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無聲流逝,天空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街道沉寂了一夜,一寸一寸地鋪上柔軟的晨光。沉睡的大地徹底蘇醒過來。
溫泉旅館内。前台擺放着電腦,打印機,登記冊等等。而在前台後面,旅館的老闆花姐正躺在單人床上面睡得很香。
天色尚早,靜谧籠罩着古鎮。旅館冗長的走廊顯得一片寂然無聲。房客仍未起床,沉浸在周公的夢鄉之中。其中也包括犯罪師齊木與校園名偵探米卡卡。
此兩人睡相迥異不同:米卡卡毫無睡相,抱着枕頭呼噜聲像豬嚎,還隻穿着天線寶寶的底褲。
如果被人看到他這副睡相,估計掉粉不少。
而可敬可畏的犯罪師齊木,卻是連睡覺也保持着高顔值。他睡得十分安詳,精雕細琢的五官配上高冷範的輪廓線條,頗有睡美人的風采。不過,此人即便睡着了也是生人勿近的角色,倘若有不明人物試圖靠近,他很有可能會突然跳起來,嗖地射出一針。
不知爲何,此時齊木雙眼緊閉,纖長的睫毛正不安地顫動,似乎在做夢。
那是一個噩夢。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夢境中,他茫然四顧。四周沒有光,沒有風,沒有山,沒有海,隻剩下一望無際的黑暗聚攏眼前,就像這是一塊荒涼而冷僻的疆域。
他怎麽會在這兒?他就這樣靜靜站在其中,帶着隐隐的不安,等待着。
忽然,黑暗之中發出幽幽沉沉,如夢魇般的聲音。
它在喚着齊木:“醒來吧!黑葵A,這才是真實的你。”
誰呢?是誰在說話?
齊木四下張望尋找,可這無聲無息的黑暗将他緊密地包裹住。霸道的漆黑,擠滅了其他任何色彩生存的機會。無從分辨那個聲音從哪裏發出,它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從天而降,将他籠罩其中。
“黑葵A。醒來吧!”黑暗之中,那個聲音再次幽幽沉沉地呼喚着。
它試圖喚醒已經被他深埋的罪惡基因。
“住嘴!”齊木瞬間被激怒,憤怒地嘶吼:“我不再是黑葵A,不再是!”
“嘿嘿嘿!”它發出無情而冰冷的嘲笑。
憤怒扭曲了齊木的臉,他緊握着拳頭,噴着怒火的眼睛冰冷無情地緊盯,似要窺穿這片沉甸甸的黑暗。
“别幼稚了!”它嘲弄着,喊出了他的名字:“齊木,你永遠也擺脫不了黑葵A的命運。”
它在哪兒呢?
齊木努力壓抑着心中的憤怒,說服自己冷靜下來。而他的目光謹慎地掃視四周。這寂靜無聲的環境中,當它再次出聲之際,他第一時間擡起手臂,“嗖”的一道銀光從袖口射出,直飛某個黑暗深處。
然而,飛出去的銀針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它的聲音還在原來的位置,并未受到任何傷害。
“嘿嘿。”它肆無忌憚地嘲笑了兩聲。
齊木并未因此氣餒,找準時機,又射出一針。然而,銀針悄無聲息地射出,又悄無聲息地消失,猶如黑暗吞噬,不知所蹤。
“哈哈!”它笑得愈發猖獗,就像一個無處不在的幽靈。
不,它就是幽靈。齊木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一種無能爲力之感猶然升起。幽靈啊,就像是一個無處不在的夢魇,也是他始終要面對的可怕對手。
“黑葵A,這就是你的宿命。你擺脫不了的。”
它的聲音越來越缥缈,就像已經遠去的風。
然後——
“哇啊啊!”
驚懼萬分的尖叫聲劃破了清晨的甯靜與祥和。
齊木霍地從夢中驚醒。他從床上坐起來,目光警惕地環顧四周,并未發現異常情況。他沉沉歎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已冷汗涔涔,衣服濕透了。
而睡在另一張床上的米卡卡則擦擦嘴角流出的哈喇汁,翻過身子,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迷糊的雙眼,問道:“咋了?一大早的誰在喊?還讓不讓人睡了?”
就在這時,“哇啊!”
仿佛回應米卡卡的問題似的,屋外再次響起尖叫聲,刺破雲霄。二位少年頓時睡意全無,立馬跑到窗戶邊上,探出腦袋張望。本來清晨冷清的街道,大概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所驚擾,越來越多的居民聚集到大街上,有上班的,上學的,晨運的,其中也有人和米卡卡齊木一樣,站到陽台上張望。
每個人都面面相觑,讀不懂對方的困惑。
究竟出什麽事了?
很快,街上的人們辯清了聲源,便紛紛向前方跑過去,甚至連門前掃地的阿姨都拿着掃帚尋聲而去。
然後……
“哇!”
“媽呀!”
