家紛紛圍聚在張偉周圍,紛紛表态。
陳瑤看着這一切,欣慰地笑了,悄悄縮身,進了大堂哥家的堂屋裏。
陳瑤知道,在農村,農民是接受不了女人比男人強的,女人,就應該永遠是男人背後的影子。
所以,陳瑤默默地實踐着這一點,把自己的男人推向舞台的中央,自己在背後的陰影裏默默支撐。
陳瑤知道,這次發生的事情,對于初涉商海的張偉來說,不啻于一場災難,自己這個時候是一定要緊緊靠上的,這次事件,也極大地鍛煉了張偉的能力,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陳瑤相信,經曆着這次事件的洗禮,張偉必定會成熟地更加快。
失去的隻是金錢,收獲的卻是人和與未來。
雖然代價是大了些,但是陳瑤卻覺得值,無論任何時候,錢都不是第一位的,人,永遠是第一位的。
隻要能讓自己的小男人成長起來,這錢,陳瑤願意花。
安排完大堂哥家的事宜,張偉和陳瑤毀了媽媽家。
爸媽已經休息,張偉和陳瑤簡單洗涮完畢,進了卧室。
坐在卧室的床上,張偉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浏覽新聞。
忙碌了一天,陳瑤有些累了,側身抱着張偉的腰,将腦袋靠在張偉旁邊,昏昏欲睡。
突然,張偉拍拍陳瑤的肩膀,喊醒陳瑤:“姐,快起來看,重大新聞,關于潘唔能的特大新聞,今天網站的頭條重磅新聞!”
陳瑤迷迷糊糊嗎,一骨碌爬起來:“在哪裏,我看看……”
陳瑤爬起來伸頭到電腦上看那新聞。
張偉指着電腦屏幕念着:“呶——這裏,原興州市副市長潘唔能因爆炸罪、涉黑罪,數罪并罰,一審被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刑,提出上訴後,被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駁回,維持原判,今日下午3點,潘唔能被執行注射死刑,行刑後,其屍體已被家人領走……其同案犯四秃子、王軍也于同日被執行死刑……”
陳瑤趴在張偉腿上,瞪大了眼睛,專注地看着。
“靠——潘唔能終于作死了,終于下地獄了,一個鮮活的渾身浸滿冰毒的生命就這樣消息了……”張偉摟着陳瑤的肩膀:“蒼天呐,大地哪,報應終于到了,潘唔能走了,四秃子走了,王軍走了,局長走了……這世道,惡人少一個是一個,下一個該走的又會是誰呢?”
陳瑤默默地看完,神色淡然,又将身體放回去,躺下:“睡覺,明天還得忙呢,别折騰這些不填肚子的東西了……”
張偉見陳瑤沒什麽反應,也就關了電腦,熄燈,将陳瑤扳過身子,摟到懷裏,閉眼,睡覺。
張偉突然感覺到陳瑤呼吸的聲音不大均勻,身體也有些顫動,睜開眼,借着窗外的月光,努力湊近陳瑤,看着陳瑤的臉,悄聲說:“姐,你是不是還沒睡着啊……”
“傻熊,睡覺了,我剛要睡着,你把我折騰醒了……”陳瑤沒有睜眼,将腦袋拱進張偉懷裏:“睡吧。”
“我怎麽感覺你毫無困意呢?是不是這個消息刺激了你?”張偉輕輕撫摸着陳瑤的肩膀和後背。
“我困了,老大,不談這個,好嗎?”陳瑤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好,好,不談這個……”張偉忙說。
陳瑤不再做聲,在張偉懷裏安靜地躺着,貌似已經睡着。
張偉卻有些興奮,這一天終于來到了,雖然知道他們被判處了死刑,但是,當真正得知他們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還是讓張偉的心情很不平靜。
張偉不由想起了過去潘唔能之流的一幕一幕,昔日萬人之上的高官,轉眼之間,成了地獄之鬼……
張偉又想起陳瑤多次在自己面前說過的“善惡有報”
張偉邊想邊興奮地不停蠕動身體,翻來覆去……
一會,陳瑤輕輕地歎了口氣:“傻熊,殺了個潘唔能,你就這麽興奮啊,你倒騰了啥啊,害得我睡不好覺……壞蛋……”
“姐,我高興呢,我這腦子一興奮就睡不着……”
“有什麽好興奮地,該死的人就活不長久,這是天報應……”陳瑤說。
“這是善惡有報啊,必須的……我剛才一直在琢磨你說的善惡有報呢,你說,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還是佛教的迷信呢?”
“應該是事物發發展的必然吧,佛教宣傳的東西,其實很多也是遵循自然規律的,”陳瑤睜開眼,看着張偉:“在這個世界上,隻要公理還在被踐踏,就還會繼續上演這些善惡有報的人間悲喜劇……”
張偉撫摸着陳瑤的身體:“什麽意思?公理怎麽了?公理怎麽被踐踏了?不都好好的嗎?這世界,公理還是存在的,可是,何謂公理呢……”
張偉說完這話,腦子裏突然有些迷惘:“或許,凡事都是相對的……潘唔能下了地獄,未必所有作惡的人都能下地獄,這世界,到底有多少公理?”
潘唔能的死觸動了張偉内心深處的神經,他突然覺得自己想思考一些東西了。
陳瑤笑了笑:“這世界,沒有公理的事情多了,打個比方,自然界中大魚吃小魚,貓吃老鼠,蛇吞青蛙,蜘蛛吃飛蛾;你說,公理在那裏?在這世間,富者欺負貧者,聰明人欺負愚笨者,有力量的人欺負弱者,大人欺負小孩,明眼人欺負盲者,健全者欺負殘障者;你說,公理在那裏……
“在這世間,我有辦法,我會把你的變成是我的;我有力量,我可以讓你不能不爲我奉獻;我有權威,你不敢不聽從我的命令;我有金錢,叫法律聽我的話,定你死活;你說,公理在那裏……
“你是小人,因爲我需要你,我會保護你;你是君子,因爲我不喜歡你,我可以定你種種罪名;你是豪富之家的兒女,生下來就是金枝玉葉;我是貧民窟裏的子弟,生下來就是貧窮卑賤;同樣的生命,同樣的生存權,隻因爲出生的背景不同,即刻分出貴賤;你說,公理在那裏……
“世間上,有地位的人物,主流派的人,你可以爲所欲爲;非主流派的人,卻遭受種種打壓,這有什麽公理……世間上,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又所謂一文逼死英雄漢,這有錢、無錢之間,有何公理……世間上,所謂人善被人欺,當白道遇到黑道,白道者硬是受黑道宰割,這有何公理……世間上,當良家婦女遇到黑夜之狼,受到欺負委屈,這有什麽公理……”
張偉黯然:“公理,公理,你說,公理在那裏?姐,你說,這世道,善惡是不是今生真的一定有報呢,還是潘唔能真是個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