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米卡卡本來要去教室接表妹一起回家,但他聽到教學樓邊上的小巷裏有些嘈雜聲。坐着輪椅過去,他看到一群學生在圍住五個人,其中一個人他認識,就是那個武思含。
這些人在幹什麽?米卡卡打算靜觀其變。
一個男生大聲呵斥:“你們其中一個人肯定就是按鈕惡魔!”
“誰說的!你有什麽證據?”武思含身邊的一個女生立即反駁。米卡卡看過學生資料。這個女生叫蔡雨瞳,那麽其他兩男一女應該就是張煜、馬烨傑和章雲夢了。他們都是五個沒有收到按鈕的人。
“這還不簡單!”剛才發話的男生不屈不饒,“因爲你們沒有收到按鈕,你們不用死!”
“我們沒有收到按鈕是因爲我們去悼念蔣木木了,按鈕惡魔叫你們去,你們不去關我什麽事!現在倒來誣陷人了!有這本事你怎麽不去抓真正的兇手啊?!”蔡雨瞳的話雖然有理,卻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呵。自己不用送死就在這裏說風涼話!我們天天擔驚受怕,你們倒好,吃飽就睡!告訴你們,今天不給個說法,别想走出這裏!”
“你們敢亂來我就報警!”蔡雨瞳剛掏出手機,就被人一巴掌打飛了。
蔡雨瞳怒火中燒,沖上去和打飛她手機的女生扭打在一起。
“别打了!你們别打了!真不關我們的事啊!”武思含對造成目前的場面十分内疚。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本來想着殺死所有的人,可是,這卻是多麽可笑的想法啊!
武思含知錯了。随意剝奪别人的生命,是一件卑鄙無恥的事情。她深深感到了後悔。既然事情因她而起,就讓她來承擔吧!
“我!”她大叫一聲,所有人頓時都停下來,看着她,“我……我……”武思含猶豫半晌,閉上眼睛,終于決定說出一切時——
“你們住手!”大家轉過頭,看見一個坐着輪椅的少年慢慢來到跟前。
“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學生們面面相觑,看着這個來曆不明的少年很是疑惑。
“沒錯。因爲我是學校請來的偵探,負責偵破這一連串殺人案。”
“你是偵探?”每一張臉,都寫滿了懷疑。
“我确實是偵探。”輪椅少年看出了大家心中所慮,“我叫米卡卡,是個偵探。李彰言被殺案我曾經被當做嫌疑人,後來讓我給破案了,所以才能出現在這裏。不信的話,你可以問武思含。”
“嗯嗯!他說的千真萬确!”武思含趕緊點點頭。
這卻絲毫沒有打消大家的疑慮。
“誰知道你和武思含是不是串謀的?這不算證據!”
“這個……”說到這個份上,米卡卡也沒轍了。他正愁怎麽解釋時,這群學生又要開打。
“住手!”這一次,呵斥聲來自米卡卡的身後。學生們停下手。隻見汐沫跑過來,張開雙臂,擋在義憤填膺的學生們面前。他神情憂傷,“你們爲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同學呢?即便有多大的仇恨也不能用仇恨來解決的不是嗎?不要傷害他們!如果你們一定要這麽做,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
他閉上眼睛,淚角泛光。那眼淚足以打動所有人的心。
暴躁的學生們沒有繼續動手。大家反而被這位突如其來的實習老師弄得六神無主。就在這時,校長和老師們也聞訊趕過來了。“你們在幹什麽!”校長怒不可遏。想要揍人的學生紛紛退到一邊,隻剩下那五個人站在牆角。
“校長,我們強烈要求,将這五個人帶到警局審問!”
那群學生發出抗議。無論校長怎麽勸說和怒斥,他們認定如果不對這五個嫌疑對象采取必要的措施,他們将罷課絕食,而且還會将此事爆料給媒體和網絡。生怕事情鬧大到不可開交地步的校長也無計可施了。
“這樣吧。”米卡卡想出了一個辦法,“把這五個人集中在一起,無論是吃飯睡覺上學,都必須集體行動。而我負責監視他們。如果其中有一個人擅自離隊,那就證明他做賊心虛。不知道你們幾個同意不?”