随即傳來更多的尖叫聲,各種各樣,此起彼伏。正當齊木與米卡卡困惑之際,之前跑過去看熱鬧的那位掃地阿姨,卻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她神情驚恐,跑得慌慌張張,連掃帚掉了也不敢回身去撿。
出事了!米卡卡與齊木對視一眼,心中瞬間達成共識。
“快去看看。”
話音未落,兩人已奪門而去。
這時街道上的人仍然處在一片慌亂的騷動中,他們嘴裏不停地念叨着什麽。每個人的面色都蒼白如紙。很快,齊木與米卡卡已經直奔事發地點。當擠開正在議論紛紛的人群,他們走進去一看,驚呆了——
隻見在一處幹涸的溫泉池邊,裸露的石子和植物被鮮血染紅了,凹陷的池子裏赫然躺着兩具表情驚懼的屍體。這兩具屍體一高一矮,死得極其扭曲。一個面色鐵青,張大的嘴巴足夠塞下一枚雞蛋,似乎在尖叫;另一個則喉嚨撕裂,烏黑的鮮血從嘴角流出,似乎還未尖叫已然喪命。他們那目眦欲裂的眼眶仿佛想和世人訴說,他們生前究竟遇見了多麽可怕的東西。
這般表情,充分說明他們是在極度驚吓中遇害的。更加觸目驚心的是,他們的身上遍布淩亂的抓痕,暗紅色的血液像胡亂塗鴉的紅色顔料似的,左一筆右一筆地劃出傷口,劃得皮肉外翻而露出白骨。仿佛,害人的是隻力氣驚人的怪物。而且,這隻怪物還深谙人類的緻命弱點。
從屍體的表面創傷來看,此二人的死因,都是因脖子大動脈被咬穿失血過多而死。
什麽樣的怪物能同時殺死兩個成年人?驚懼之餘,米卡卡認出了其中一張屍體的臉。
“咦?是琛哥!”他剛從第一眼的驚恐之中回過神來,便再次陷入震驚。
沒錯,那具橫卧在水池邊上的屍體,有着一張熟悉的臉龐。他就是王琛,而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圓睜的雙眼仿佛在訴說着慘死的怨念。
齊木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目光自始至終都未曾離開過兩具屍體。
其中一具屍體屬于王琛。但是另一具屍體,卻是非常陌生的男子。
他是誰?王琛怎麽會和這個男子在一塊兒?
而根據死者的死狀,齊木不由得聯想到十八年前的血案。依昨天老祖奶所說,當年的死者屍體上也出現過類似咬痕。還有,前一段時間,城裏也發生了一起十分恐怖的血案,死者是個少年,死因是被不明生物撕咬。而媒體報道,那起案件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蜥蜴神。而今天出現的命案同樣出現啃噬的死狀。這三者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它們皆指向同一個嫌疑對象——蜥蜴神!
“一定是蜥蜴神大人發怒了!”
人群中,有人發出驚恐的叫聲。
“肯定是因爲那片土地被破壞了,蜥蜴神大人才會降罪于這個地方。”
人們已經泛起一陣恐慌情緒。這幾十年來,沙灣古鎮在蜥蜴神的蔭庇之下,一直平安無事,哪曾發生過如此可怖的事件?先是溫泉斷流,接着又發生謀殺案。如果這兩個人就是冒犯蜥蜴神大人的下場,那這兒的居民可就人人自危了。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
凝視着這兩具僵硬的屍體,人們仿佛聽到審判者在高聲宣言:“冒犯蜥蜴神,就是這種下場!”
居民們臉色十分凝重,面面相觑。卻在這時,一個身影擠到了人群前頭。
那正是之前帶領大夥兒去工地抗議的青年。
“大家醒醒吧!不要再愚昧了,這根本不是蜥蜴神幹的!蜥蜴神是我們祖先捏造出來的神靈!”
這位青年很理智,并未被蜥蜴神的傳說蒙蔽。隻可惜他的振振有詞太蒼白無力,根本無法說服一直生活在蜥蜴神陰影下的人們。大家更願意相信,這兩具屍體是蜥蜴神大人的傑作。
當青年仍不知疲倦地幫人們祛除封建觀念時,他的所作所爲已經惹來了非議。人群中有個聲音沒好氣地說道:“小田,你就别說了。再觸怒蜥蜴神大人,沒你好果子吃!”
原來這位青年叫小田。
小田昂首挺胸,說:“鄉親們。我才不怕蜥蜴神的報應呢!因爲,馬克思說過,世界上根本沒有神!”
這小子居然把馬克思老人家都搬出來了。
怎奈,就算他費盡口舌,他的話依然沒有信服力。
而這時,米卡卡與齊木已經竊竊私語起來。
“齊木兄,你怎麽看?”
齊木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屍體上。“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他做出判斷。
這和米卡卡的想法一緻。且看:這兩具屍體上除了脖子緻命的咬痕,身上還出現許多大小不一的傷口。受傷如此嚴重,必定會流出大量的血。而現場卻十分幹淨,隻有寥寥的血迹,更别說形成血泊了。
所以,這兒是抛屍現場,而非第一案發現場。
那麽,第一案發現場在哪裏呢?
沒有人知道。
況且,這個古鎮沒有裝監控。此處又是偏僻之地,抛屍時間應該是深夜時分。要找到目擊證人的幾率很低。不過,也并非無迹可尋。齊木還記得,昨天傍晚王琛在泡溫泉的時候,曾經得意洋洋地說過當天晚上将會得到有趣的情報。如此,便可以斷定:昨晚他一定是去了什麽地方搜集情報。而地上躺着的另一具屍體,雖然素未謀面,但死者的手裏拿着一件東西引起了齊木的注意。
那是小偷用來開鎖的工具。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不明身份的死者是一位慣偷。
王琛爲什麽要和小偷在一起行動?
他一定是打算去偷什麽東西,才遭此毒手。
齊木還在沉思時,響亮的警笛聲,由遠至近。
一輛警車迅速開到跟前。剛停定,于霑便從車上跳了下來。從另一側車門,則下來那位派出所的民警老宋。
于霑快步走到屍體面前,觀察片刻便皺起眉頭。
“又是蜥蜴神幹的。”他咬牙切齒說道。
此話一出,頓時在圍觀者中引爆了流言蜚語。
“哇。果然是蜥蜴神大人顯靈了。”
“連警察都這麽說,那就肯定沒錯了。”
沒想到自己的話反而引起騷亂,于霑哭笑不得,隻得轉身告訴在場人士,“各位大哥大姐,叔伯父老,我說的蜥蜴神不是神,而是殺人兇手。是人類!”
“警察同志。”青年小田趁勢說道:“那你趕緊把兇手逮捕呀。我都跟這些人說了,世界上沒有蜥蜴神,他們就是不信我!”小田語氣充滿委屈。
于霑也很無奈,叫他去抓兇手。他去哪兒抓呀?
想着,他看了看手表,小聲喃喃自語:“那小子怎麽還沒有來?”
老宋不明就裏,問道:“誰呀?”
