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客車行駛在去向順德的公路上。
米卡卡軟癱于座,餓得面瘦肌黃,狀如難民。“餓……餓……餓……”他吟詩般嗫嚅。齊木立即對出下一句:“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這種時候,裝什麽詩人!米卡卡很明白齊木醉翁之意不在詩,而是在用滿口純正的羊肉味口氣噴死自己。剛才米卡卡在廁所裏吐得欲仙欲死時,對方十分優雅地把一整隻羊腿給啃光了。
也不撐死他!
現在隻要他一說話,熟悉的羊肉味就會沖進米卡卡的鼻腔,分分鍾令他想起那個世紀之吻。米卡卡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用一塊茉莉花香紙巾捂住鼻子,暫時充當簡易防毒面具。
同時,情景進入廣告時間。米卡卡拿出一盒益達口香糖,善意地遞給齊木,本意是讓對方飯後嚼兩粒,清新一下口氣。
“齊兄,你的益達。”
齊木卻回眸一笑,“不,是你的益達。”
“……”
這貨連男神形象也不維持了,非要臭死米卡卡。
嘔嘔嘔!
差點連腸子都吐出來,米卡卡餓得手腳發軟,終于跟着齊木來到順德的鄉下。經過一路詢問村民,他們順利找到了孟勁的家。這是常見的嶺南建築風格的磚瓦房,淳樸而古典,面朝池塘,門口貼着手寫的福字。而大門敞開,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
米卡卡敲敲門:“請問,這是孟勁大叔的家嗎?”
“哦,是的。”屋裏的男主人聽到聲音,放下筷子。這個人大約三十多歲,高大壯實,眉目之間與孟勁幾分神似。他的飯剛沒吃幾口,桌上擺着農家的魚蟹雞鴨,泛着陣陣香氣。遠遠地,飄進兩人的鼻腔。
“我爸不在家。你們是誰?”
“你好,我叫米卡卡,他是齊木。我們是孟勁大叔在廣州的朋友。”
“啊!是你們!”男主人面露喜色,“我經常聽爸爸提起過你們!他說在廣州的時候和你們一起破過案。對了。我是他兒子,名叫孟子。”
人如其名——孟勁的兒子。
“你們從廣州來順德找我爸什麽事?”孟子問。
“我們有點事……”米卡卡話到半截,口水哧溜流了出來。沒辦法,屋子裏的飯菜太香了。順德不愧爲美食之鄉,桌子上有白切雞、拆魚羹、沙姜豬手、還有一煲冬瓜薏米老鴨湯,隻看得米卡卡肚子大唱空城計,猛吞口水。
孟子很好客。“二位遠道而來,一起吃頓飯吧。我們邊吃邊聊。”
這話中聽!米卡卡樂開了花,正打算搬張小闆凳入席。哪知齊木忽然拆台。
“謝謝,不用了,我們來之前剛吃羊肉大餐,很飽了。你看米卡卡的牙就是吃大餐的時候吃崩的。”
“啊,原來如此。那就不勉強了。”孟子盯着米卡卡的門牙,似笑非笑。
喂喂喂,大哥,我沒吃羊肉大餐啊!我一天半沒吃東西了!而且,我的牙不是吃東西吃崩的!
米卡卡有口難言,十分不情願地将屁股從闆凳上挪開。看着那滿滿一桌好吃的,他恨死齊木了。幹嘛老拿他的門牙說事啊?若非被法老抓去,他早就約好牙醫補牙了。
“孟勁大叔呢?”
