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帝視線從墨錦身上掃過,而後又看向萬喜,去尋求肯定。
萬喜此刻卻是顧不上永明帝是不是在看自己,他的全幅心神皆放在了下首的衆位大臣身上。
原因無他,隻因爲,萬喜知道,今天這北炎太子之位,必定會最終确定。
後戚掌權,朝中事務這一年多來,皆是由太後決斷。
如今,太後瘋傻,雖說朝政由衆位大臣商議決定,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爲了北炎安定,也爲了迎接即将到來的南嶽使臣,眼見永明帝根本指望不上,這北炎太子之人便是重中之重。
萬喜不知道過去一日的時間,有沒有讓墨楚卿想出應對之策,而他身爲一個宦官,短時間内能做的,也隻有讓永明帝擺正态度而已。
說白了,就是中立。
爲何不直接聖旨封立墨楚卿?
開玩笑,即便太後如今傻了,但誰都不能無視她健康時所作的決定。
中立,給墨楚卿争取一個機會,這是永明帝唯一能做的,不明擺着開罪後戚一派的舉措。
是以,此一刻,萬喜面色不動,實則心裏極度緊張的,看着等着下首衆臣的讨論結果。
良久,高低不等的商讨聲漸漸停歇。
衆臣擡頭看了看左右,重又正了身子站去了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讨論好了?”永明帝按着上朝前萬喜所說,出聲詢問。
“回皇上,臣等商讨好了。”下首衆臣中,兩位發須皆白,站在前排的老臣,聞言出列回禀永明帝。
“是麽?”永明帝眼中一亮,隻歎終于有結果了,“那麽,兩位愛卿說說,你們的結果是……”
“回皇上,臣等以爲,太後娘娘睿智,她所選之人,品行文略自然堪在人上。”
“如今,太後娘娘雖鳳體欠安,但衆臣輔佐儲君的心情卻毫無改變。且,有衆位太醫悉心調養太後鳳體,太後康健指日可待。”
“咚”一聲,說話的老臣跪了下去,“是以,臣等以爲,陵瑞王墨錦,可堪太子之位。”
不用想了,說着話的,正是後戚一派。
這老臣,幾句話的功夫,便将永明帝用來重選太子的理由,駁了個一幹二淨。
你說的那些都無用,太後有病不能教導了,難不成他們這些老臣是吃幹飯的?還不能輔佐一個儲君了?
老臣話落,大殿内的氣氛微微動了動,但總的來說,并無大的波動。
畢竟,這種結果,在商讨前已經被衆人料到。
如今,問題的關鍵,隻在另一位老臣的身上,他代表的,是非後戚一派的決定。
“段愛卿,你等的決定呢?”永明帝問。
“回皇上,臣以爲,吳大人所言極是,雖太後鳳體有恙,但衆臣終于北炎,輔佐儲君之忠心卻不變。”
“轟”一聲,在萬喜的腦海中炸響。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段大人竟然會同意後戚一派的話。
如此,豈不是表明了,非後戚一派的衆臣,決定與後戚一派相同?
豈不是表明,墨錦這個外孫,會成爲北炎的儲君?
荒唐,簡直荒唐!
先帝爺在天之靈如何瞑目!
身體忍不住顫抖,萬喜在顧不得掩飾情緒,瞪着滿是皺紋的眼睛,直直看向下首的段大人。
相比于萬喜的憤慨和不敢置信,墨楚钰身側雙手緊握,面上神色隻比萬喜略好幾分。
隻見,他薄唇緊抿,與萬喜不同的是,視線所到之處爲墨錦站立的地方。
墨錦如有所感,微側了頭,迎上墨楚钰的視線。
而後,眼中邪氣陡勝,猩紅舌尖伸出,舔着唇朝墨楚钰露出一個狂妄至極的笑容。
墨楚钰皺了皺眉,雙手攥的更緊,低低傳來骨節咔咔作響的聲音。
而,就在衆人心裏情緒變化的極短時間内,大殿中央,段大人恭敬的跪去地上,俯首繼續未說完的話。
“是以,臣等商議認爲,可堪太子之位的乃是……”
“逍遙親王到!”