于霑叉叉腰:“我的助手呀。”
這名助手總是喜歡遲到。說好昨天晚上到的,結果到現在仍不見人。
唉!罷了。于霑懶得等,便輕歎一口氣,拿上記錄本準備問圍觀群衆要口供。
“哎,誰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話音剛落,圍觀的群衆紛紛轉身,做鳥獸散。看來,誰也不想趟蜥蜴神這渾水。沒幾秒,案發現場就隻剩寥寥數人了。
“這兩個人你們認識嗎?”于霑隻好向仍留在原地的小田問話。多虧這是個熱心青年,知無不言。他仔細瞅瞅躺在地上的屍體,本能性地感到恐懼,身體一縮,搖了搖腦袋。“不認識。不是我們鎮上的人,想必是外地來的。這個人……”他忽然指着王琛的屍體,“我在鎮上見過好幾次。”
“哦?”于霑微微皺起眉頭,仔細地看着小田,思索片刻,繼續詢問:“那你看到他的時候,他在做些什麽事情?”
小田努力思索,“當時他好像在跟其他居民聊着什麽,但沒人願意搭理他,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看來,這個死者的身份有蹊跷呢。于霑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王琛的屍體。他想了想,突然走過去,搜搜死者的衣服,想從中找到死者的身份證明之類的線索。可惜,一無所獲。
正當他沮喪之際,卻有人提供了新的線索。
“這個人是個記者,叫做王琛。”
于霑擡頭一看,說話的人正是昨天來派出所碰壁的米卡卡,身邊還站着一位高冷的搭檔。
“你怎麽知道?你們認識?!”
捕捉到這個線索,于霑黯淡下去的神色,又恢複神采,他閃光的眼瞳來回看着米卡卡與齊木。
“不算很熟。”米卡卡說出了他們和王琛的相識過程。
“還知道其他線索嗎?”于霑追着問。
米卡卡撓撓頭,實在想不出啥信息了。
“那這個人你們也認識?”于霑指了指另一個死者。
這回,米卡卡忙擺手否認。他也想知道這陌生的死者是誰。
得到的情報不多,于霑有些苦惱。
“那你知道他,這個王琛住在哪兒嗎?”
“他和我們住在同一間旅館。”
“帶我去看看。”于霑說道,他讓老宋留在現場等待支援的同事趕來,便跟着米卡卡與齊木二人離開。
旅館客房裏。
王琛帶來的行李十分簡潔。除了一些生活必備品之外,桌上擺放着相機,錢包、工作證與筆記本電腦。
于霑上前拿起桌上的工作證,看了看。果然與米卡卡所說的信息一緻,這個王琛是廣州某報社的記者。
接着,他打開相機。裏面所拍的照片都是關于沙灣古鎮的古建築之類,其中包括冉家的蜥蜴宅外景,以及米卡卡的照片。就這張照片,引起了于霑的不解。
“他爲什麽要偷拍你?”
米卡卡剛想做出解釋,齊木已經搶先一步說出一句:“說不定是琛哥暗戀你。”
“滾!”米卡卡一口唾沫呸過去。
“你說啥?”齊木反瞪一眼,袖管已經擡起,露出絲絲寒光。
敢對犯罪師齊木大人爆粗?那是嫌命長了吧!
米卡卡哪裏還敢多嘴,趕緊哼起三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好詩,真是一首好詩啊!”
沒想到憑他的聰明機智,居然化解了齊木的繡花神針。諒齊木再腹黑,也不能僅憑人家吟首詩就蟄人呀。
呼……見齊木悻悻放下手臂,米卡卡暗地裏直擦冷汗,慶幸躲過一劫。
就是這對搭檔怪怪的,讓于霑差點以爲他們剛組團從精神病院越獄出來。他懶得理他們,開始檢查起筆記本電腦。
電腦打不開,因爲王琛設置了開機密碼。
“你能打開不?”于霑這種中年人對電腦一竅不通,隻能苦惱地撓撓腦殼,擡頭向米卡卡求助。
“阿sir,我也不會呀。”米卡卡愛莫能助。要打開設置密碼的電腦,得靠過硬的黑客技術才行吧。
“這就麻煩了。”于霑說着,忽然接到誰的電話,他站起來,走到外面去接聽。
趁這機會,齊木飛快地坐到筆記本電腦前,噼裏啪啦地敲入一串密碼。
竟然,電腦打開了。
米卡卡目瞪口呆,“齊木兄,你電腦水平如此高?!”
“傻蛋。”齊木白他一眼,“我隻不過用王琛的生日密碼試了一下。”
“……”
米卡卡在此代表警方呼籲,市民們應盡量避免利用生日作密碼,以免被齊木這種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利用!
在于霑回來之前,齊木早已竊取了電腦裏的内容,又關好電腦,裝作若無其事地站到一邊。那演技,比熒屏上的小鮮肉老練多了,連搭檔米卡卡也深表佩服。待于霑離去,米卡卡趕緊走過去問:“齊木兄,電腦裏有什麽情報沒有?!”
齊木瞥他一眼,有點不屑與之爲伍似的。
米卡卡急了,“齊木兄,我們是搭檔呀!有情報就要分享。”
“錯。”齊木冷冷說出,“我們不是搭檔。充其量,你算是我的馬仔。”
“……”
這怎麽成混古惑仔的感覺了?米卡卡啼笑皆非。也罷,也罷。搭檔也好,古惑仔也好,反正他們之間的孽緣還得繼續。齊木倒也不藏着掖着,便将手機拍下來的電腦内容給米卡卡過目。
這一看,米卡卡大吃一驚。
原來,王琛選擇入住這家旅館,是另有目的的。
在電腦裏,王琛同樣提到了一位神秘男子的線索。這與老祖奶口中的那位白衣男子應該是同一人。當年血案發生前,那位白衣男子經常出入冉宅,在案發後卻神秘失蹤。而冉家經曆巨變後,也将原先的傭人全部解雇。據說冉潇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遠走高飛。現在要找到這些當年的傭人,并非易事。但是,卻有一位年輕的女傭,仍留在當地,并且開了一家旅館營生。她是當年的知情人之一。
“是她?!”看到王琛的筆記裏出現那個熟悉的名字,米卡卡驚呼失聲。
那位年輕的女傭,就是這間旅館老闆——花姐!