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據孟子說,孟勁前些日子就出門了,說去見一個老朋友。
“孟勁大叔以前去過埃及嗎?”齊木問道。
“這個……”孟子撓撓頭,突然想起什麽:“對了,我聽媽媽說過,我爸年輕時候曾經去過國外,好像是跟一支探險隊去的。具體情況就不得而知,因爲我媽說爸爸好像在那兒遇到了可怕的事情,回來以後,有一段時間神經兮兮的,經常喃喃着法老的詛咒,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恢複正常。誰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誰也不敢提。”
不會錯了。孟勁就是那支探險隊的一員。
“你爸離開之前,有什麽異樣?”齊木屈尊問道。提問問題本來是跟班米卡卡的工作,不過他這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飯菜,隻顧着流口水。
“有的!”孟子說。“那天我爸接了個電話,臉色全變了,拿着一張照片看了很久,嘴裏又碎碎念着詛咒什麽的。”他走回房間裏,拿出一個泛黃的相框。“喏,就是這張照片。”
這正是當年探險隊的合照。照片裏的五個幸存者,隻剩孟勁和另一個人了。唯有把孟勁找出來,才能進一步了解真相。
“我才不相信孟勁大叔是綁架我的人。他不會害我的。”離開孟家時,米卡卡認真地說道。
齊木沒有回應。
人性,有時候會爲了某種龌龊的欲望,而變質腐爛。
接近天亮時分,深沉的夜色出現瓦解的迹象。
孟勁獨自沉睡在床上。他的傷口仍未愈合,紗布上時不時滲出血迹。多日的勞累和奔波讓他睡得很死,雙眼緊閉。
這時——咔嚓。
門鎖悄無聲息地轉了個圈,門縫微微裂開。兩個人影無聲無息鑽了進來。他們一步步向孟勁靠近,直至站在床前,俯視着熟睡的他。他翻了個身,卻渾身猛然一下激靈。
有人!
床邊近距離的凝視讓孟勁驚醒,他下意識去摸放在枕頭底下的手槍,冷汗頓時從額頭迸出來。
枕頭下空的!
“在找你的手槍嗎?”一支槍口緩緩對準了他的眉心,孟勁全身僵硬,内心冰冷如掉進了冰窖。是誰?房間太黑,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人數是一個。正想着,屋子裏的燈亮了,在他面前持槍的是個男人。對方的影子映在牆上,就像鬼魂一樣。
孟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倘若不是之前認識這個人,這半夜三更的,他保準會被吓破心髒。因爲,來客的面孔與他相差無異。
答案揭曉了,面前的男人是千先生。
“你怎麽會在這裏?”孟勁松了一口氣。
“這麽掉以輕心可是會随時沒命的哦!”千先生把玩着手槍,将槍口移向窗口的一棵樹,扣動扳機。一粒BB彈射了出來。竟然是隻假槍。千先生啞然失笑。
“真不懂你,随身帶着一支假槍有什麽用?”千先生覺得很無聊似地把槍扔回給孟勁,孟勁把槍放好。“危急關頭用來吓唬人還是很有用的。對了,你來幹什麽?”
“我是來提醒你,你當年的探險隊身份已經暴露了。齊木已經查到了你的地址,估計米卡卡和他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孟勁聽到這句話,大驚失色:“啊?那我該怎麽辦?”
“現在不是你被抓到的時候,所以,快離開這個地方吧。”
“可是。”孟勁忽然問道:“你爲什麽要幫我?”
“哈哈。”千先生忽然一笑:“我隻是看中了那本黃金之書。”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它在哪兒。”
“哈哈。”千先生嘴角依然是笑,充滿神秘感。誰也猜不到他心中的想法。忽然,在窗口觀察的她突然說道:“他們來了。”
這時灰蒙蒙的街道上,果然出現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城市的早晨,氤氲着清淡的霧氣。
兩個人影進了某居民樓,鬼鬼祟祟走到二樓第三個房門前。破舊的木門上斑斑駁駁地掉下漆來。
“确定是這裏嗎?”米卡卡說。
齊木點頭并下指示:“踹門。”
“好!”
米卡卡威風凜凜使出一招天殘腳,嘭的一聲,木門巍然不動,他卻蜷成煮熟的大蝦,抱着腳又蹦又跳,“哎喲,疼疼疼……”
“廢物。”齊木白他一眼,親自出馬,飛起一腳猛踹在木門上。力量之大,門都被踹出了個窟窿。米卡卡驚成傻逼狀。以後絕不能跟這家夥打架。米卡卡如此告誡自己。
“那我先進去了。”既然門鎖已開,米卡卡正想開門,卻被齊木喝止。
“喂!”
“啥?”