事到如今,衆怒難犯,即便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這五個人也得乖乖認命。而且,這也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好吧,就這樣幹。”蔡雨歎了一口氣。她用手梳理一下那被扯得像鳥窩的頭發。
“我也無所謂,反正隻要有電腦給我上網行了。”馬烨傑同樣表示同意。在這種情況下,章雲夢和張煜也不得不答應這個建議。
“問題是,這五個人安排到哪裏住呢?”
米卡卡的難題很快讓校長輕易化解了:“這個簡單,我們學校還有空宿舍。住幾個人不成問題。”
“那好。就這麽辦吧。”
爲了慎重起見,學校特地選了最盡頭的兩間教師宿舍作爲臨時安置點。和各自父母編個特訓寄宿的理由,這五個“嫌疑人”便住進了宿舍裏。
男生住一間,女生住一間。宿舍和走廊都安裝有防盜網,若想離開此處,就必須通過樓梯口。而李小崇和米卡卡已經分配好看守時間,任何人想離開都得經過他們的眼皮底下。而且,女生之間,男生之間都要集體行動,相互監督,任何一個人脫離小群體都會被其他人立即發現。
更别提學校幫這幾個人的手機安裝了GPS定位系統。即是說,不管誰的行蹤都可以即時掌握。這麽周全的考慮,即使按鈕惡魔想要出花樣,估計也十分困難。
當天晚上,這五人在食堂吃過晚飯後便安分守己地回到了宿舍裏。幸好宿舍環境條件不差,既可以上課,也可以複習功課,所以這些人并沒有多大怨言。在一片安靜的氣氛中,黑夜漸漸變濃。
夜風吹亂夢寐。時間指針慢慢滑向十點。校園被路燈抹上均勻的暗黃,一片緩慢流動的黑暗,如死寂而暗湧的海。教學樓擁着龐大的身軀,落入夜的吞噬中。所有的教室都陷入漆黑,隻有一個地方,有個身影在瑟瑟抖動。
放學很久都沒有離開的少女,躲在講台下,用手機發出了求救訊号。
“表哥,快來救我!”
米卡卡剛要和李小崇交接班,兩個人都看到了他手機裏剛接收到的短信。
“小薇?怎麽了?”米卡卡趕緊問。
“按鈕惡魔在追殺我!快來救我!”
米卡卡心一緊:“你在哪裏?”
“我在學校。”
“學校哪裏?”
蕭夕薇剛要打出她所在的教室位置,突然——
手機沒電了!
真倒黴!蕭夕薇懊惱極了,她依舊躲在講台下面,一動不敢動。她相信,表哥看到短信後一定會來找她的。因爲,他是名偵探啊!
之後的短信沒有再發過來。一分鍾的跨度,比一個世紀還長。
黑夜靜了,隻聽見噗噗心跳。
“啊!”米卡卡想起般摸向自己的口袋,冷汗在那一刻凝結。一直放在口袋裏,屬于蕭夕薇的按鈕,不見了!
“快!我們快去找她!”米卡卡心急如焚。如果表妹出事,他難辭其咎。畢竟他答應過姑媽,要保護好表妹。更何況,她的按鈕交給他保管,卻不見了。
李小崇趕緊把宿舍裏的其他人都叫了出來。這種時候顧不上監視了,必須分配更多的人手去找蕭夕薇。
米卡卡立即把人分成三組,一路去搜教學樓,一路去搜實驗樓,一路在校園裏尋找。大家都很樂意幫忙,拿着手電筒就出發。
呼喚聲在深夜裏不斷回響。躲在講台下的蕭夕薇聽着那飄蕩在四周的喊話聲,原本的絕望被喜悅的獲救之情替代。
“我在……”她剛想大聲喊“我在這裏”,卻在那一瞬間,一雙腳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講台前面。
她慢慢擡起頭……
米卡卡和李小崇所有的地方都要找遍了。操場、體育館、校道,不放過一處草叢以及角落。正當他們回到教學樓樓下時,校園裏突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那不正是……
米卡卡條件反射地擡頭一看。隻見嵌在外牆上的“死亡通知屏”上,蒼白的屏光中緩慢拉出一個熟悉的名字。“蕭夕薇”三字打了一個紅色的交叉,像表示一條生命的終結。
與此同時,負責教學樓的武思含那三個女生發現了什麽,在走廊上大叫:“在這邊!快過來!”