她居然就是十八年前經曆過蜥蜴神血案的人。
事不宜遲,這二位少年立即打算找花姐一問究竟。剛好,花姐就在前台用電腦玩鬥地主。見他們來,不由得擡頭,她問:“兩位有事?”
米卡卡道明來意。
聽到他們要調查十八年前的血案,花姐臉色随即變得十分凝重,熱情的态度也随即變得冷冰冰。
“對不起,關于這個案子的一切,我是不會說半個字的。”
“爲什麽?花姐,你知道的内情可能對破案很重要啊!”米卡卡試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是熱臉貼冷屁股,花姐反而眯起質疑的眼睛,打量着他們二人。
“等一下,你們不是遊客嗎?”花姐一直将他們當成普通的遊客,現在看來,他們一點不普通。她眉頭蹙得更緊了,臉有愠色,“你們怎麽跟冉家扯上關系?”
聽她的語氣,再聊下去,不但不會透露任何信息,反而有可能将他們掃地出門。
就在這時,齊木突然吐出一句:“是因爲錢吧。”
“啊?”
花姐和米卡卡都有些發呆。
齊木嘴角忽地扯出一絲冷笑,“當年冉潇給你們一筆錢,讓你們遠走高飛,其實算是掩口費吧。他不準你們再談論當年的事。哦,說不定,你擁有這家旅館也是因爲冉家的錢。”
這家夥怎麽會知道?!花姐心中一驚,顯然被齊木精準的推理一語中的。他說的沒錯,她收了冉家的錢财,就得幫人家守口如瓶。再加上冉家和蜥蜴神之間的淵源,她怎麽敢違背冉潇的旨意呢?
“你們走吧。我不做你們生意了。”花姐又氣又惱,幹脆下達逐客令。
吃了閉門羹,米卡卡想着又要露宿街頭了,一臉沮喪。反而齊木十分淡定,他掏出手機,點擊屏幕,然後遞到花姐面前。不知爲何,她作瞠目結舌狀。
“你……你這是幹嘛?”
花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齊木的手機屏幕,一眨不眨。她有沒有看錯?齊木打開的是某寶支付平台,上面顯示的賬号餘額是……一二三四五六……六個零!足足有一百萬!
這家夥是土豪嗎?支付寶居然充一百萬進去?!
就算這樣,也用不着跟她炫富呀。
而齊木則繼續慢條斯理,講着大道理:“花姐,這古鎮的溫泉快斷流了。鎮上的旅館自然逃不過關門結業的命運。當然也包括你這家店。”
他究竟要說什麽?花姐耐着性子,等他說完。
齊木也不是喜歡廢話的人,随即單刀直入:“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就有十萬塊酬勞。某寶轉賬,方便快捷。”
這種話比賣廣告還誘惑人,花姐果然心動了。十萬塊,足夠她一年的旅館收入了。而且,這位少年的話不無道理。等溫泉枯竭了,這裏的旅館業就很難維持下去了。既然如此,她何不利用這十萬塊到城裏謀生計呢?
思來想去,她決定接受齊木的建議。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但是,你得答應把錢轉給我呀!”她生怕齊木反悔。這種時候就輪到米卡卡炫人品了,他站出來拍拍胸口,“花姐,你放心,我可以做擔保。”
“就你?”花姐不信任的眼光在米卡卡的身上流轉,總覺得這名少年不太靠譜。
米卡卡也急了。“花姐,你太小看我了。我米卡卡大小也是個人名,還上過電視呢。不信,你可以上網搜搜我的名字!”
真的假的?花姐還真上網搜了一下。沒想到,真能搜出米卡卡的資料來。而且,網上的照片和眼前的少年一模一樣。資料說,他是校園名偵探。這就不會錯了,這兩個人果然是爲了破案而來。
“好吧。我相信你們。”花姐終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慮,說道:“你們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米卡卡馬上一股腦兒地将心中的問題全倒出來。首先,他們想知道關于當年的血案,花姐知道多少内情。
花姐告訴他們,十八年前,她在冉家作女傭。那時候的冉家還沒現在這般令人生畏。進冉家工作的傭人,薪水都很高。當時,冉家的老祖宗一輩都先後離世,隻有冉潇一人繼承龐大家業。而冉潇年輕有爲,在親戚長輩的撮合下,與附近一位大家閨秀走在了一起。
按理說,郎才女貌,兩口子日子過得琴瑟和鳴才對。但是,冉家的傭人卻經常發現冉夫人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隻道是她生活在這偏僻的宅院裏,社交活動極少,所以難免會有些抑郁。幸得老天爺眷顧,冉夫人嫁進來一年後,便懷上了冉家的血脈。本來,都以爲将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日子,卻萬萬沒想到……
就在冉夫人生産的那一天,蜥蜴神出現了。
“然後呢?”米卡卡迫不及待地問。他急着想知道當時的情況。
“先讓我喝口水。”說了這麽久,花姐都口幹了。她拿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才繼續下文:冉夫人生産那天,已是深夜。她當時和其他傭人都在離大宅幾百米遠的宿舍樓裏酣睡。
“等一下。難道夫人生孩子,傭人不幫忙嗎?”齊木問。
“是冉先生讓我們回去休息的。他說有醫生和護士在就行了。所以他隻留下一個女傭幫忙。”
“等一下!”齊木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疑團。“你說,當時還有一個女傭留下來了?”
“是呀。”花姐說,“她叫琴姐。是在冉家工作時間最長的女傭。”
“不對呀。”米卡卡也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當時的死者裏面并沒有出現這位琴姐,她去哪兒了?”
突然冒出一個多餘的人物,不得不令人生疑。花姐說,她們也不知道琴姐去了哪兒。她就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了。後來有人傳言,她是被蜥蜴神帶走了。
真奇怪。齊木摩挲着下巴,感到無比困惑。既然蜥蜴神殺了那麽多人,爲何獨獨帶走一名女傭?