齊木冷着一張帥臉,指指自己的腳。此時此刻,他42碼的大腳正卡在窟窿裏,拔不出來。門動,他也得動;門退,他也得退。米卡卡試了好幾次,萬試萬靈。
“你是想找死嗎?”
對于敢捉弄自己的米卡卡,齊木冷眼以對。米卡卡卻裝糊塗,“我不知道你在說啥呀?請你說清楚好嗎?”
“看來你是想多掉幾顆牙吧。崩牙仔。”
又提這事了!米卡卡吓得捂住自己的嘴。“我幫你把腳拔出來就是了……”請不要對付我的牙齒,它是無辜的!米卡卡幫齊木把腳拔出來,畢恭畢敬地跟在他之後進屋。打開房門,一股黴味撲面而來,眼前是亂成狗窩的屋子——吃剩的快餐盒落在地闆上淌着油渣;桌上散落着一堆報紙;衣服淩亂地攤在床上;室内空無一人。
“我們不會是找錯房間了吧?”米卡卡捂着鼻子說。
不會錯,根據他從眼線收買到的情報顯示,這裏就是孟勁的落腳點。齊木撿起地闆上沾滿血迹的紗布,血迹早已幹涸。而窗戶敞開,窗台留有清晰的鞋印。
“被他跑了,我們晚來一步。”
看屋内的情形,對方走得很匆忙,連行李都沒帶走。而且,他跳窗而逃,顯然是爲了避開他們。難道他知道我們要來?齊木心中生疑。
“咦,齊木。”米卡卡發現了什麽。“你看,這是……”
茶幾上,一張照片反扣着,被晨光包裹住,一片暖黃。
這是孟勁離開時沒來得及帶走的照片。齊木把照片拿起來,皺眉。是她?
“啊,是李安娜!”
米卡卡與齊木相互對視。孟勁爲什麽有李安娜的照片?
齊木英俊的側臉被圈定在望遠鏡的範圍裏,此時對面樓房的窗口,帶着黃金面具的法老正注視着他和米卡卡的一舉一動。它想不到他們竟然這麽快就追蹤到了這裏。幸好它精心策劃的計劃進展順利。
我是不會失敗的。法老靜靜地沐浴在晨光下。
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佩戴的藍牙耳機中傳出:“你遇上對手了。那個少年是紅色犯罪師。”
是幽靈大人。法老收起望遠鏡,面色冷峻:“不管是誰,阻礙我的人都得死。”
“那倒未必,你的詭計有個破綻。”幽靈發出陣陣沙啞的笑聲,像石頭一樣幹澀的音質哽在法老的心頭,十分難受。
它的詭計,竟然會存在破綻?法老的心頭閃過一絲憂慮。“什麽破綻?”
“你的破綻就在于李安娜。”它笑着說道。
“李安娜?”法老恍然大悟,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那就去取她的性命!”
咦?是誰?
中山大學校園内,李安娜站在孫中山石像下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這幾天總感覺被人監視,冷冷如捕獵的豺狼。她警惕地環顧四周,校園裏種滿郁郁蔥蔥的南國樹木,一派綠意盎然。下課的學生們手捧書籍有說有笑地步向食堂或者宿舍,臉蛋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被偷窺的感覺又倏忽消失了。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李安娜心中暗想。
離開大學走到附近的路口時,她正好撞見林主任迎面而來,兩人寒暄一番。
“Miss李,你最近還好吧?你父親的事,請節哀順變。”林主任關心她的近況。
“謝謝。”李安娜強忍着擠出笑容。父親的事才過去沒多久,她在博物館和學校之間兩頭忙,根本沒閑不下來。
“不管怎麽樣,你要打起精神來啊。期末考結束後就出去旅遊散心一下吧!”
“嗯。我會調整好心情的。”
去旅遊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李安娜始終無法釋懷法老殺人案。至少,得等抓到兇手她才能安心。就在這時,林主任突然瞪大雙眼,表情布滿驚恐,死盯着她的身後。
一串腳步聲飛快逼近!
街上的空氣停滞了。
李安娜眼角餘光掃到旁邊店鋪的玻璃窗掠過一道鋒利的黑影,已然出現在身後。那黑影全身散發出濃濃的罪惡氣息。
“小心!”