她們的聲音,在夜風中傳遞着無盡的恐懼和絕望。米卡卡,頓時被潮水般湧上心頭的不祥預感給淹沒了。他趕緊和李小崇趕到教學樓三層。而張煜和馬烨傑兩個男生也從實驗樓趕了過來。所有人都聚集在高一級某班的門口。
那個教室開着燈,透出來的明亮燈光仿佛是黑夜中一塊炫目的補丁。
武思含她們站在門口,側着身不敢看裏面。米卡卡的心像綁住一塊大石,沉下越來越深的井底。他的手貼着冰涼的輪椅扶手,寒意順着掌紋,滲進心房。
空氣中飄滿了血的味道。那麽濃,那麽烈。
米卡卡最不願看見的事情發生了。
少女的屍體躺在那兒,瞪着大大的眼眸,血扒開她的皮膚而流出來,依舊新鮮。
在她的手邊,放着本應由米卡卡保管的按鈕。而它,處在按下的狀态。
黑闆上,兇手用粉筆寫下了猖狂的留言——
“你永遠也抓不到我!”
“混蛋!都怪我!都怪我!”
淚水浸潤了米卡卡的整張臉。誰能體會到他此刻的悲痛?他失去了一位親人,而她的死,多少是因爲他的失職。按鈕惡魔,再一次在他面前殺人了。就像故意要諷刺他的無能,他心如刀割。
血化成淚水,洶湧而出。
“米老弟……”看着悲痛欲絕的米卡卡,李小崇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心的傷,無藥可治。
按鈕惡魔,又出現了嗎?
一直站在米卡卡身後的齊木沒有上前去安慰,接到武思含的電話,他就騎車趕過來了。這時案發教室已經被警察封鎖。法醫仔細檢查着屍體,而那位自戀狂警官正苦思問題。
現場找不到殺人兇器。蕭夕薇的喉嚨被劃破,那是緻命傷,傷口大約兩至三寸。這一次,兇手又使用了什麽詭計呢?
齊木深鎖着眉頭。他所寫的殺人筆記裏并沒有一條詭計與目前的情況相符。兇手或是沒用詭計,又或是使用了不在場證明——因爲武思含提到,她們三個人是分頭搜查教學樓的。這樣一來,其中一個人大可偷偷摸摸去殺了蕭夕薇。也不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齊木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
有些案件會符合他的殺人筆記,而有些案件卻又偏離了設想。按鈕惡魔在故布迷陣,他們深陷在一個龐大的迷宮裏,明明柳暗花明,卻又山重水複。
而他的真實身份,又是誰?
“齊木?這個是誰的名字?”突然,齊木聽到唐祤在教室裏叫起自己的名字。原來按鈕惡魔在講台上放了一個紅色按鈕,上面寫的名字就是齊木。
“我就是齊木。”齊木出現在門口。
“是你?”唐祤認識這個男孩,他曾經好幾次出現在案發現場。對于這一點,唐祤不得不起疑心。在他倚着門框有型有款地作沉思狀時,齊木已經把按鈕接過去。
這是按鈕惡魔給他下的挑戰書。齊木很清楚這一點。手裏掂着不輕不重的一小團重量,他有種奇妙的感覺。一切皆因他而起,那麽,結局也應該由他來畫上句号。齊木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的米卡卡,沉默淹沒了喉間的措辭。隻有心裏在說:“米卡卡,我會幫你報仇的!”
視線越過米卡卡的身後,齊木突然捕捉到樓下一個形色匆匆的身影。那個人,正從教學樓快步離開。黑夜中勉強拼湊出她的輪廓。她,應該是黎霓。
這麽晚了,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燈光微微泛着白光。房間拉上窗簾,深深的黑夜擋在外面。從窗簾縫隙望出去,教學樓那邊的兇案現場警察仍在緊張取證。黎霓靜靜站在窗前,手裏拿着一把雕刻刀,用白色的手帕慢慢抹去上面的鮮血。
躺在一億元鋪墊的床上,齊木将那枚屬于他的紅色按鈕抛上半空,迎着抛物線落下的方向又接住。瞳孔裏一小塊紅色在單調重複地抛落。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經進駐房間。城市從漫長的睡眠中緩緩蘇醒了。
不知道這樣思考了多久,齊木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而從床上坐起來。很快,門口便出現了武思含的身影。一大早的,她提了油條和白粥,來給他送早餐。
“案子想通了嗎?”武思含一邊問,一邊将早餐放在茶幾上,但齊木沒有去動,而是從果籃裏拿起一個蘋果,放到嘴裏咬一口。
每當思緒遇見死結時,他都會吃一個蘋果。有時候,吃完蘋果靈感就随之而來了。但這一次要難得多,他至今沒有破解的思路。
“小薇死得好慘呢……”對朋友的死感到很傷心,武思含抹了一下哭紅的眼睛,“Boss,你一定要替她報仇!”