她會不會是兇手?
聽到齊木的疑問,花姐連連擺手:“不可能。琴姐在冉家效勞了多年,忠心耿耿,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而且,她一個女人,怎麽能殺得了那麽多人?”
說的也對。琴姐既沒有殺人動機,也沒有殺人能力。問題是,她的失蹤還真是個難解之謎。按理說,她在現場,應該逃不過蜥蜴神的魔爪。如果蜥蜴神把她殺了,也犯不着埋屍滅迹。但,它又爲何不殺了她呢?
想必,蜥蜴神肯定有某種不得已的理由,才放過琴姐一馬。
但是,如果她活着,又去了哪兒呢?
蜥蜴神的迷霧,又多了一層。齊木隻好暫時擱置,轉回到正題上。他問花姐:“兇案發生時,你不在現場?”
“嗯。是的。”看樣子,花姐應該沒看到蜥蜴神的出現。不過,她卻說:“我看到了。”
“啥?”
花姐說:“蜥蜴神大人呀。那天晚上我和其他傭人都看到了。”
“真的?”
“不過,我們也不敢确定。”
花姐說,當時她們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尖叫聲給吵醒。大家從床上爬起來,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紛紛站在宿舍樓的窗邊想看個究竟。就在那時——她們分明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蜥蜴神廟門口。它十分詭異,如同幽靈般,在門口停頓半刻,居然倏然鑽進了廟裏。這一幕看得花姐她們驚心動魄。因爲,誰都知道蜥蜴神廟是不容外人侵犯的。如果那個黑影不是蜥蜴神大人,又會是誰呢?
“那黑影手裏是不是還抱着一個嬰兒?”齊木的話,令花姐瞪大雙眼如銅鈴。
“你……你怎麽知道?”她覺得不可思議,仿佛齊木當時就在現場。
實際上,齊木隻不過将老祖奶的話與花姐透露的信息聯系起來了。也就是說,當時老頭子和花姐這幫女傭看到的是同一幕:蜥蜴神抱着嬰兒出現在神廟門口。
“那麽之後呢?”齊木繼續問道。
花姐說,她和其他女傭因爲害怕,躲在宿舍樓裏不敢出去,便趕緊打電話通知警察。後來,鎮上的兩個民警趕了過來,她們才敢出去看情況。之後,她們便發現在冉家發生的血案有多麽的恐怖。
仿佛腦海中再次浮現那恐怖的一幕,花姐手腳溫度不斷下滑,如堕深井。那段記憶,是她埋藏在歲月河底的潘朵拉盒子,時隔多年再次開啓,依舊觸目驚心。那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滲人的場景:“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花姐想要開口描述,但最終卻是詞窮,體内留下巨大的寒意在不斷地擴散。她臉色蒼白,不敢再說下去。
即便她說不出口,齊木也可以想象出其時的血腥場面。這些現場情況,警方肯定會有所記錄。問題是,那個出現在蜥蜴神廟的身影,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犯罪師的直覺告訴齊木,這個人必定是破案的關鍵。
極有可能,它就是兇手。
想到這兒,齊木問道:“花姐,據我們所知,那段時期内曾經在冉家出現過一名神秘的白衣男子。你還記得嗎?”
“白衣男子?”突然提起這個,花姐也有些發愣。她擰眉認真回憶片刻,猛然想起的樣子:“噢噢!确實有這麽一個人!不過,他會跟這件事有關嗎?在出事半年前,他就不再出現了呢。”
聽語氣,她應該知道那個人的來曆。
“他是誰?!”米卡卡忙問。
“他就是……”
花姐剛要說出真相之時,卻在這時——
“唰!”的一下,旅館的門打開了。
花姐的話瞬間戛然而止,目光移向門口。這時的門外出現了幾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是你們?!”米卡卡看着來者,既喜又驚。
原來這幾位不是别人,正是謝修哲,顧穎靓與丁立晗。
“你們怎麽來了?”米卡卡問。
顧穎靓将手中的行李放到地上,解釋道:“小萱邀請我來參加幾天後的成人禮,還說你們就住在這家旅館。”
“是這樣子哦。可是,謝老師和丁立晗你們怎麽也……”米卡卡對這兩個人的出現深感意外。怎麽看,這兩人也和蜥蜴神的事不沾邊呀。
“哦。因爲我早就聽說這兒的風景優美,想趁此機會來寫生。”謝修哲作出如此解釋,倒也合情合理。作爲業餘畫家,遠足寫生是常有的事。況且,這沙灣古鎮的建築古色古香,景色又優美宜人,素來都是藝術家流連忘返的好地方。
而丁立晗呢?他羞赧着臉,情窦初開的模樣,吞吞吐吐才憋出一句:“我是……擔心小萱。”
原來他喜歡冉雨萱啊。米卡卡正想着,門口竟又出現一個身影。而這個人,更令米卡卡驚愕得合不上嘴巴。
“你……你……你怎麽也來了?!”他指着對方,如同見鬼。
這人是誰?不就是那個北京富二代林杉嗎!
隻見林杉咳嗽兩聲,拿出手帕輕柔地擦擦嘴角,蒼白的臉色擠出一絲典雅的微笑,“早上好。米卡卡同學。多日不見,你身體可好?”
這人一如既往的有禮貌,也一如既往的病怏怏,實在令人擔心他會不會突然咳死。
“我身體無恙,多謝關心。”米卡卡客套了幾句,才想起正題:“哎,你還沒說你怎麽跑來了呀?”
林杉也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直截了當說道:“因爲我對蜥蜴神很感興趣,就拜托顧穎靓同學帶我一同前來。你不介意吧?咳咳。”
“介意倒不介意……”米卡卡總覺得這人有些奇怪。
富二代不應該都是不務正業,遊戲人間的嗎?怎麽這個林杉偏偏對蜥蜴神這種奇案感興趣?