林主任猛地将李安娜撲倒在地。與此同時,一道風勁恰恰擦過她的耳邊。那是一把疾刺的長矛,紮了個空。失手的襲擊者不作任何停留,邁開腿向前狂奔。李安娜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望着那個邊跑邊回頭的倉皇身影,它身穿一件灰色連帽外套,骨痩如懸崖上的秃鹫。
更可怕的是,它戴着法老的黃金面具!
“你沒事吧?真是吓死我了。”林主任擦擦額頭的汗。
李安娜搖搖頭,“謝謝你救了我。”
若非林主任出手相救,她估計早被長矛刺穿胸膛,一命嗚呼。
“不客氣。”他的神色變得凝重:“那個人戴着的……不會是法老的黃金面具吧?”
“不知道,我沒有看清楚。”李安娜不想再把身邊的人卷入事件中。
她拍拍身上的土,從地上站起來。
她皺起眉頭。法老爲什麽要對付她?
她顯得彷徨無助。自從父親離開之後,她就像一隻看不見燈塔的海船,失去了方向。她需要有人幫她,一個可以解開一切謎團的人。
“哦?有人襲擊你?”
齊木慵懶坐在沙發上,陽光暖暖地照着他的背。他的手邊放着一本小說,小說裏夾雜的正是從孟勁租房處找到的李安娜的照片。回來之後,他和米卡卡便想出門去找李安娜,卻正好遇到她來拜訪。
他細細咀嚼李安娜剛剛叙述的遭遇。
襲擊的那個人身穿灰色連帽外套,戴黃金面具,持長矛。它是法老嗎?
但它襲擊李安娜,動機是什麽呢?
“有好幾天了,好像總有雙眼睛在暗處偷窺我,無處不在。我,我有點怕……”她的眼神像迷路的小鹿般誠惶誠恐,米卡卡倒一杯紅茶給她壓驚。喝了半杯,她慌亂的心總算平靜了許多。大概有種力量讓她相信,齊木和米卡卡一定會幫她。
“很奇怪呀。”米卡卡也在思考:“李安娜并不是五個幸存者之一,法老要對付她,不是顯得很突兀嗎?”
這就是困擾李安娜的地方。但她沒有看錯,那個人确實戴着黃金面具。
“你會不會掌握了法老的秘密?譬如,就在你父親李雨濃留下的遺物裏?”
米卡卡說的話不無道理。李安娜細細思量許久,并不認爲父親的遺物有什麽特别。而且,那些遺物她都交給齊木和米卡卡檢查過呀。如果有秘密,他們早發現了。
米卡卡和李安娜陷入苦惱的思索中,沙發上的齊木亦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事件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法老果真盯上李安娜了?爲什麽?
“說不定。”良久,齊木才說道:“法老隻是警告你别再插手此事。”
既然找不到動機,暫時隻能這樣解釋了。但齊木這麽說,多半是爲了使李安娜安心。
“真的?”她緊張的臉色顯然舒緩了許多。
“你以後最好遠離此事。法老就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可是,我爸爸的案子……”
“放心吧,我會抓到兇手的。”
因爲,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犯罪師。
李安娜回到大學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坐在輔導員辦公室裏,她埋在一堆資料前,奮筆疾書。明天有幾節重要的講課,她必須在今夜之前寫好教案。
“我們先走啦。”
“Miss李再見。”
手頭工作還餘大半,晚霞已漸漸黯淡,同事陸續離開辦公室,座位一個個變空了。
暖黃色的台燈映着辦公桌,筆尖在泛黃的紙頁上疾走。窗外拂進的夜風漸涼。透過窗戶向外望,不知不覺間,大學校園裏已是一片濃重的夜色,團團黑色樹影猶如沉睡的戰士,圍繞在教學樓四周。寂靜之中,僅剩這一盞孤燈。
她全心投入工作,雙眸倒映着白紙鉛字。身影映在窗戶上,顯得嬌小而瘦弱。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打個哈欠,睡意漸濃,眼皮開始沉重起來。
這時——“铛。”
樓道裏傳來什麽物體被撞倒的聲音。李安娜走過去拉開辦公室的門察看。面前是漆黑的樓道幽深地通向遠處。牆上時鍾顯示時間接近深夜12點。校園裏的路燈閃爍着冰冷的光,模糊如虛幻的夢。
這個時候教學樓應該早沒人了吧。可能是野貓之類的。雖然這麽想,她的心卻莫名抽緊。今天的遇襲事件猶曆曆在目,她咕噜猛吞一口唾沫。
别多心,沒事的。她邊安慰自己邊退回辦公室,将那片黑暗關在門外。屋内的燈光倒映着她的倩影,她靠在門上,漸漸松了口氣。
工作隻剩最後一點兒。她決定沖一包咖啡給自己提神。特濃細磨咖啡粉流沙般倒入杯子裏,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她打開飲水機,溫熱的水流瀉進杯中。突然,一隻甲蟲急忙忙地從出水口鑽了出來。
“哇呀!”李安娜握着咖啡杯的手猛顫一下,隻見那個黑點在機身上蜿蜿蜒蜒,随即消失在暗處。她的胃口全無,一陣惡心,隻想把杯中的水倒掉。卻在那時,她的身體如同冰封,僵在原地。
笃笃笃!