一聲響亮的陰柔唱和,如重石投入了暗潮洶湧的大殿内。
精神緊繃的衆人,先是皺眉一愣,而後極快的反應了過來,瞪大雙眼就朝大殿門口看去。
隻見,大殿門口,迎着金輝朝陽,走來兩道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高者,一身黑衣,五官冷硬,沒有表情。
矮者,一身紫黑親王蟒袍,背脊筆挺,坐于木質輪椅之上,宛如谪仙般的容顔,沐浴在金輝中,讓人視之一眼,竟控住不住由心底生出一種敬畏之情。
隻見,那黑衣男子雙手覆于輪椅後,腳步肅殺,推着座上谪仙男子進了大殿中。
萬喜滿是皺紋的雙眼,此刻,用了一生最大的力道瞪圓,那圓度,比數日前見到墨楚卿安好的坐在無憂閣軟塌上時更甚。
墨楚钰,緊蹙的眉緩緩松開,不知心裏怎麽想的,盡是朝着神色微變的墨錦咧嘴一笑,那模樣,真正像極了他平日裏花天酒地的纨绔廢物人設。
“兒臣身體不便,不能跪地輕皇上請安,還請皇上恕罪。”
不顧衆人有沒有從自己出現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墨楚卿神色不變,看也不看殿中的重臣,隻朝着上首的永明帝道。
哦對了,說話的同時,他還略略意思的朝永明帝颔了颔首。
這一句看似告罪,實則嚣張的話語,如同又一劑重石,砸進了衆人心中。
隻砸的,因震驚愣怔住的衆臣更加驚懼了幾分。
“卿兒,你怎麽來了?”顯然,偌大的大殿内,唯一沒有隻有驚,沒有懼的,唯上首龍椅上的永明帝一人。
“可是身體大好了?可是神醫說能夠出府了?怎麽瘦了這麽多,你……”
“兒臣無事!”
鳳眸冷嘲浮現,墨楚卿平靜的打斷了永明帝關心的話。
永明帝一愣,下一刻驚喜的神色消失,呐呐點了點頭,不再将話題放在墨楚卿的身體上。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那什麽,朕正與衆位愛卿商讨封立太子一事,吳大人等認爲陵瑞王墨錦可堪。而段大人正要回禀他們商讨的記過,既然你來了,那便一起聽聽看吧。”
話落,朝着永明帝朝一側前排指了指,是以墨楚卿過去。
然,蠢便是蠢,心思全然用在女色上的永明帝,随手給墨楚卿指的,竟是墨錦身邊的位置。
朝中衆人見此,皆不約而同的禀了呼吸,隻想看看墨楚卿會如何做,是站去墨錦之前,還是站去墨錦之後。
别看隻是一個簡單的站位問題,内裏包含的深意卻有太多太多。
否則,前太子墨楚胤,當日在定國府門前,也不會因爲一個馬車停放的位置,便滿腔怒火了。
那麽,墨楚卿又是如何做的呢?
隻見,他面上神色仍舊不變,隻鳳眸中的冷嘲卻深了幾分。
而後,在衆人的注目下,看都沒看墨錦一眼,隻由身後暗一推着,走到了墨楚钰的身邊。
抽氣聲在墨楚卿的身形站定後響起,對于他如此無視永明帝的态度,衆臣神色不一。
後戚一派原本輕松倨傲的神色控制不住的浮現些凝重,而非後戚一派,卻是眼底欣喜之意明顯。
至于墨錦,他微微挑了挑眉,猩紅舌尖再現,如同看獵物一般,瞥了墨楚卿一眼。
而後,便邪笑着收回了視線,似根本沒有将墨楚卿看在眼裏。
“咳咳!”永明帝在萬喜悄聲的暗示下回了神,幹咳着掩飾了下尴尬,而後急急看向下首中央,還跪在地上的兩個老臣。
“段愛卿,繼續說吧,你等的決定爲何?”永明帝道。
段大臣聞言,又重重看了眼墨楚卿,這才收回視線,垂下了頭。
“回皇上,臣等商議以爲,可堪我北炎太子之位的人是……”
望江亭。
“丫頭,你說那穆雲夕會來麽?”易了容的龔婆婆,懷中抱着烏鴉,不停朝着亭下的人潮看去。
隻想要從來往不息的人潮中,找出那個名爲穆雲夕的讨厭女人。
讨厭?
呵,說讨厭都是輕的。
從墨楚钰府上回來的第二日,龔婆婆便尋機問了顧清孩子的事。
當知道顧清是如何小産之後,龔婆婆對穆雲夕,甚至是墨楚卿都忍不住想要下藥讓他們毀個五官,疼個十天半月的出出氣。
是以,别看今日出府來赴約的隻有顧清、龔婆婆、巫芸和烏鴉這兩人一獸。
但,顧清卻是一點都不擔心。
爲何?
因爲她相信龔婆婆的醫術,或者說是毒術。
當然,也同樣相信巫芸的蠱術。
“不會,她定然會來。”
顧清同樣易了容,但她眼中卻不見急色,隻是看着遠處的江景,一派平靜。
“可是,這都過了時辰了,根本就沒見那女人的影子啊!”抽空瞥了顧清一樣,龔婆婆眼看就要暴走。
一旁,巫芸安靜站着,和顧清與龔婆婆都不同,自從出府,她的視線便沒有離開過顧清。
“清兒?”
就在龔婆婆忍不住又要詢問的時候,顧清似有所感般,收回視線看向了望江亭的樓梯處。
果然,在她看去的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女聲,竄入了幾人耳中。穆雲夕,一身淡青色羅裙,容顔姣好,亦如顧清與她初見時那般,微笑着,出現在了幾人眼前。