有錢人的心理,真琢磨不透啊。
“那個……”這時,花姐好不容易才插嘴進來,“你們幾位是要住店嗎?”
“嗯。是的。”謝修哲問道,“還有房間嗎?”
“有的。是四位嗎?”花姐數了數人數,林杉卻說,他不住這裏。所以,入住這家旅館的人隻有三位。
花姐剛要幫他們拿行李,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從門外的馬路上走過。它穿着奇怪的黑袍,戴着一頂鬥笠,腳步輕飄飄的,身體如同一陣青煙。她盯着那個怪人。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移過去。
“這人真奇怪……”顧穎靓嘟哝着說道。
“是鬥笠怪女呀。”米卡卡告訴她們,這個女人是冉家請來的巫婆。
大家的目光随着鬥笠怪女的身影飄遠。突然,花姐像發現了什麽,蓦地觸電般松開手,提到一半的行李恍然掉在地上。她原本紅潤的臉色,刹地變得蒼白,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花姐,你怎麽了?臉色有些難看呀。”米卡卡察覺到她的神色異常。
花姐擦拭一下額頭的汗珠,向在場的人表達歉意:“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麻煩米卡卡你幫忙招呼一下啦。”說完,她逃似地走回裏屋,身影飛快地消失在轉角處。
剩下米卡卡等人面面相觑,一頭霧水。而齊木的餘光仍在注視着花姐離開的方向。
她行爲有些異常啊。他想。
因爲,她還沒說出那個神秘白衣男子的身份,以及索取十萬塊的酬勞!
他回來了。
花姐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如坐針氈,來回走動。
他回來了!
花姐的腦子裏不斷地重複着這個可怕的念頭。她的内心,如泰山重壓。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困難。這麽多年了,他怎麽會突然回來呢?他回來,莫非是因爲蜥蜴神?他與蜥蜴神之間有什麽關系?回想起來,那年他在血案發生之前就神秘失蹤,确實很蹊跷啊。
說不定,他就是兇手呢!剛才的少年名偵探不也懷疑他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現在又重歸故地,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嗎?
越想,花姐心裏越不踏實。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他’,正是當年的白衣男子。
這樣忐忑不安好久,房門突然敲響了。
“是……是誰?”她戰戰兢兢地往外問。
“是我。”
聽聲音,是米卡卡。
花姐打開門,果然看見他與齊木站在門外。
“花姐,你沒事吧。臉色有點難看啊。”米卡卡關心地問道。
“是嗎……”花姐摸摸自己的臉頰,隻覺得很冰冷,像死人的皮膚,“可能是感冒了。”她說着,身體配合般湧上一陣寒意,她輕微地哆嗦了一下。
“你們有什麽事嗎?”她問道。
“噢。是這樣。你還沒告訴我們關于那個白衣男子的信息呢。”米卡卡說道。
“這個嘛……”花姐低頭躊躇起來。該不該将那人的身份說出來呢?如果他真的爲了蜥蜴神又回到這個鎮子,那麽難保他不會做出瘋狂的事情來。花姐越想越不安,她覺得如果要制止那個人,就必須揭露他的真實身份。想及此,她忽然堅定地擡起頭,正要跟米卡卡他們說出真相時——
“哐啷!”
走廊上忽然傳來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響。
一看,原來是剛泡完溫泉回來的謝修哲,正一臉愕然地看着旅館的門外。他手中的臉盆掉落地上,仍在滾動。
怎麽了?
米卡卡與齊木情不自禁地跑過去一看,隻見一個身影嗖地從馬路上跑遠了。黑夜迅速地掩去了它的輪廓。
是誰?
“是那個戴鬥笠的怪女人。”謝修哲一邊撿起臉盆,一邊說:“害我吓了一跳。”
三更半夜的,鬥笠怪女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給人一種無法窺穿的神秘感。
正想着,又聽唰的一聲。身後的花姐竟然把門關上了。之後米卡卡敲門,她推托說有恙在身,明天再詳聊。
花姐的表現愈發古怪了。齊木總覺得她在害怕什麽,是因爲鬥笠怪女的出現嗎?
夜,漫長無盡。
蒼涼的月光照射在旅館前,星塵像砂石般灑滿天空。
夜色下的小鎮,古老而安靜的建築物隐藏在黑暗中。幾口苟延殘喘的溫泉日夜不惜地蒸騰着朦胧的霧氣。
空氣裏響動着不明昆蟲的樂章。
溫泉旅店裏,花姐的房間孤獨地亮着燈。裝飾着素雅花朵的磨砂燈罩亮着白色光芒,包裹蕾絲花邊的粉紅色枕頭散發着女人的幽香。窗戶朝外開着,夜風吹來陣陣遙遠的植物香氣。燈光下,花姐顯得抑郁不安。她時而站立在窗前,時而在床上坐下,纖細的手指夾着燃燒的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而那殘缺的煙頭宛如荒野的墓碑般,東倒西歪地插滿了煙灰缸。
此時,她的内心無比焦慮。隻因那個白衣男子再次回到這個小鎮。
十八年過去了,她未曾想過會再與他見面。那感覺,宛如一道結痂的傷疤被生生揭開,既疼痛萬分又鮮血淋漓。她真的不願再記起那個暴雨夜。
那個夜晚,狂風刮來了惡魔,閃電照亮了罪惡。
多年後,宛如命運的安排,兩個外地的少年住進了她的旅館。他們自稱名偵探,特地來調查蜥蜴神傳說。所以,她應該去找他倆,把那個人的身份告訴他們嗎?
這兩個少年,是否可信呢?