房間外傳來奇怪的敲擊聲,由遠而近,步步逼近。十米,八米,六米……如同誰在默念距離,李安娜緊張得全身上下像爬過萬千蟲子般驚悚。
近了,近了。
它一點點地走向辦公室的大門。
恐懼迅速從皮下大片大片擴散開來,李安娜神使鬼差地,慢慢地,回過頭去。辦公室的門敞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像從黑暗中浮出,它手持一根長矛,一邊走一邊敲擊地面,就是那“笃笃笃”的聲音。
李安娜死死盯着那詭異未知的身影,握着咖啡杯顫抖不止,未曾泡開的粉末在杯中跳起了恐懼之舞。
突然,那聲音戛然而止。
那個身影像空氣一樣,蒸發在了黑暗裏,猛然消逝。突兀得像一場噩夢。
不見了?難道是幻覺?李安娜無法用這樣蹩腳的理由說服自己。她怯怯地拿出手機,翻出通訊錄裏齊木的電話号碼。就在此時,她猛然看到——地上,燈光映着另一個影子,重疊在自己的影子上。
有人在身後!
恐懼瘋湧而起,李安娜回頭看到一張冰冷無情的黃金面具無聲無息地飄在眼前。
“哐當!”咖啡杯掉在地上,碎了。
她暈了過去。
辦公室裏,李安娜閉着美麗的雙眼,無辜的臉龐如花瓣一樣粉嫩。
這個女人,就是幾乎漏掉的破綻。法老邪惡的雙瞳透過厚重的黃金面具,俯視着她。
它慢慢對她伸出了纏滿繃帶的手……
突然——“住手!”
門口傳來大聲的呵斥,打斷了它。
這聲音是……它一怔,冷冷回過頭。隻見兩個少年出現在門口,一個熱血,一個冷酷。
“哇……是法老!”米卡卡與黃金面具直接打照面,不免倒吸一口冷氣。
“你果然出現了。”齊木嘴浮冷笑,雙眼閃爍着寒光。他和米卡卡的及時出現,使得法老的殺人計劃功虧一篑。它隻得收手,“哼”地冷笑一聲,忽然飛快地跑向窗戶,想都不想,縱身跳了出去。
“追!”
齊木邁腿緊追,跳上窗台,也作出禦風飛越的潇灑姿勢。難度系數爲E,技術得分99.9。之後上場的是第二位選手米卡卡,他奮勇向前沖刺,剛跳上窗台要做出後滾翻兩周半加轉體一百八十度落地,卻猛然一個急刹車,死死抓住窗沿吊在了上面。
“哇靠!”
下面可是三層樓的高度!