“我會的。”剛說完,齊木便接到了一個電話。竟是米卡卡打來的。看來他的心情依然沒有平複,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哭腔。但語氣中透露着堅毅。
“齊木,我有事求你。拜托你一定要答應我。”
這種語氣的米卡卡,令齊木想起了他曾經的奧特曼搭檔。那時候,米卡卡就是這樣哀求當他的助手,和他一起打敗Joker。事過境遷,沒想到,米卡卡今天依舊哀求成爲他的搭檔。
“表妹的死,是我的錯。”米卡卡對此事深深自責。
但齊木明白,他替蕭夕薇保管的紅色按鈕一定是被按鈕惡魔給偷走了。這不是他的錯。
“放心,按鈕惡魔很快就會出現的。”齊木抓緊了手中的按鈕。
要把按鈕惡魔引出來,隻有一個辦法。
“你想幹什麽?”那邊的米卡卡似乎猜到了齊木的想法,“你該不會是想要……”通話中斷了——齊木挂斷了手機。他拿起紅色按鈕,審視它數秒,然後做出了一個令武思含驚叫出聲的舉動——他按下了按鈕!
“哇!你……你幹什麽?!”武思含大吃一驚,臉變得煞白,“你難道不知道,按下按鈕的人都會死嗎?”
“想殺死我,可不那麽容易。”齊木表情淡淡然。他雖然知道這樣做有一定的危險性,但他有足夠的自信。而且,按鈕惡魔要對他動手,就必須現身。到時候,他就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可是,這樣也太……冒險了……”
武思含自語之際,齊木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但他沒有接聽。如果米卡卡要勸他别這麽做,已經遲了。然而,米卡卡并不是爲了此事而call他。很快,齊木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
是米卡卡發來的——“警方已經在學校外的垃圾桶找到了殺死蕭夕薇的兇器。是一把雕刻刀。同時,法醫鑒定的結果出來,根據刀口和現場血液的噴濺方向,法醫判斷,蕭夕薇很有可能是自殺的。”
“什麽?自殺?!”這怎麽可能!這條短信幾乎全部推翻了齊木曾經做過的推斷。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齊木深鎖眉頭,身影如岩石般一動不動。很快,他趕走了驚愕。
“快,我們去警局!”或許,法醫有什麽地方遺漏了而導緻判斷錯誤。齊木心急地走下樓梯。剛踏下第一級台階,他頓然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殺意刺入背脊。那來自他的背後!齊木猛然回頭,卻看見武思含拿着一把水果刀,一寸一寸地裂開詭異的邪笑:“去死吧!”
水果刀直直插入他的腰間。巨大的疼痛像潮水一般漫過全身。齊木恍然從沒有護欄的樓梯跌落。下方距離十層高的地面,他憑借着本能反應,雙手抓住了樓梯邊緣,身體在半空中懸挂,鮮血滲紅了襯衫,一滴滴地墜向地面。
“你是按鈕惡魔?”齊木無法相信這一切。可站在他面前,唇邊勾出夢魇般微笑的人,不是武思含還能是誰?她不說話,隻是冷冷俯視下來。怎麽會這樣子?忍受着身體的劇痛,齊木苦思不解。他的力氣在消失,用盡全力的手指依然沿着樓梯邊緣一點一點往下滑。
他輸了。他沒想到,按鈕惡魔居然是他身邊的人。
紅色按鈕的挑戰書,他一敗塗地。
齊木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李小崇,看你的了!”