花姐憂郁地吐出一個煙圈,思索無限。
深夜,鎮上的萬家燈火皆已熄滅。冰冷的空氣包裹着她的身軀。她注視着窗外的景色。這是她熟悉的,守候了一生的古鎮。
此時,一抹鬼魅般的影子卻悄然閃過青石闆街,拐進了溫泉旅店。
花姐完全不知道危險在降臨。
她的内心仍沉浸在權衡利弊中。
此時,她的選擇有二。
說,或不說。
如果将這一切說出,必定會揭露那個人的真實身份。說不定他就是當年的兇手呢。這樣一來,就能爲當年的死者昭雪了。再且,在設定他爲真兇的前提之下,她的處境就會變得極度危險。因爲,他更有可能殺了她這個知情者,永絕後患。
想到這兒,花姐的手指輕微顫栗。
煙灰掉落。
昨日,她也看到了那兩具屍體的慘狀。他們瞪着驚恐的雙眼,死不瞑目。這将會是她的下場嗎?她不想死啊,她隻想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所以,花姐決定坦白一切。想着,她掐掉最後一支煙。
就在這時——
“啪嗒!”樓下,溫泉的植物葉子上滴落一滴晶瑩的水珠。
“沙沙沙。”
什麽聲音?花姐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時,房間内的燈光突然熄滅了。
停電了嗎?她的身影愣在原地。卻在此時,一抹黑色的影子蓦然閃現在她的身後,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暴露在月光下的殺氣,讓人的脊背不自覺升起一抹寒意。
是誰?誰在我身後!
那一刻,這股蓄謀已久的殺氣将花姐絲絲纏裹。她覺得四肢的溫度驟然冰冷下去,渾身軀體因内心陷入深深的震撼而簌簌顫抖起來,宛若秋日裏生命凋謝的落葉。
一切,一切竟來得這麽快……她甚至,還來不及……
永無止境的絕望,像浪潮一樣沖擊着她的頭顱。她瞪着雙眼,忘卻了驚叫,隻能任由那些極大的恐懼驅使着,緩緩回過頭去看向背後的惡魔。
那一刻,她終于看清了它的臉。
是……是它!
它就是蜥蜴神?!!
花姐瞪大的眼中是那麽的不可置信。她哪裏想到,這才是蜥蜴神的真面目啊。可惜,這一切已經太遲。那一刻,白色燈罩上的素雅花朵被噴濺的鮮血所覆蓋。她一個音節都來不及發出。鮮活的生命已經倏然像漏氣的皮球,随着傷口噴湧而出,汩汩流逝。
生命,有時候比我們想象中還要脆弱呢。
花姐毫無知覺地躺在了地闆上她睜着美麗的杏眼,纖瘦的四肢無力地攤開,曼妙的身體漸漸沒了溫度。
她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去死吧,不必留戀這個浮華的塵世。隻因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黑暗中,那個龇牙咧嘴的身影流着晶瑩的口水,緩緩靠近她精緻的臉龐,斜勾出一道陰翳的奸笑。
然後。
它拖着身子,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黑夜總愛掩飾可怕的罪行。等清晨的到來,一切黑暗與罪惡都無所遁形。
當天空灰蒙蒙泛着魚肚白,大地萬物仍在悄然蘇醒中。
卻——“哇啊!”
可怕的尖叫聲驚破了天際最初的晨光。旅館裏沉睡的人們被徹底喚醒了。
“怎麽了!地震?”米卡卡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起來,隻穿着一條四角褲和背心沖出門外。
等一下,地面沒有震動呀。而且,這嶺南地區遇見地震比遇見UFO的幾率還低。想着,米卡卡又趕緊跑回去先把褲子穿好,要是讓人看到他的底褲款式,他可就糗大了。而這時,隻穿褲子,裸露上身腹肌的齊木已經施施然地走出門外查看情況。
隻見顧穎靓正癱坐在走廊上,蒼白的臉色好像被一場厚重鵝毛大雪所覆蓋,她手指顫抖地指向一扇半開的房門,哆哆嗦嗦地說道:“死……死了……”
不妙!那是花姐的房間!
齊木快步走過去,伸手推開半掩的房門一看。果真,慘不忍睹的一幕呈現眼前:房間像塗鴉一般噴滿了鮮血,天花闆、床套和桌上的煙灰缸都無一幸免,那如同開滿一朵朵暗紅的花,别樣而凄切的唯美。花姐的屍體倒在地上,身上找不到一片完好的地方,觸目驚心的傷痕像肆虐而過的災難般遍布身軀。她雙手的手指畸形地彎曲着,那是瀕死前受到極度驚吓才會造成的現象。
而緻命傷在纖細的脖頸,那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花姐死了。
她慘死的模樣,如利刃般劃過齊木的雙眼。他緘默地站在原地,緊抿嘴唇,溫熱的心髒泛起一陣疼痛。
是蜥蜴神幹的。
這種死狀,足以指明兇手是誰。
齊木凝視着花姐的屍體,内疚感像生長的藤蔓般攀上心頭。他早就察覺到花姐的異常,卻才沒有及時作出對策,間接導緻了這場慘劇。
是我的錯。他深深歎息。
過錯不可挽回。麻煩的是,現在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丢失了——花姐是清楚白衣男子身份的人。一旦她死了,還有誰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呢?
“怎麽了?”
很快,米卡卡也穿好衣服趕了過來。見到花姐的屍體,他自然大吃一驚。
“怎麽會這樣?”他一愣一怔。
随後,旅館裏的其他人也紛紛聞聲而來。謝修哲和丁立晗看了一眼屍體就趕緊縮回頭,臉露怯意。齊木讓他們先扶顧穎靓去定定驚,接着他進房間查看一下有沒有可疑的線索。最後他才打電話報警。
不消一會兒,于霑便帶着老宋來到了。
“和蜥蜴神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樣。”于霑進屋檢查了一遍屍體說道。
屍體的撕咬痕迹,以及地上未幹的粘液,都是他判定的證據。
“可是,蜥蜴神爲什麽要殺死花姐呢?”老宋大惑不解。
“因爲花姐是當年冉家的女傭。她肯定知道什麽秘密,被人殺人滅口了。”于霑說着,眼睛又掃向站在一旁的米卡卡與齊木,問:“是你先發現屍體的?”