米卡卡冷汗直流,看着跳下三樓卻安然無恙的兩個人在夜色中相互追逐遠去。喂喂喂,這是在拍好萊塢大片《蜘蛛俠大戰蝙蝠俠》嗎?米卡卡可不敢玩命。作爲一個文藝小青年,跳樓追賊這種技術高難度動作果然不适合他。他乖乖用狗爬式爬回到房間,随即變身後勤部長,留下來照顧暈倒的李安娜。
齊木!你放心去追吧!我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深夜,樹影斑駁的公園裏穿過疾馳的兩人,樹枝爲之顫抖。黃金面具在重重墨色間乘風破浪。在它身後,有個少年緊追不舍,美麗的臉冷冽如刀鋒,淩厲的眼神沒有半絲松懈。
竟然甩不掉他。幸虧,它早留有後招。它領着齊木跑到預定地點,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直面他,昏暗的路燈照在它身上,周身的繃帶泛着斑斑污迹。
“沒想到紅色犯罪師這麽喜歡多管閑事。”
它在面具背後勾起一絲冷笑。齊木站在原地。“你究竟是誰?”
“我是埃及第四王朝偉大的王——胡夫!”法老振臂高呼,如同王者降臨。
齊木嗤之以鼻:
“别裝神弄鬼了。”
“竟敢質疑埃及之王?”法老溢滿惡意的雙眼盯着齊木:“那就别怪我不客氣。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齊木環抱雙手,像在等着看它能出什麽花樣。
隻見法老站在一片幽暗的小樹林前,雙手在胸前揪成一團,飛快地做了一串齊木看不清的手勢,口中開始叽噜咕噜地念念有詞。那樣黏黏糊糊舌頭幾乎攪成一團的語言,聽起來像是埃及語。
它在幹什麽?
齊木皺着眉思考它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舉動。
随即,奇異的一幕發生了——法老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法老,和他一模一樣,嘴裏也在碎碎念着聽不懂的咒語,同樣戴着黃金面具。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七個法老組成了等邊三角形,像一堆整齊的保齡球一樣站在他的面前。
“嘿嘿,你一個人能打敗我們嗎?”七個法老異口同聲。齊木完全沒想到它會來分身這一招,剛心說不妙,它們已一擁而上。
乒乒乓乓,噼裏啪啦,咚咚锵锵。深夜公園的空地裏,一群紛亂的人影在激烈交鋒,齊木的臉與七張黃金面具交錯在一起。七VS一,再怎麽厲害的紅色犯罪師也漸漸落于下風。齊木一邊招架,一邊揮起衣袖,幾根銀針齊刷刷射出。
但這一招,不靈了。麻醉針紮在法老們的衣服上,它們若無其事。
“嘿嘿嘿。”法老們發出得意的陰笑,發動更猛烈的攻勢。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十四隻手!而且這些分身不是普通人,顯然是練家子,功夫了得。齊木雖打倒兩個分身,自己卻也中了招(拳頭四個、飛腳三個),整個人飛了出去,差點口吐鮮血。
就在這時,“齊木!齊木!”公園的門口,米卡卡帶着蘇醒的李安娜追了過來,剛剛好撞見他的囧樣。“齊兄,你也有被打趴下的時候哦。”米卡卡由衷地發出感歎。
齊木不想理他,“有本事你試試一打七!”
“哇,有這麽多法老?!”米卡卡被眼前的法老們吓了一跳,它們戴着一模一樣的黃金面具,密密麻麻的繃帶纏在身上。他伸出手指,開始數數。“一,二,三,……六,七。哇!竟然有七個法老,咦?你們是不是……還缺個白雪公主?”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李安娜和齊木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
“Sorry,我隻是想調節一下現場氣氛嘛。”米卡卡不好意思地撓着後腦勺。
突然——
“分身歸位!”法老回到小樹林前,手一揚,隻見那些分身嗖嗖嗖跑回到它的身後,竟然通通消失不見了,最後僅剩它一個。
米卡卡看傻了眼,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這是見證奇迹發生的時刻啊!”
這貨看春晚劉謙的魔術節目看多了吧……
“再額外送你一條消息吧。”臨走前,法老突然冷冷看着他們:“其實,有一個人沒拍進合照裏。”
什麽?齊木愕然。這時法老輕拂一下手,眼前頓時泛起了一陣白色煙霧。
待白霧散去,公園裏卻空無一人,隻有他、李安娜和米卡卡愣怔原地。
和分身們一樣,它憑空消失了。
“哇哦。它真的會法術……”米卡卡害怕地抱住雙臂。
“不,它一定是人扮的。”
“我書讀得多,你别想騙我!它不但會分身,還能在我們面前消失不見!不是法術是什麽?!”