輪椅少年說道。站在他身邊的男人立即擺出李小龍的姿勢,飛出一腳。“嘭”的破門聲引得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出走廊查看。李小崇拿出警員證:“大家不要緊張。我是警察,現在是在辦案!”随即,他推着米卡卡走進房間。
這是一個布置簡潔的單人房。米卡卡指着辦公桌讓李小崇去搜。果不其然,從上鎖的抽屜裏找出了一本黑色的筆記本。
“跟齊木說的一樣,殺人筆記果然是被那個人偷走了!”
“現在我們要幹什麽?”李小崇問。
“去學校!橘子小學!”
放學後的橘子小學陸陸續續迎來了一批客人。他們都是六年三班的畢業生,因爲接到曾經班主任黎霓的短信而相聚于此。每個人坐在曾經的座位上,心事重重。短信裏黎霓老師說,她已經知道按鈕惡魔是誰了。
窗外,孤獨的鳥,劃過暮色四合的天空。安靜如死水的教室終于因爲黎霓的出現而稍稍波動起來。來了!來了!隻見黎霓抱着什麽東西,用白布披蓋。走上講台的時候,她将那件東西放了下來:“大家,都來齊了嗎?”
齊刷刷的點頭。除了那幾個遭遇不幸的人之外,都來齊了。不,還有武思含沒到。但這不重要的。是的,都不重要了……黎霓将白布揭開,呈現在大家面前是一尊石膏像。
“大家還記得她是誰不?”黎霓問。
雖然隔了幾年時間,記憶有些模糊。但漸漸的,有人小聲叫了出來。
“這個石膏像,好像是蔣木木吧。”
“是呀,好像是她……”
“老師爲什麽會有蔣木木的石膏像呢?”
台下議論紛紛。講台上的“蔣木木”帶着微笑,像是在環視這群昔日的同窗。但沒有誰敢直視她,哪怕她隻是一尊沒有感情的死物。
“大家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麽會做出蔣木木的石膏像。”黎霓從講台上走下來,行在過道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她看起來那麽悲傷,并且緩緩地說出一句波濤駭浪的話,“因爲……我……就是,按鈕惡魔!”
教室裏的氣流驟然紊亂起來。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黎霓。
“哇啊啊!”片刻的沉默後,尖叫聲立即蔓延成一片,所有人都瘋狂地離開座位,朝教室後門湧過去。但那道門是鎖上的。大家擠在一塊小範圍内,看着黎霓站在霞光中寂寂的身影,如同死神降臨。她輕輕瞥一眼,慢條斯理地走回到講台上。即使現在教室門口毫無防禦,也沒有人膽敢從那兒沖出去。
“你們真不乖,老師還沒把故事講完呢。這樣就跑掉是很不禮貌的。快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乖哦。”說這些話的時候,黎霓平靜得幾乎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台下的學生們早就吓得兩腿發抖了,依然緊緊縮在教室後頭,有膽大的男同學不停地瞄向教室門口,随時打算沖出去。
但他們的念頭很快被黎霓無情地掐斷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按鈕。這個按鈕并非紅色按鈕,而是黑色外殼,按鈕是白色的。她冷冷地看着那幾個蠢蠢欲動的男生:“我已經在教室裏安裝了炸彈。看看你們的課桌下,隻要你們敢亂動。那麽,這個教室就會一秒鍾内變成廢墟!”
所有人立即低頭看課桌底下。果然隻見位于教室中央的課桌下安裝着四枚炸彈。每枚炸彈都綁着一捆雷管。
“快回到座位上。我隻數三聲。三,二,一……”
在三秒鍾之内,學生們已經以瘋狂的速度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他們不敢違背黎霓的意思。這個曾經和藹可親的老師,現在卻顯得那麽冷冰無情。她輕輕掃視一眼台下,不少人臉色蒼白,顯然吓壞了,好幾個女生伏在桌子上小聲哭了起來。
“木木,你看,這些都是曾經欺負過你的人。”黎霓伸出手,輕輕地撫摸過石膏像的臉頰,仿佛她此刻撫摸着的是活生生的人,“因爲你是一個養女,所以大家都看不起你,欺負你。你們說,你們有罪不?”