米卡卡擺擺手:“不是我。是我的同學顧穎靓。”
“好。我找她問問看。”
據顧穎靓的證詞,她今天早上起床,發現熱水瓶裏沒水了,打算到外面的飲水機倒一杯水喝,結果就讓她發現了花姐的屍體。在這期間,她沒發現可疑的人物和事情。
這點并不奇怪。因爲屍體上的血迹已經有些風幹了。這說明,死者被殺是在幾個小時之前。所以,兇手早就逃之夭夭了。于霑問:“那昨天你們有沒有發現過可疑人物?”
“啊!有一個!”米卡卡馬上想起了那個鬥笠怪女。
“鬥笠怪女?”于霑對這号人物很感興趣,特别是他了解到鬥笠怪女是冉潇請來的巫婆。據這幾位證人所言,鬥笠怪女曾經幾次出現在旅館外面,行蹤詭異。而花姐似乎就是在鬥笠怪女出現之後才表現出慌張的行爲。
“難不成她就是兇手?”于霑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思索。
他認爲必須馬上找到這個怪女人,否則對方有潛逃的可能性。
可是,這個鬥笠怪女現在身處何方呢?
而此時,旅館外圍觀的群衆越來越多了。大家探頭探腦地看着旅館裏面,指指點點,當聽說花姐慘遭毒手後,人們驚呼連連,臉上皺起驚恐的紋路。
他們如是想:蜥蜴神大人動怒了。所以,又奪去了一個人的性命以示警告。
而在人群後面,老祖奶的身影若隐若現。她從人縫中瞥了瞥屋内,身子忽然一愣。
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内的某個人身上半分鍾左右。
是他?
老祖奶的腦海中又浮現十八年前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的身影。
他回來了?
在那個人轉身的瞬間,老祖奶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蜥蜴神爲何對花姐下毒手?
除非,是爲了防止花姐說出有關那個白衣男子的秘密。米卡卡正思考時,忽然,他感覺衣角被拉了一下。
低頭一看,那個小男孩竟再次出現在身邊。他仰着天真的腦袋:“哥哥,老祖奶叫你們去見她。”
米卡卡與齊木不由得相視一眼。
老祖奶突然找他們,莫非有新的線索?
抱着這樣的想法,兩人跟着小男孩離開了溫泉旅館。早晨的小鎮此時陽光和煦,路邊的野草微微搖擺着身體,萬物祥和。隻是花姐的死亡,讓一切美景皆失去了光彩。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小男孩方才帶着神秘的表情回過頭,悄悄對他們說出小秘密:“我奶奶剛才說,她知道當年的白衣男人是誰了。”
“真的?”米卡卡眼睛一亮。
“當然了!”小男孩的臉蛋上帶着驕傲的神情,以及幾分天真:“哼,我奶奶說了,這可是超級大的大秘密哦!所以要等你們去了才能說。”
這可是重要的線索!
齊木和米卡卡加快了腳步。他們亦步亦趨地跟着小男孩來到街道的另一邊。老奶奶的家就在街角。隻見青石闆路通向貼着紅色對聯的大門。半掩的門前,一把花梨木搖椅輕輕地搖晃着,龍頭拐杖靠在一旁。
老祖奶坐在搖椅之上,眼皮輕阖,顯得十分安詳,好像熟睡當中。
“奶奶,我把人帶來了!”小男孩邊走過去,邊大聲吆喝。
但是老祖奶仿佛沒聽到,并沒有理他。
“奶奶!”小男孩又叫了一次。
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仍坐在那兒,除了蒼白的發絲随風飄動,卻始終保持着凝固的姿勢,仿佛一尊雕像。
不祥的預感徒然升上齊木的心頭。
不會吧……
這時,小男孩已經跑到了老祖奶的身邊。年紀尚幼的他,不知生命之輕重,也不知人生之無常。他抱住老祖奶的腰,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奶奶,我把人帶回來啦!”
而老祖奶依舊閉着眼,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表示對小男孩贊賞。
但她已經不會再說話了。
齊木快步走了過來。他發現老祖奶身體早已冰涼,鼻尖毫無氣息。
她死了,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不會再慈祥地講故事,也不會再提供任何線索。
齊木心中一片灰暗。即便犯罪師見過了太多的死亡,但此時此刻,仍有一股酸澀的感覺浮上了眼眶。他悲痛想哭,不隻是因爲線索斷了,更多是因爲仿佛失去親人般的悲傷。
“老……祖奶……”米卡卡輕聲哽咽,眼底漾起泫然的淚花。
“是蜥蜴神幹的嗎?”他問。
“不。”齊木輕輕回答,“隻是壽終正寝。”
人的生命,仿若一座上了發條的鬧鍾。
滴答——滴答——
直到動力消耗殆盡,發條停止,時針便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奶奶,你回答我嘛!”
小男孩撒嬌地蹭着老祖奶的遺體和她說話。少年不知愁滋味,他還沒察覺到這個可怕的事實,隻是嘟着嘴抱怨:“奶奶,你怎麽不理我了!”
米卡卡上前拉住他,哽咽的聲音忍在喉嚨裏:“乖,别吵你奶奶。她在睡覺呢。”
“是嗎?”
聽這麽一說,小男孩似乎真怕打擾奶奶休息,不敢再出聲了。
米卡卡哄他:“這樣好嗎,我們先去買冰淇淋吃,吃完了再回來和奶奶玩。”
小男孩點點頭,跟着米卡卡走了。走遠了,他又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一眼奶奶的身影。老祖奶的腦袋微微歪着,銀白發絲随風輕拂,像在目送她心愛的孫子。
再見,孩子。奶奶走了,你要乖乖聽話。知道嗎?
此去一别,便是永恒。
齊木打了120。很快,就有急救車趕來了。
醫護人員将老祖奶的遺體擡上擔架運走。齊木孤零零地站在街道上,筆直的身體像一棵風中的喬木。他安靜地目送車子緩緩消失在街角。
他,心事重重。
老祖奶已經壽終正寝了,就在她打算說出白衣男子的身份之前。
而那白衣男子,究竟是誰呢?
這是一個沉重的秘密,已經背負上兩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