“是詭計!”
齊木絕對不會被法老的遮眼法給騙過去,他馬上跑到那片小樹林。美其名曰爲小樹林,實際上隻有稀稀拉拉幾棵樹,樹濃重的陰影覆蓋着草地,公園的路燈照亮從樹林兩側穿過的綠道。如果那些法老是從綠道離開,必定不會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也就是說,它們隻能在這片幾平方米大的樹林裏做手腳。
問題是,樹林裏除了樹,一塊大石,以及草地,便無特别之處,更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況且是七個人!
破解謎團的關鍵點,究竟在什麽地方呢?
齊木一時無法識破法老使的詭計,不禁陷入苦思冥想之際,突然,他聽見黑暗中有人輕輕地笑了一聲。
“哈哈。”
那隐秘的笑聲來自附近的樹林裏。公園裏的路燈太過昏暗,樹林顯得黑影重重。但隐約看得到,那裏面有人。
“誰!”齊木緊張起來。他注視着那方樹林,手臂蓄勢待發,随時準備射出麻醉針攻擊對方。
那人的身影與樹林的幽暗幾乎融爲一體,一線光亮擦亮他那睿智而明亮的雙眸。
他依然在笑,神秘如黑夜中的霧。但齊木有一種直覺:這人不簡單。
連米卡卡和李安娜也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他們臉色微驚,不敢靠近,悄悄退後了幾步。
在未清楚對方來曆的情況下,最好交給齊木去應付。
而齊木已經踩着碎步,逼近那一片小樹林。
“紅色犯罪師,你好呀。”
突然,那神秘人說話了。他的聲音十分詭異,帶有低沉的磁性,仿佛幽魂的夢呓,又如穿過森林絲絲入扣的風聲。齊木的腳步不禁停下,這位人的神秘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誰?”齊木沉聲問道。
這個世界,知道他紅色犯罪師身份的人少之又少。
他會是什麽人呢?
“初次見面。”這位不速之客很有禮貌,“我來是告訴你,你們正在追查的法老殺人案,當年的探險隊裏其實有個犯罪師,它就叫法老。”
“什麽?!”
聽到這個,大家無不露出震驚的神色。
當年居然有犯罪師混在探險隊裏,而且就是法老!
“而且!”神秘人猛然提高聲調:“據可靠情報,這個法老手裏有另一本暗黑筆記!”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默溺死了一切聲響。
法老,也有暗黑筆記嗎?!
這本筆記,不是隻有一本嗎?而且,它由齊木保管着。怎麽又冒出了另一本筆記?米卡卡不禁望向齊木,齊木并沒有理會他的目光。
齊木此刻心中同樣困惑:暗黑筆記的後半部分已經被人盜走了。這件事,應該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啊。何以這位神秘人會知道這件事情呢?
“你究竟是誰?”齊木迫不及待想知道對方的身份。
他出其不意,猛沖進樹林,與此同時,他揮臂射出麻醉針。銀光在黑暗中閃過,徑直朝那人的身影飛過去,怎料,那人非等閑之輩。隻見,嗖的一下,它的身影便消失在樹影裏。齊木剛追進去,外面的米卡卡和李安娜卻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他們慌忙指着一個如貓般靈活的身影,“呀呀呀!”
等齊木趕過去時,早就不見對方的人影了。但匆匆一瞥間,那人給米卡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衣服,白衫黑褲,清爽的短發,微垂的劉海間露出犀利的眼神……
當他回過頭其時,米卡卡和李安娜都倒抽一口冷氣。
因爲,那位不速之客的模樣,實在令人驚呆。
“什麽?”齊木聽了米卡卡的話,臉色一僵,“你沒有看錯吧?”
“絕對沒有。”米卡卡認真地看着眼前的齊木。齊木此時同樣白衫黑褲,米卡卡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鼓足勇氣般說道:“那個人,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沒錯,這天晚上,出現了兩個齊木。
其中一個,假冒的,沒人知道他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