台下的學生們立即點頭如搗蒜,生怕稍有遲疑都會惹怒她。
“你們說,你們該死不!”黎霓稍微咬了咬牙。她毫不掩飾聲音裏的怨恨。這個瘋狂而可怕的女人!學生們不敢有多餘的想法,他們最好順從黎霓的意願,盡量讨好她。“我……我們該死……”說出違心話的同時,不少人心裏充滿了絕望。如果沒有人來救他們,他們會死的。
可是,已經空空如也的小學裏,又怎麽會有别人來到呢?而黑夜正逐漸進逼而來,黃昏褪淡成黑色調,氣溫不動聲色地變得冰冷起來。坐在講台上的黎霓臉上悄悄被陰影覆蓋。她看起來一動不動,冰冷得如同地獄的雕像。
“可是,更該死的人是我。”突然,黎霓哭了,“是我抛棄了她!抛棄了我的親生孩子啊!”
台下的人再次驚訝了。他們聽到黎霓聲淚俱下地訴說她的故事——她高中時曾經被人強暴,爲了将強奸犯繩之于法,她勇敢地将肚裏的嬰兒生了下來。強奸犯最終锒铛入獄,可她卻怎麽也無法面對自己的孩子。那是一個孽種,不該存在于世上的孽種!看到她,她就想到那段無比痛苦的經曆。于是,她讓家人把孩子抱給别人去養,而她繼續讀書,上大學,畢業後又回到這裏工作,在一間橘子小學當老師。
第一次見到蔣木木時,她就莫名有種嫌惡的感覺。因爲這小孩長得實在太像那個強奸犯了,而眉宇之間卻又透出自己熟悉的感覺。按照蔣木木的年齡計算,跟她送出去的孩子剛好一樣,而且那家人也姓蔣。直到翻查學生資料,看到蔣木木的生日,她的不祥預感終于變成了現實。蔣木木的生日正是她小孩的生日。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巧合。黎霓知道,蔣木木就是那個不該存在與世的孽種。多少次,她不想再讓自己想起那件不堪的往事。可是每次蔣木木出現在她的面前,都像一把銳利刀子,狠狠地紮進心髒,痛得想流血。作爲一個母親,她無數次告誡自己孩子是無辜的,作爲一個老師,她希望能愛護每一個學生。但是,她做不到。
蔣木木就是她的一塊傷疤,她要用力把它撕下來。于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黎霓開始跟她的學生們一樣,對蔣木木嚴苛對待。即使對方隻是犯了一個小錯誤,黎霓都怒不可遏。她生氣時,甚至按蔣木木的頭,扭耳朵。平時和藹可親的黎霓,已然被心中的仇恨遮蔽了善良的本性,從而變成記載在蔣木木日記裏的那個“按扭惡魔”。
一個母親,居然是女兒心中的惡魔。蔣木木從樓頂摔下來的那一天,黎霓終于徹底地醒過來了。這是她的親生女兒呀!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而生下來的寶寶。她甚至從未親過她,抱過她!
無法原諒自己做過那麽可怕的事情,黎霓在那一年離開了學校,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每次在街上見到跟蔣木木同年的小女孩,她都無法壓抑心中的内疚和痛苦,流出悔恨的淚水。她認爲,自己不再配當一個母親。但她要将全部的愛,都留給學生。
于是,她又回到了這個小城。回到了這個盛載了太多痛苦記憶的地方。她到橘子高中當美術老師,她決定刻一尊石膏像,懷念她的女兒。然而,她沒有想到,昔日的學生武思含找到了她,并且告訴她,蔣木木可能是自殺的!
多年以來,她一直相信警方的結論——蔣木木是意外而死。這個想法能讓她的罪惡感稍稍減輕一些。但是,當武思含說蔣木木是自殺時,她徹底崩潰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說,殺死蔣木木的兇手就是自己,以及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學生。
她痛苦不堪,日夜都沉浸在無盡的自責和内疚中。每次刻石膏像時,那一刀刀,就像在劃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木木,媽媽對不起你。”淚水如奔騰的河,從黎霓雙眼湧出,她含着眼淚看着台下的學生。今天來這裏,她充滿了殺意。他要殺死所有對她女兒的死負有責任的兇手,包括她自己。她慢慢舉起了遙控按鈕。隻要按下去,所有的罪惡和痛苦就随之煙消雲散。
木木,媽媽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